赵锦书皱眉,“怎么回事?”
温铭摆了摆手,立刻便有几个小兵上前,替他捏腿捶肩。
“说来,这事情还是因为王爷您!”
赵锦书不语。
温铭仔细端详他的脸色:“殿下不好好在京城呆着,非要出来跑一圈。这一跑,可把大家都急坏了,尤其是你皇兄,急得几天都吃不下饭。但又不能大张旗鼓找殿下,正好下官在外平叛,便接下这份差事!”
赵锦书冷声:“本王不是已经传书回京城,告诉皇兄本王已经从歹人手中逃出来了?又何需劳师动众?”
温铭拍了拍手:“不错,只是殿下忘记了自己身份,那些绑匪若是绑的是一些寻常百姓,也就算了。可他们竟然绑了尊贵的王爷殿下您,就凭这点他们几辈子的命也不够还的。”
方才赵锦书来的时候,就已经认出有些士兵搬来搬去的尸体,看起来甚是眼熟,便是那些劫他上山的那伙强人。那伙人也不是动不动就提到砍人的匪类,相反他们对他相对客气,相对可以自由出入一些地方。也正是如此,他才可以骗得山人的众匪团团转。
可那地方离青藤村有好几百里,这些人又怎么会在青藤村出现。
温铭似是看出赵锦书的疑虑,笑着解释:“下官虽然带着些兵,不过南平郡山多林密。我又不可能将整个山都围了起来。好在一路上追追赶赶,总算在这儿将这伙贼人给消灭了!”
赵锦书手指骨结,捏的咔咔作响。
“是你们将他驱赶到这儿的,你是为了程昱!”温家与程家有仇,这是整个大兴国都知道的,更何况当初程昱被赶出京,也是因为砸到温铭身上。
温铭挑眉“程昱?如果下官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夏昱吧!不过也不重要,那小子的心思也一直不在夏家!”温铭挥了挥手,替他捶肩捏腿的小兵立刻退了下去。
“殿下金口这么一开,被人听了去。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下官哪怕是身上长满了嘴也说不清楚。分明是下官跟着这些匪人跑了一路,这些匪徒进了这个村子,将这些村民屠戮殆尽,不过下官也为他们报了仇,想必日后到了地底,他们也会瞑目!”
随即,他一抬头,目光盯在赵锦书身后,“看来,夏公子也醒了。”
程昱一手扶着门槛,两只眼睛定定望着温铭,咬齿从唇间挤出几个字:“柱子呢?”
赵锦书扶着程昱走到一处较为开阔的地带,一些士兵正在忙忙碌碌搬运尸体。程昱踉跄上前,一个个翻看尸体,全都是一些熟悉的面孔。
他还记得他欠着王奶奶家几个鸡蛋,一些村子里的孩子围着他身边,叫他先生。可这些他们现在全部像是一件物品一样,被人搬来搬去。
程昱双眼通红,心里头默念着,师兄一定会没事的!师兄一定会没事的!可他心中也同样明白,一个断了腿的人,是如何从这里逃了出去。尸堆里并没有柱子,也没有师父。程昱虚脱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时,一个小兵走到裴子府旁边,耳语了几句。只见裴子府眉毛微微一皱,看向程昱。
他想不出一个不久给他馒头吃的人,看起来那么温柔的人。在几个时辰前,推开他时眼里的厌恶,以及仇恨。
裴子府一步步靠近程昱,在离程昱两三步的地方,谨慎停住脚步。
“刚才,一个小兵在一条溪边发现一个人影,只不过……”
程昱回头,裴子府被他眼中的神色骇得不由自主后退一步。程昱慌忙从地上窜了起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嘶吼大叫“师兄在哪!他有没有事!”随即程昱目光又移到裴子府身后,有两个士兵正抬起一个湿淋淋的人儿。
松开裴子府衣领,程昱一瘸一拐奔向那人,程昱在脑海里一直不停的告诉自己,小柱子和师父一定会没事的。可当他看到小柱子那张被水泡得泛白的面孔时,仍不住的后退几步,后背撞到一个人的怀里,接着便是疯狂的干呕起来。
赵锦书扶住程昱,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一般。
“这具尸体是在一处小溪旁发现的,他周身没有什么致命的伤口,应该是溺死的!”
程昱把隔夜的饭菜都吐完了,整个人全都像是一条被抽了皮的蛇,软塌塌的。
小兵将众人的尸体全都堆在一起,原本打算放一把火,一烧了之。
程昱阻止,他为这村里的每个人都挖了一个坑。将他们埋在这片他们曾生活过的土地。这一埋就是二十多天。程昱一把火将小柱子的尸体烧成灰,放进他们日常腌咸菜的坛子里。
最后,从地里挖出一个大坛子,打开里面全都是一些碎银子。以前挣着点钱,都是放在程昱那儿。后来,程昱怕他如果回了京城,这一老一少没了他,连帐都算不明白,偷偷藏了一些钱。想临走时再交给他们。
可现在,小柱子连一双新鞋都没穿上。
赵锦书一直跟在程昱身后,眼看天要下雨。连忙给程昱撑开一把伞。
程昱没有回头,“殿下,可回京城吗?”
赵锦书无言点了点头。
“早些回去的好,多谢殿下这些天帮我把这村的人给埋了!”
“我已经让一些衙役打听,令师的下落了!”赵锦书脸色有些尴尬:“虽然没打听出来什么,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说不定令师已经逃过一劫。”
那日程昱将豆子的尸身火化,他本以为程昱会消极一断时间,但没想到程昱很快便平复下来,每日里起的很早,也会给他准备些早饭。
程昱看着已经拔营的士兵,目光里藏着一些锋芒。
“程哥哥,和我一起回京如何。那时候出事,我还小帮不上你什么忙。可现在我已经长大了,我去求父皇。”
程暗摇了摇头。
只要宣帝还活着一天,他便一日不能回京城。就算他那日没有跳崖自保,宣帝也总会找一些借口来打压程昱。只是前世的程昱明白的太晚了。
在外面的程昱就像长在宣帝脚上的一个鸡眼,在京城的程昱就像是长在宣帝眼中的一根毒刺。
赵锦书跟着温铭回了京城,没多长时间,宣帝驾崩的消息便传来。接着便是赵玉知登基,大赦天下,改年号等一些琐事。
这比前世竟然早了二个多月。
程昱临走时,修了破旧的门窗。将小柱子的骨灰背在背上,一瘸一拐的向京城里面赶。
☆、第十六章
赵玉知一登基,便轻徭薄赋。一改宣帝之前的奢糜作风,激动的一些老臣热泪盈眶。
只是因为皇帝突然驾崩,赵玉知伤神过度,除了在登基大典是露过一面,其余都在后宫里养伤。军国大事,都要靠帘子后面的太后代为定夺。这一养,便是半年。
而温家的权势更是如日中天。外地的官员进到京城,除了去自己的顶头上司那儿去,还要到温府去拜码头。
裴子府因寻回平王有功,便任职在大理寺丞。虽说官儿不大,只有六品,但对于家将出身的裴子府来说也算是一步登天了。
这半年,程昱便来到了京城。他默默的盯着城门方向良久,毅然踏上这片土地。
刚进城门,迎面便飞来一队人马,吓得周围百姓纷纷避让。
“光天化日之下,哪里来的狂徒当街纵马!”
立即有人捂住那人嘴巴:“嘘,小点声音,那可是京城里有名的纨绔,是风将军的二公子!”
那人一听是风宁平,立刻噤声,心里头暗骂。
“不过是仗着家势欺负人,看看他哥风宁相,再看看这位少爷,真不知道一棵藤上怎么结出两种瓜。”
程昱找了一面摊坐下,问店老板要了碗清面,刚将面条挑起,一个少年坐到程昱对面。
“怎么不加鸡蛋?”
程昱咬着面条,“没钱。”
“你一路上是怎么过来的?”
“走过来的。”
沉默了一会儿,夏子秋也问老板要了一碗清面,加了个荷包蛋。递到程昱面前。
“一碗好像不够吃的!”
程昱也不客气,将两碗面吃光,清汤喝尽。
夏子秋刚递出手帕,程昱已经用袖子擦完嘴角。
“是父亲让你来的?”
夏子秋收回手帕,点了点头,“父亲他很是想念你,接到你的书信开使,就让我这几日一直守在城门前。”
程昱仔细打量眼前的个弟弟,对于子秋。程昱无论前世今生,给他的定义一直都是陌生的家人。
“现如今,哥哥回来了,我们一家总算团聚了,你的房间父亲也一直给你留着,日日让人打扫。你的一些兵器……”
说到这,夏子秋忽突住了口,他从程昱刚进城门那一刻便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势,一个断了腿的人,似乎是再也用不上了。程昱也没大在意,要是这件事情放在前世的他身上,他一准要耿耿于怀。
眼见程昱起身时,身子晃了晃。夏子秋连忙伸手去扶,程昱却抬手阻止了他,从怀里头摸索半天,掏出几个有豁口的铜板。
夏子秋连忙抢在程昱之前付了面钱。随后,又将程昱领到一处客栈,让程昱洗了个澡,又上布庄给程昱买了件长袍。
等程昱洗漱完毕,走出房间时,先前那一个落魄的瘸腿道人,成了一个倜傥的公子哥。
只是,程昱现如今仍然背着那个略有些破烂的箱笼。夏子秋连忙上前,一把接过程昱身上的箱笼。亲切道:“哥哥,我帮你背!”
程昱也不阻止。两人出了客栈,便早有小厮立在马车前等候。程昱上了马车后便一直闭眼假寐。
马车的速度极快,程昱坐在里面,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这个时候,程昱突然听到马儿一声长嘶,一队人马拦住他们去路。
夏子秋放在脚边的箱笼晃了一晃倒在地上,从里面滚出来一个坛子。那坛子只有手掌大小,夏子秋刚想弯腰去捡。
“别碰他!”
回头,程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目光复杂的看着他。
子秋吓得收回了手:“哥哥!?怎么了?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箱笼很破,夏子秋从破洞里面就看到一些黄符之类,想到之前见到夏昱时一身道士打扮,便想可能是一些驱鬼符篆之类。程昱一边将坛子捡了起来,一边回。
“那是人的骨灰!”
子秋头皮有些发麻,随即门帘被小厮掀了起来。
“公子,马车被风家的二公子拦住了?”
子秋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对骑在马背上的风宁平笑道:“二公子,别来无恙!”
“我听说今天夏哥哥回京,特意出城去接他,没想到被小夏大人抢了先!”
夏子秋年龄虽少,在礼部也任了闲职,少年老成。程昱听到是风宁平的声音,掀起窗帘。风宁平已经和他记忆的青年差不了多少。
片刻之后,马车微微一沉,一人踩着踏板进来。
子秋道:“风指挥使不巡视皇城?”
风宁平找到一个位置坐下,原本还算宽阔的马车,顿时变得有些拥挤。摆了摆手,“今日不是我当职。”
马车平稳到了侯府,风宁平率先下了马车。一旁早有老奴上前接应。
“公子回来了!”看到正在下马车的程昱愣了一下。
夏子秋怕老奴说一些不中听的话,连忙将头伸了过去,然而为时已晚。老奴上下打量一眼程昱:“这位公子是?”
一旁的风宁平大声喝道:“平日里看惯泥做的菩萨,今日里这侯府的小侯爷站在尔等面前,竟然不认得!”
老奴被这一声暴喝,吓得腿一软,差点儿跪在地上。身子轻轻被一个红衣人扶住。
温铭笑道:“风指挥使惯耍威风,耍错地方了吧!看清楚这牌匾上写的是长平侯府,可不是镇国将军府!”
夏子秋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拦在两拨人中间,和稀泥。
“哥哥,表哥。我们快些进府吧!”他向环视四周,因风宁平一声暴喝,吸引不少看热闹的人。
风宁平本来就是给程昱找场子的,哪里会轻易离场。恨不得来的人越多越好。
“诸位,今日里小侯爷归京!在场的各位,明天都要悦来酒楼,酒菜全都算在我身上!”
周围群众齐齐欢呼。
温铭冷眼瞧着风宁平一举一动,一把拉住子秋,将他拖进府里。经过风宁平这一闹,消息很快便传遍京城。
“原来,是夏昱回京了?”
有人不解:“夏昱是谁?”
那人一脸鄙夷:“你刚来京城不久吧,这夏昱便是程家仅存的一点血脉,虽说姓夏,可是当时太师府如日中天,这个孩子便一直养在太师府!”
一提到程太师,众人纷纷明白。是温家的死对头。
“要是程家不倒,这孩子当初哪怕是将十个温铭压死,也伤不到一根寒毛!”
“现在这位小侯爷回来了,看来京城里又有些好戏看了!”
而现在身在候府的程昱,自然听不到别人的议论。
风宁平一路跟着程昱进了候府,周围的丫鬟小厮,见倒他们纷纷躲在角落里,悄悄打量着,
程昱背着箱笼,轻声道:“谢谢!”
风宁平快步走到前面闻言扭头笑道:“谢什么,我们是自小长大的兄弟。当时你被温家那小子陷害,要不是我哥拦着,我非打那小子不可!”
正在转角的温铭,耳朵一动,不禁揉了揉眉心。
被拖着走的夏子秋看到温铭动作,不禁疑问道:“表哥,你怎么了!”
“无事,只是防不住有人在我背后说坏话而已!”
程昱心中微有感动,风宁平这有些不分青红皂白的信任,当初明明是他压断了温铭一条腿,在风宁平眼中,成了温铭特意给他下套。
风宁平虽然在外面野惯了,到了夏叶面前,却是一副懂事世侄模样。恭敬的给夏叶行了一礼。
父子两人没有过多的寒暄,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程昱便从夏叶的书房回到自己的小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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