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这才记起来要抬高病床。
逢时几乎是被逢睢打着长大的,对这样的伤早就习惯了,他缓了缓声问:“你爸呢?”
希尔差不多清醒了,伸手按了下铃,然后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是他让我去公寓找你的,我已经好久都没看见他了,他还说,让我以后就跟着你。”
“对了,我父亲……”希尔低声说,“他给了我一个陵园的地址,他说姑姑就埋在那里。”
————
林封尧在总长府待到很晚。
因为达勒认为,他现在作为克洛诺斯的未婚夫,理应陪伴克洛诺斯好好地度过他的生日。
林上将认为他说的有道理。
不过他在这场只有四个人的生日宴会中表现得并不好,克洛诺斯在吹完蜡烛之后邀请他与自己合奏,林封尧答应了,但他却在过程中失神弹错了几个音。
西蒙在一边小声地同达勒嘀咕道:“真奇怪,我姐说林将军从小学琴,赫利俄斯最有名的钢琴大师缪尔曾经是他的老师,她还称赞他是自己最有天赋的学生,就算入伍后他把钢琴落下了,可也不至于连这么简单的曲子都弹不好吧?”
达勒冷哼了一声,不置一词。
坐在林封尧旁侧的克洛诺斯则面露担忧之色:“林……你要是不舒服,就先回去吧。”
达勒冷冷地在一旁提醒:“我相信林将军是个尽职尽责的人,既然答应了要陪你过完生日,那就不该敷衍。”
“我很抱歉,”林封尧对克洛诺斯说,“很多年没碰过琴了,有些手生,再来我的前任伴侣对钢琴乐也没有表露过任何兴趣,我也就没有把这一我父亲认为我应该拥有的特长捡起来。”
克洛诺斯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但笑得显然有些尴尬。
达勒:“将军,您的伴侣在地下城里长大,那里的人接受不了这样高雅的音乐也是很正常的事,你没听说过一句俗话叫‘对牛弹琴’吗?”
“我想总长可能对高雅一词有些误解,”林上将微微仰头,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跳地飞快,快到克洛诺斯几乎跟不上他的速度,“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坐在洁白无瑕的琴房里弹琴的,我的伴侣他之所以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都是依仗您的‘关爱’。”
如同无数弹珠落地一般的琴音和他的话音一起戛然而止。
随后林封尧笑着摸了摸琴:“琴是把好琴,但我不喜欢,对于不喜欢钢琴的人说,再好的琴也是一堆破木头。”
达勒反唇相讥道:“将军再不喜欢,眼下也不还是坐在琴凳上吗?”
克洛诺斯看了达勒一眼,埋怨道:“爸爸,您别再说了。”
“你看,那个傻瓜还那么偏袒你,”达勒说,“你知道吗?坐在你身边的人,是我最珍重的宝石。”
林封尧:“那您知道吗?被您弃之如履的那个人,也是我最珍重的星星。”
两人越聊越剑拔弩张,克洛诺斯甚至怀疑他们下一刻就会动起手来。
好在下一秒,琴房里的古董挂钟摇起了摆,十二点的钟声响起。
林封尧起身,然后弯腰致意,紧接着他转身对琴凳上的另一人说:“生日快乐,克洛诺斯,我先回去了,改日再会。”
林上将走后,克洛诺斯的脸上就露出了哀伤的神色。
“你别愁眉苦脸的阿,”西蒙又给自己切了块蛋糕,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后,他继续含糊道,“今天可是你的生日,要高兴点——他不喜欢你我们可以找别人,反正我们条件这么好,我看是他亏了才对。”
克洛诺斯扯动嘴角笑了笑:“嗯。”
达勒:“西蒙,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吃完蛋糕就让司机送你回去吧,再不回家你家里人要着急了。”
西蒙点点头,然后飞快地把刚切好的那块蛋糕也吃完了,接着他一抹嘴:“生日快乐,我亲爱的克洛诺斯,记得打开我送给你的礼物,里面有我给你的大惊喜。”
西蒙也离开后,克洛诺斯打开了他方才送给自己的那只礼物盒,从里面翻出了一只外形复古的录像带,他打开开关,虚拟投影中显现出了他从小到大,一点点长高长大的剪辑视频。
达勒看着那视频,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我就说他林封尧从哪打听到的那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原来是西蒙这个蠢货。”
“爸,”克洛诺斯不高兴道,“你别老这样说我的朋友。”
“林……林他对我一直都是流于俗面的客套,我对他是单方面的欣赏,您就别再折磨他了,也别再折磨我了。”
达勒的语气不容置疑:“你所喜欢的东西,爸爸没有不给你弄来的道理,你的身体如今……爸爸不希望你的人生有任何遗憾。”
“再说了,你乐意看见那个赝品霸占着你喜欢的东西吗?宁可无法让你喜欢的东西尽善尽美地留在你身边,也不该让旁人占有他。”
克洛诺斯沉默了。
就在半个月前,医院的例行体检结果显示,他很可能活不到下一个生日了,哪怕是最好的医生、最精密的仪器、最昂贵的药物,也只能勉强延长他的寿命。
这个腺体不适合他,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被轻微的排异反应折磨着,但是他的身体已经经不起二次更换腺体了。
他早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但也没想到会死在这一年。
林封尧答应了和他结婚,他说不高兴是假的,可看他对待自己的态度礼貌而疏远,他说不失落也是假的。
但那又怎样呢?他都快要死了,哪怕是强求来的东西,也能很大程度上弥补他的遗憾了。
达勒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他知道克洛诺斯此时应该已经想清楚了:“乖,难得今天有这么好的机会把你的东西抢回来,以后想要什么就告诉爸爸,你只管快乐就好。”
☆、永远
赫利俄斯无疑有一个相当漫长的春季,立夏已过,但早晚的空气却仍是阴冷的。
林封尧匆匆从家里赶出来的时候,没来得及披上外套,现在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衬衣。
奥德赛府内的走道纵横交错,规整得很没有人情味,这里的住户大多是高层政客与富商,过了十二点几乎就听不见任何人类世界该有的动静了。
这里特别安静,也特别冷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穿的太少的缘故,林封尧忽然感觉有些冷。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他忽然站定,然后问墨菲:“逢时回来过吗?”
“没有,”墨菲如实答道,“我的门禁备份系统上显示,在您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没有任何人进入过这里。”
林封尧走近家门,门禁系统将这一人一机器自动扫描了一遍,然后屋门就自动开了锁。
他习惯性往里探了一眼,玄关处并没有那个熟悉的影子,以往无论他什么时候回家,逢时大多会第一时间出现在这里。
林上将忽然感觉到了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孤独感,仿佛整个世界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就像他被遗弃在那片无人知晓的虫洞之中的时候,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被无数热闹的文明包裹着,然而他却兀自陷在一片寂静的虚空里。
人群离他那样远、又那样近。
事隔经年,虚空里也依然只有他一个人。
林上将面不改色地穿过玄关、客厅以及楼梯,最后走进卧室,又打开衣柜,扫了一眼——他让墨菲将他的衣柜清出了一半,那空白的一半,是留给逢时的。
但现在那上头一件衣服也没有……他想逢时大概并没有把自己那句“以后你就住在主卧”听进心里。
“墨菲,”他的嗓音略有些沙哑,“逢时的定位。”
“抱歉先生,检测到您安装在逢先生身上的定位器遭受了较为严重的损坏,但有些时间段依然有信号接入,我只能确定那个定位器所在的方圆两百米的一个大概范围。”
“足够了,”他说,“把定位发给我和凯瑟琳中尉。”
墨菲:“好的先生。”
林封尧从衣柜里取出一套睡衣,然后走进了卫浴室。
紧接着,他拨通了凯瑟琳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林上将听见那边一阵手慢脚乱的声音,有人用含糊的声音不耐烦地问了一句:“谁啊?”
然后有一道清甜的女声压低声音道:“是你领导,别瞎叫唤。”
很快,凯瑟琳就接过了女友手里被她随手丢在床头柜上的个人终端,并且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正色道:“将军,有什么事?”
“是我的私事,”林封尧说,“帮我找一个人,并保证他的安全,定位已经发给你了,作为报酬,下个月你可以拥有三倍的工资。”
凯瑟琳想都没想,舌头已经先于理智一步答应了:“好的将军,需要我本人出面吗?”
“尽量,”林封尧说,“在此期间,我不会给你布置其他任务,请务必看好他。”
“好的,我明白了。”
挂断电话后,凯瑟琳抱住旁边的女友重重亲了一口,兴奋道:“天降横财宝贝儿!下个月有三倍工资,我领导自费的,肯定只多不少,等下个月发工资了就给你买那条你念叨了好久的项链!”
“不对,”凯瑟琳忽然回过神来,“他说是私事,还要我亲自去,卧槽……不会是他老婆离家出走了吧。”
本来还有点困的小女友眼睛里立刻冒出了八卦的光。
淋浴器里源源不断冒出来的热水将卫浴室里蒸成了水雾朦胧的一片。
躺在浴缸里的林封尧眉眼间看上去有几分倦意,逢时的个人终端一直打不通,他猜测他应该会回地下街,毕竟那里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地上是达勒的势力范围,逢时应该不会再留在这里,而地下他居住了这么多年,安全性反而要比地上高一些。
如果没有逢睢这个不确定因素的话。
但是逢睢仍然没有任何消息,逢时又迟迟不接电话,这让林上将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一直等到林上将固定的起床时间到了,逢时才回了电话。
林封尧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点了接通,两人先是一阵沉默,接着林上将先开了口:“你在哪?”
“我回去了,”逢时说,他方才喝了好几口水润喉,但一出声,嗓音却仍是不可避免的低哑,他低头瞥见个人终端上的十几个未接来信,解释道,“抱歉,刚才没看见您的来信。”
“在干什么?”林封尧问。
逢时沉默了半晌,然后道:“没干什么,只是……我心里有点难受,所以不太想接电话。”
个人终端类似于一个柔软的手环,防水防汗,即便一直佩戴也不会对日常生活产生什么不便,像凯瑟琳那样一下班就摘个人终端的毕竟还是少数,逢时并没有摘个人终端的习惯。
有人来信时个人终端贴在手腕上的震感,只要不是睡太死或者失去意识了,都很难会忽略掉,所以他也只剩下了“不想接”这一理由能用。
“嗯,”林封尧顿了顿,然后道,“离婚只是权宜之计。”
逢时低眼:“嗯。”
他连什么缘由都不问,像是无比信任林封尧,又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了。
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不敢,他认为自己已经没有权利过问林上将的任何事了。而他此刻给予自己的关心,他连每一处停顿都刻录进了脑海之中。
“手好点了吗?”林封尧问,“我很抱歉当时选择了用这样的方式来阻止你,但是我不希望看到你用自己的生命来换他的命,这不值当。”
“我理解您,”逢时说,“您是为了我好,谢谢。”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
逢时又道:“时间不早了,您该起床了,别耽误了早饭时间。”
“嗯,”林封尧说,“你也是,好好休息,别忘了吃早饭。”
挂断这通电话后,两人就再没联系过。
日升日落,昼夜更迭,日子照常过去,时间从来不会因为某个人类悲欢离合而停下脚步,路上的行人依然行色匆匆,连排的娱乐场所依然夜夜笙歌。
逢时在那天难过得都快要死了,可是他的身上的伤都快好了,他还依然活着。
住院的第五天,医生终于点头让逢时办理了出院手续。
逢时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希尔带他去了那个陵园。
这个陵园的占地面积非常大,并且还在不停地扩建,逢时对这座陵园其实挺熟悉的,这里是地下城中最贵的一块墓地,他的许多死去的同僚就葬在这里。
从上往下望去,是密密麻麻往不见尽头的墓碑。
说来也奇怪,他曾在这里往返过数次,但却从没碰见过属于逢姳的那一方坟墓。
逢时的腿还没好全,所以走的并不快,希尔也很照顾他的放慢了脚步。
两人走了很久才找到了逢姳的墓,墓碑上的逢姳是十几岁的少女模样,笑得温柔又漂亮,而墓碑前则摆着一束白蔷薇,看起来还很新鲜,逢时推测应该没超过两天。
这说明就在不久前,逢睢也曾刚来这里看过她。
“父亲说姑姑的尸体找不到了,所以墓里头装的是姑姑的遗物,”希尔低眉耷眼地往墓碑前放了一束新鲜的白蔷薇,然后双手合十拜了拜,“姑姑,我是您的侄儿,我叫希尔,今年十七,我们……”
他看了眼身边沉默的逢时,然后继续道:“我们都很想您。”
逢睢没找到逢姳的尸体,逢时也不觉得奇怪,毕竟达勒应该早就毁尸灭迹,将她的尸体处理了,然后投入了宇宙坟场。
希尔觑了眼逢时的神色,然后说:“哥,我去看看黑背哥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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