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林封尧看见了太多消息会烦,逢时就忍着每天也只发他一次消息,又打碎了脑中的长篇大论,再斟词酌句,最后才憋出了一句简短的回答:好,注意休息。
几亿光年外的林封尧自然不会知道,这平淡的五个字里包含了多少逢时不敢宣之于口的话语。
水云星系的首都星沃丘星上。
林封尧刚刚从总长举办的一场晚宴上离开,坐在驾驶舱内的凯瑟琳询问道:“将军,那老头给我们订了这里最好的酒店,要现在过去吗?”
“不去,”林封尧低头看了一眼个人终端,“我回星舰,你带着‘刃’去酒店,记得随时保持警惕,尽量不要熟睡,若发现什么异常,立刻通知我。”
凯瑟琳的眼睛亮了亮:“遵命。”
林封尧冷笑了一声:“工作时间内禁止勾三搭四,凯瑟琳中尉,你已经背了两次处分,再有一次,就没人能捞你了。”
“放心吧将军,最近我也交了个小女朋友,出差前就恨不得把自己绑在我身上了,现在又每天信息轰炸,晚上还囚着我要视频通话,我哪里还敢沾外头的花?”说完她又用十足八卦的目光瞄了一眼后视镜中的林封尧,“对了将军,刚结婚就出远差,您那位……也肯?”
林上将抬眼看向她的后脑勺:“他很懂事,不会做这种纠缠不休的幼稚事。”
凯瑟琳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后脑勺正岌岌可危,一边憨笑着一边真显摆假抱怨道:“是吗?那将军夫人可真是个贤妻,我就没将军这样好命了,不过我听我那位说,她是真把我放在心上,又实在舍不下我,才这样粘人,每天连吃了什么、做了什么、看见什么又想到什么,都要絮絮叨叨地和我说。”
“你平时很闲?”林封尧微微皱眉,“你要是没事可做的话,星舰发动机每天的维修工作很适合你。”
“我哪有那能耐阿?”凯瑟琳赔笑道,“哎将军,是我多嘴了,我立刻闭嘴。”
林封尧看起来倒也没打算和她一般见识,但到底还是在众多消息中翻出了逢时的终端ID,然后他发现,逢时每天的一答一复,都不超过十个字。不仅如此,逢时的每次答复,还几乎都在他报平安的消息三十分钟之后。
他心里忽然浮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虽然他也很清楚,对于一段协议关系来说,过于热情反而麻烦。
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在聊天框内输入了三个字——
睡了吗?
收到消息的逢时差点从床上跳了起来,他将那条消息看了好几遍,确认是林封尧发来的没错,这才小心翼翼地输入道:没有。
想了一想,他又将那句号删掉了,改成了:没有,怎么了?
☆、器官
林上将思忖了片刻,没想到忽然找他的正当理由,好半晌才回答道:“没什么,今天家里有访客?”
逢时提着心跳,迅速回复道:“是,墨菲说是您的部下,不过因为您不在,他没有进门就离开了。”
林封尧在个人终端那头默了会,而后道:“嗯,你的……养父没有再来找你吧?”
“没有。”逢时回答道,而后他又问,“先生,我能看看你现在所在的那颗星球吗?”
他和地下街的众多居民一样,从未飞出过赫利俄斯星,更未离开过这个星系,获取星球之外信息的方式只能是通过个人终端。
他们只听说过宇宙之辽阔,却从未亲眼见过宇宙。
“可以。”
随后他便截取了星舰之外的图景,林上将带着‘刺’停驻在一个被临时搭建起来的太空站里,这里可以完整地观测到沃丘以及水云星系的全景。
逢时很快便收到了林封尧发送过来的一份3D全景影像,他察看了几秒钟,一个巨大的水色星球无遮无挡地撞入了他的视网膜,而那颗漂亮的球状体背后,是无边无际的瑰色星云。
逢时的心脏狠狠地跳动了一下,然后他退出了浏览页面。
“很美,但也很可怕。” 逢时回复道,“它的颜色似乎有点像古地球。”
古地球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广阔无边的海水所覆盖,只有几个孤零零屹立在海面上的基站以及一个三层的古地球展馆,后来历经了沧海山田,陆地又从海底抬向海面,有一部分人类便又回到了这个祖辈们阔别已久的故乡。
林封尧:“确实有点相似,但这里的文明相对‘大灾难’之前的古地球来说,还显得太稚嫩了,而且它们的形态与我们也有很大的不同,乃至于生活习惯的差异也很大。”
与此同时,林上将收到了凯瑟琳发送来的一个视频压缩文件,随即小弹窗内跳出了凯瑟琳的文字消息。
凯瑟琳:将军,这是舍弟拷贝的总长家所有关于克洛诺斯的影像。
林封尧切了出去,回复凯瑟琳道:没引起怀疑吧?
凯瑟琳:没有,先生。克洛诺斯的生日快到了,我就怂恿我弟去拷贝他家的监控录像,剪辑一个他从小到大的视频集作为生日礼物,我那傻弟弟觉得这个建议非常好,就傻巴巴的去了。他是克洛诺斯的好友,即便被发现,只要说明原因,也不会被怀疑。
林封尧:那你弟那里?
凯瑟琳立刻回复道:也处理干净了,监控传输成功后,他的那份就自动损毁了。
林上将接收了文件,而后道:你做的很好。
他与凯瑟琳的对话就停止在了这里,虽然凯瑟琳对他命令自己取得关于克洛诺斯从小到大的监控录像的要求颇为不解,但她还是克制了自己的好奇心。
她若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也不能在林上将身边待这么久。
林封尧切到了另一个窗口,他忽然问逢时:“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另一头的逢时突然怔了怔,半晌才回答道:“我……不记得了。”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过过生日了,准确的日期,大概只有逢姳记得,那时候她还带着他住在总长家的地下室里,逢姳每年总有那么一天,会带着不知道从哪拿来的蛋糕胚,一点一点地喂给他。
而他那时候还太小,对月份日期并没有什么清晰的概念,只是隐约记得有些冷。
林封尧接着询问:“完全不记得了吗?”
“大概是在冬季……或者是春初吧,”逢时说到这里,忽然又补充道,“我不爱过生日的,那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您不必放在心上。”
林封尧并没有立即回复,逢时于是又回了一句:“现在已经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吧。”
“嗯。”
聊天结束后,逢时怅然若失地看着个人终端上的消息栏,而林封尧则将压缩视频加密传输给墨菲,让他筛选出与逢时有关的内容。
墨菲接收完视频文件后,立刻便回复道:“好的先生。”
而等它扫描过其中的信息过后,又再次询问道:“先生,存在两个相似对象,无法区分!”
“选择其中年纪小的,并且后出现的对象。”
墨菲:“好的先生,预计需要十分钟,请您耐心等待。”
正好是十分钟之后,一分也不多,一秒也不少,墨菲的系统远程控制了林封尧所在星舰的音响系统以及投影系统。
墨菲的声音在亿万光年外的星舰上响起:“先生,已经为您筛选完毕,请问需要为您截选出‘特殊’片段吗?”
林封尧看了眼时间,而后道:“尽量将视频截选在两个小时之内。”
“好的先生,正在为您截选信息量最大的片段,请您稍侯片刻,三分钟后为您载入视频,请您做好准备……”
三分钟后,整个星舰内被一股气体所充满,林封尧半浮在舱体内,堕入了一个泛黄的幻境之中。
他在幻境中清醒,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能见度很低的屋子里,耳边传来婴孩的呜咽声与女人轻柔的歌声,那是一首过了时的曲子,空气中蔓延着脂粉气与奶膻味,隐约还浮着微潮的霉味。
林封尧猜测这里应该常年缺乏光照,若不是地下室,就应该是向阴的杂物间。
很快,他看清了这个女人的模样,那是他曾经在上一个视频里见到过的女人——逢姳。
她显然比那时候年轻了不少,眉眼间有一种遮不住的青春气,那是在大学里时常能看见的面孔,可青涩之下,却又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愁容。
至于她怀中那个……眼睛都没睁开的婴孩,大概就是小逢时了。
忽然,房间里一亮,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带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推开门走了进来。
逢姳的神色有些慌乱,她轻声开口道:“达勒先生……”
“把它交给戴医生,他会带它去检查身体。”达勒总长看了她怀中的孩子一眼,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我想比起它,克洛诺斯更需要你的陪伴,今天没见到你,他的心情很糟糕。”
“可小时才刚出生不久,”逢姳壮着胆子道,“我想多陪陪他……”
达勒冷声道:“小时?你别忘了它存在的原因。”
逢姳的眼眶微红,她抱着小逢时,微微低下头看着那个忽然停止了呜咽的小崽子,低声说:“可是达勒先生,他也是个生命……”
“逢女士,希望你还没有蠢到为一个器官取名字的地步,即便它是个活着的器官,”达勒面无表情地说道,“戴医生,把它抱走吧。”
谁知那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刚从逢姳的手中接过孩子,那孩子便放声大哭了起来。
逢姳见状便下意识要上前,达勒却伸手将她拉了回来,看向小逢时的目光相当冷漠,他冷声吩咐戴医生:“让它闭嘴。”
戴医生闻言,便将随身携带的一针淡蓝色药剂推进了怀中婴孩的身体,很快,那孩子的哭声便止住了。
大概是看见了逢姳担忧而无助的目光,收好了针筒的戴医生安慰她道:“不用担心,只是一阵安睡药剂。”
接着两人便带着小逢时走了,留下逢姳一个人坐在昏暗的房间里。
时间以肉眼可见的夸张速度流逝着,林封尧看见小逢时一点一点地长大,孩子满月之后,就一直被注射生长激素,这导致他像一个被充气的气球一样,飞速长大。
但生长激素虽然能够使得他的身体加速成熟,却并不能使大脑的发育速度也跟上身体的发育。
因为过度滥用各种药物,小逢时的身体经常出现不良反应,常常表现为正常饮食过后的呕吐症状与全身不明原因的疼痛,但为了保证他的腺体和眼球能够健康发育,达勒总长要求他吐了就继续吃,每天要摄入标准量的规定饮食。
克洛诺斯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等他慢慢长大了。
某一天,在逢时吐了第三次后,逢姳忽然哭了。
她看着那个还没桌角高的小崽子,含着泪努力吞咽,即便他看起来那么难受,在这里,逢时活得还不如一只畜生,可他的身体里分明流着的是和克洛诺斯一样的血,他分明也是总长的儿子,为什么他们能狠心对他这样残忍呢?
但小逢时太乖了,几乎不哭闹,他放下营养膏,踮起脚抹去逢姳的眼泪,又在她下巴上亲了一小口,奶声奶气地安慰她道:“唔妈妈不……哭。”
逢姳一把将他抱住,滚烫的眼泪砸在了冰凉的地面上:“嘘,不可以叫我妈妈,宝宝乖,等熬过去了,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近乎是几不可闻。
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一个这么小的Omega,要是被活生生地取出了腺体,那还能活吗?
☆、蛋糕
因为戴医生说适当的光照有助于孩子的健康发育,逢时偶尔会被允许到地面上来晒太阳,不过时间很短,而且只能待在固定的一片区域里。
这天,阳光正好,明亮、却又不会太刺眼。
逢姳将小逢时放在储物间背后的一小块草地上,然后冲他微微一笑:“今天我们可以在这里待一个小时哦。”
逢时手中抱着一只洗的有些发白的棕色布偶熊,虽然常年居住在地下室里,但逢姳将他打扮的很干净,阳光下他的皮肤白的有些病态,像是一个精雕细琢的瓷娃娃。
他缓慢地点了点头,目光有些迟钝地扫过一只流连在草丛中的白色蝴蝶,他有些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是蝴蝶,”逢姳很有耐心地说,“它们以前是毛毛虫,成熟后会吐丝将自己包裹成一个小小的蝶蛹,接着破茧而出,就成了蝴蝶,我给你看过图片的,你记得吗?”
逢时像是想起来了,紧接着他又问:“毛毛虫就是蝴蝶吗?”
“也不对,不是所有的毛毛虫都会变成蝴蝶,而且在它变成蝴蝶之前,它也只是毛毛虫。”
这时候的逢时看起来已经有八岁大了,但是心理年龄大概只有四岁不到,再加上药物的持续作用,他的脑子显得有些迟钝,所以即便逢姳用心解释了,他也还是听的不是很明白。
没过一会,他就追着蝴蝶跑了起来,逢姳始终跟在他身后,避免他不小心跑出这个固定的区域。
他跑的很慢,也不够高,够不着那只蝴蝶,但他很有耐心,一遍又一遍地追着那只蝴蝶绕圈子,完全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随后,那只蝴蝶大概是发现这里没有鲜花,又有扰人清梦的人类幼崽,终于飞出了这片固定区域。
逢时在他的“囚牢”边缘站住了脚,他望着不远处繁花似锦的花园,那里有漂亮的秋千、充满童话风的蘑菇小屋,好像连阳光都要比这里更灿烂一点。
他有些沮丧地挪开了目光。
林封尧不动声色地撞上了他的目光,在这交错的虚幻时空之中,他莫名被那眼神刺了一下。
然后他忽然觉得心里有点闷。
与此同时,逢姳倏然抬眼,与林封尧对视上了,她将逢时往身后一扯,面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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