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封尧很快就意识到她并不是在看自己,果然,他一回头,便看见了坐在轮椅上被私人医生和护工们簇拥着的克洛诺斯。
他的脸色似乎比逢时还要苍白一点,左眼蒙着厚厚的纱布,整个人虚弱的就像随时要倒的枯枝,还不等逢姳做出反应,他便先对身后的护工说:“我好像看见了一个小孩,你让逢阿姨把他带过来。”
大嗓门护工立刻便将他的话大声重复了一遍。
逢姳没动,她显然有点为难,达勒总长不让逢时离开这片区域,更不许他和克洛诺斯碰面。
逢姳不过来,克洛诺斯就让护工带自己过去。
等到靠近了,他发现自己确实没看错,那个小孩正躲在逢姳身后,正小心翼翼地露出了一对灰蓝色的眼睛,偷偷看了他一眼,而后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克洛诺斯觉得这个孩子有点面熟。
“逢阿姨,他是谁?”他问。
逢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撒谎道:“少爷,他是……我亲戚家的孩子,今天家里人没空,才让我看一会,您可千万别告诉达勒总长。”
“我不会说的,”克洛诺斯说完,又叮嘱周身的人道,“你们也不许说。”
“逢阿姨,我想让他陪我玩一会,可以吗?”
自从克洛诺斯生病之后,他被禁止再去学校,就连最好的朋友西蒙,一周也只被允许探望他一次,他觉得孤独极了,好容易看见一个陌生面孔,自然不肯就这样离开。
今天明明不热,但逢姳额上却发了汗。
她沉默地思忖了好一会,又反握了握身后那只还带着婴儿肥的小手,安抚似地揉了揉他的手指:“少爷,他……”
见逢姳不肯,克洛诺斯的态度忽然就强硬了起来,他对身旁的高壮女仆说:“把他抱过来。”
女仆立刻就动了,逢姳知道克洛诺斯的脾气,看似温和,但其实比谁都要任性而倔强。她轻轻叹了口气,一个侧身让出了逢时:“宝宝,过去和哥哥说说话吧。”
逢时看上去有些胆小,被逢姳带着,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了克洛诺斯面前。
克洛诺斯总觉得这个孩子十分面熟,但还不等他开口,他身边的大嗓门女仆便惊呼道:“天呐,这个孩子和少爷您小时候简直长得一模一样!”
她的大嗓门把逢时吓了一跳,差点不敢再往前走了。
克洛诺斯仔细端详着小逢时,而后淡淡地一笑:“确实和我长得好像。”
这时候的逢时要比克洛诺斯矮小许多,看起来就像是和克洛诺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缩小版玩偶。
“你叫什么名字?”克洛诺斯看着他问。
小逢时看了眼逢姳,然后才慢吞吞地回答说:“宝宝……”
“那是小名,”克洛诺斯说,“我在问你的大名。”
逢时似乎有些听不懂,克洛诺斯看着他懵懂的样子,于是也没有再为难他,而是朝他一招手:“算了,走吧,去那边玩,我请你吃蛋糕。”
女仆控制着轮椅转身,走出了两步,克洛诺斯才发现那个小孩没跟上,他又回头,看见逢时摇了摇逢姳的手臂,似乎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逢姳看了眼转头过来的克洛诺斯,而后缓缓地点了点头:“去吧。”
获得了许可,小逢时面上露出了一点愉悦的笑容,他做梦都想去“囚牢”外的世界看看。
途中路过了那个秋千和蘑菇形状的小屋,小逢时多看了几眼,但却没敢开口要求停留。
十分钟后,一行人来到了一个漂亮的小花房中,这里有许多名贵而珍惜的花卉植物,克洛诺斯的轮椅停在了一个圆桌边,偏头让小逢时坐在他身边。
小逢时被这些从未见过的植物迷了眼,但他不敢东张西望,于是只能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些色彩各异的花卉。
“你喜欢这里吗?”克洛诺斯问。
逢时点了点头,真诚地说:“喜欢,这里……太漂亮了。”
对这些景色早已司空见惯的克洛诺斯忍不住笑了笑:“这些花卉都是复原的古地球植物,赫利俄斯其他地方都看不到哦——你见过鲸鱼吗?”
逢时从未接触过这个名词,他摇了摇头。
或许是因为这个孩子眼中的惊讶与无知太真实,克洛诺斯觉得很有趣,他让女仆把他一周仅能得到一块的巧克力蛋糕分了一半给小逢时,然后继续说:“那也是古地球的生物,在古地球被海洋覆盖之前,它就已经灭绝了,在那之前,它一直生活在大海里,你知道什么是大海吗?”
逢时又摇了摇头:“大海……和大雨一样吗?”
赫利俄斯并没有海洋,逢姳也没教过他这个名词。
克洛诺斯忍不住笑了笑:“不,那比大雨要大得多,就像缩小的宇宙……我家里的人造海里有一只被复原的鲸鱼,待会我可以带你去看。”
“好,谢谢!”逢时看起来很高兴。
他的目光扫过面前的半块巧克力蛋糕和热腾腾的牛奶,悄悄咽了口口水,但却始终不敢动。
克洛诺斯瞧见了,于是先拿起了叉子,然后对他说:“快吃吧,吃完我们就去人造海。”
小逢时依然没敢动,只是回头看了看身边的逢姳一眼,直到看见逢姳点头,他才终于拿起了叉子。
他吃的很慢,吃相也很好,逢姳看着他坐在克洛诺斯身边的样子,忽然有点鼻酸。
那么漂亮的孩子,看起来分明也像个小少爷。
逢时将那半块蛋糕吃了一半,还剩下一半,他珍而重之地将那叉子放好,而后跟着逢姳喊克洛诺斯少爷:“我能不能把这个给阿姨吃?”
逢姳不允许他在别人面前喊自己妈妈,逢时牢牢记在了心上。
还没等克洛诺斯说话,逢姳便道:“阿姨不吃,阿姨不喜欢吃巧克力,还是宝宝吃吧。”
克洛诺斯笑了笑,他很喜欢有礼貌有教养的小孩,特别是这样明明把面前的蛋糕当做珍馐美食,还能忍下独吞的欲望去分享的孩子。
“不用叫我少爷,你叫哥哥就好了,”他看着小逢时将那叉子缝隙里的巧克力酱都舔得一干二净,然后像一个温柔的哥哥一样,用湿巾很轻地擦去他嘴角的脏污,接着问道,“好吃吗?”
“嗯!”逢时开心地点了点头,“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谢谢你。”
紧接着他便注意到了克洛诺斯伸出的那只手背上,有密密麻麻的针孔与淤青,他忽然问道:“少爷……哥哥也生病了吗?”
克洛诺斯楞了一下,与此同时,那个毛绒绒的小脑袋却忽然凑了过来,学着逢姳的模样,“呼呼”地吹了吹他的手背:“吹吹就不疼了。”
逢姳垂着眼,心里翻江倒海似的疼。
旁人不知道,但她再清楚不过了,逢时手臂和脚腕上的注射孔,比这看起来还要骇人的多,他其实比谁都要疼,却还这样安慰着别人。
更何况眼前这个人还是他活得这样疼的罪魁祸首,尽管那并不是他本人的错。
可她的逢时,明明是一个……这样好的孩子。
为什么、又凭什么呢?
就在此时,达勒总长忽然走进了这个小花房,显然是有人已经偷偷通知了他,他对逢时出现在这里并不惊讶,面上看不出愤怒与其他情绪,只是冷漠。
“逢女士,”他说,“希望你能解释一下,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过
他看向逢时的目光像是在看着一只肮脏的虫子,审问的语气像是在质问逢姳,为什么有一滴墨点溅到了他洁白无瑕的衬衣上。
逢姳连大气都不敢喘:“这……这是意外,是我没看好他。”
小逢时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头,和达勒对视了一眼,他认识这个男人,尽管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都是在昏暗的地下室内,但他忘不了这个男人。
他立刻试图爬下椅子,但因为太过慌张,他脚下一磕绊,直接摔到了椅子边上。
克洛诺斯有些不解,下意思地伸手,想要扶他起来。
但达勒却冷声道:“克洛诺斯。”
克洛诺斯的手臂一顿,小逢时却已经自己爬起来了,紧接着他逃也似地躲到了逢姳身后。
达勒极少在克洛诺斯面前露出这样严肃的表情,他看了看慌忙将逢时护在身后的逢姳:“父亲,那是逢阿姨亲戚家的孩子,只是暂时寄放在这里,而且是我让他们过来陪我说话解闷的……”
达勒打断了他:“和你没有关系。”
随后他冷眼看向逢姳:“把它带回去。”
逢姳立刻蹲下身,将小逢时抱了起来,小孩趴在逢姳瘦削的肩头,他不敢看达勒,但那干净的目光却依依不舍地别过了克洛诺斯——那是他长这么大以来,除了逢姳之外,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
等到两人离开后,父子俩相对无话。
林封尧却有些玩味地看着这个多年前的克洛诺斯,和他印象的有点不一样,这个时期的他脆弱的像一张薄纸,眼神中似乎还隐隐有些阴郁。
印象中的克洛诺斯并不笨,所以林封尧并不相信当他亲眼看见这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小孩的时候,会相信他只是逢姳的亲戚这种蠢话。
他猜克洛诺斯早就知道总会有人通知达勒,而他那时候就可以凭借达勒的反应,确定这个孩子的真实身份。
果然,沉默了片刻后,克洛诺斯还是开口了。
他问:“父亲,这就是您给我找到的……和我匹配度最高的那个腺体吗?”
达勒没有说话。
林封尧站在那和煦阳光之下的绿色阴影之中,静静地看向那个欲言又止的父亲,和那个面上有些痛苦的少年。
“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达勒将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然后说,“你也不要多想,回去休息吧。”
林封尧忽然笑了笑。
是啊,告诉一个从小就活在童话一般的世界里的孩子,治好他的代价是付出另一条无辜的生命,这多残忍阿?
哪怕另一个都不是为了自己而出生的孩子,终日忍受着强加给他的痛苦,被囚困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像一只等待着献祭自己的牲畜。
—————
先走的两人很快回到了地下室。
路上小逢时就发现了逢姳似乎很不开心,于是回到地下室后,他就笑着把脸贴近逢姳,想逗她笑。
逢姳努力扯了扯嘴角:“以后可能不能再去晒太阳了。”
小逢时看起来有些失落:“以后都没有了吗?”
逢姳点了点头。
小逢时仔细想了想,虽然很难过,但他还是卖力地安慰逢姳道:“没关系的,待在这里也很好,有妈妈、有纽扣就很好了。”
他管那只玩具熊叫纽扣,因为它的两只眼睛是由两颗棕色的纽扣组成的。
逢姳不被允许离开这座宅邸,达勒也不认为一个器官需要玩具,这只唯一的玩偶,是逢姳用旧衣服一针一线给他缝的,她的手艺不太好,导致这只玩偶看起来稍微有些不伦不类,但逢时还是很喜欢。
“可你不是最喜欢晒太阳了?”逢姳问。
每次到了能去地面上的日子,逢时前一天晚上都会高兴的睡不着觉。可现在逢时却摇头道:“我现在不喜欢啦,以后妈妈去地上,看见什么,就回来告诉我,好不好?”
逢姳红着眼点了点头。
很快到了饭点,逢姳发现随着戴医生一起来的还有达勒。
逢姳刚一瞧见他,便立刻紧张地起身,将小逢时挡在身后,戴医生照例在桌上放下了调配好的药品和营养膏,不同的是,今天这托盘里多了许多块巧克力蛋糕。
和克洛诺斯方才分给小逢时吃的一模一样。
逢姳的心跳一紧,双唇微启,却听达勒忽然开了口:“喜欢吃蛋糕?”
小逢时下意识摇了摇头。
“可你对克洛诺斯说你很喜欢。”
他微微侧目,冷冷地说:“你喜欢撒谎,不是好孩子。”
小逢时很委屈,小声说:“我没有,我是好孩子……”
“你闭嘴!”逢姳大声呵斥了他一句,然后她说,“达勒总长,他年纪小不懂事,今天的意外是我的疏忽,我没想到……这里这么偏僻,我没想到少爷会来这里。”
逢时被逢姳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有这样呵斥过他,他忽然觉得自己委屈极了,可他还是乖乖地闭上了嘴。
达勒似乎没听见他说话,只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逢时:“所以你喜欢蛋糕?”
小逢时这回倒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达勒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蛋糕:“把这些吃完。”
逢时又下意识去看逢姳,却被达勒冷声呵止:“别看别人,你不是喜欢吗?”
在达勒的威压的目光之下,小逢时开始吃那些蛋糕。
虽然他确实很喜欢吃这个不错,但是巧克力蛋糕毕竟甜腻,他勉强吃下了大半块后,便有了想要呕吐的生理反应。
因为使用的药品的副作用,他常常会在进食后呕吐——正如现在,他的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控制不住了。
“不许吐出来,”达勒用冷冷的目光盯着他,“浪费食物的孩子会受到惩罚。”
逢姳用恳求的语气道:“他看起来已经很难受了,达勒总长,您知道的,他……”
达勒沉声打断她:“逢女士,我在教我的东西学乖,不需要你多嘴。”
“可是总长……”逢姳不依不饶。
但他完全不打算理会逢姳的恳求,并且不耐烦地说道:“我再提醒你一次,如果你再继续吵闹的话,我会让戴医生将你暂时请去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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