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时点了点头。
希尔离开后,逢时慢慢靠近了那块墓碑,然后伸手轻轻摩挲过逢姳的遗照,照片上的人年轻漂亮,眼中含着熠熠生辉的光彩,和后来温柔注视着他的眼神似乎有一点不一样。
逢姳曾经同他说过,人死了会变成宇宙中的一颗星星,已经没有几个新人类会相信这个美丽又浪漫的谎言了,可逢时一直认为这是真的。
“您也变成星星了吗?”逢时的眼神柔和了下来,开口带了几分鼻音,像是在向某个人撒娇,“可是我一直住在地下城里,您看不见我,为什么不来我梦里告诉我?”
逢时倒伏下来,将半张脸贴靠在了那方墓碑上,眼泪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石碑上,烫灼出了一颗水痕。
他像是依然还枕在她的怀里。
“我好想你……”
变成星星的人,作为代价,是不是就再也回不来了?他想。
所以这么多年里,逢姳来到他梦里的次数才屈指可数,或是留给他一个没有温度的背影、一片转瞬即逝的衣角,有一次他明明差点就要看见她的脸了,可一晃神,就又醒来了。
再闭上眼,就再也梦不见她了。
人造的太阳光穿透了人造的云层,瞬间撒满了整座陵园,逢时的眼睛忽然捕捉到了一处不一样的痕迹。
他伸手拿起了那束旧的蔷薇花束,然后伸手轻轻抚过墓碑前的那块平滑的石板。
有缝隙。
他从口袋里取出了随身携带的折叠刀,将刀尖卡进了那条缝隙,接着撬起了那方切割出来的小石板。
然后逢时看见了里面藏了一盒看起来像是录像带一样的东西。
他将那盒录像带取了出来,在手中摆弄了一会,终于找到了开关,他按下了按钮,然后从录像带中跳出了一段虚拟投影。
看到的第一眼他就明白了,这是逢姳的一封电子遗书,也正是那天他落魄而归时,逢睢在他的公寓里播放的那段录像。
视频里的逢姳看起来老了很多,她的面容看起来有些憔悴,眼睛里也再也没有那种发光的神采了,可是看向镜头的眼神却依然温柔。
那是一位母亲看孩子的目光。
“小时,妈妈对不起你……”
“如果你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也不要被仇恨所裹挟,不要带着恨意活下去……妈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能好好的活着,虽然有点自私,但我还是想要求你,不要辜负妈妈的期望。”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
“你不是任何人的复制品,你是妈妈的小时——你要自由,要勇敢地踏过由恶意织就的荆棘,你要携着希望走向光明的未来。”
“不要难过,我们总有一天会再次相遇的……妈妈会永远爱你。”
☆、眼泪
逢时将这段录像用个人终端录制了下来,然后将那卷电子录像重新放回了暗格内。
再过了一会,希尔就回来了,他看了看眼眶发红的逢时,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逢时问他:“怎么了?”
希尔犹豫了半秒,然后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那就回去吧,时间不早了,”逢时收敛起情绪,平静地问道,“你爸最近有联系你吗?”
希尔的语气有点忧伤:“没有,我给他发的消息都显示未读状态——说实话,虽然心里知道我爸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其实还是挺担心他的,他以前不管怎样,也不会这么久都不回家的。”
逢时点了点:“我知道,他毕竟是你爸。”
也是逢姳的亲弟弟。
快走到陵园出口的时候,一直跟在逢时身后的希尔忽然又开口了:“哥,我刚刚其实看见了一则娱乐新闻报道。”
逢时缓了缓脚步,偏头听他说。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林上将要订婚了,订婚对象是……克洛诺斯。”
逢时的脚步一滞,紧接着又恢复了正常,然后继续提步向外走去。
“挺好的,”希尔听见他说,“反正他的父母也认为他才是林的良配,而且他的钢琴弹得那么好,林应该也会欣赏他的。”
希尔:“可是他原来……”
逢时垂眼看着面前的水泥路,眼神晦暗不明:“他已经给了我够多东西了,那本来并不是他的职责所在,而我却给他惹了那么多麻烦,到头来还要要求他为我忠贞……那也太贪得无厌了。”
“你说的是没错,”希尔低声说,“可是……还是会难过吧?”
飘到他们头顶的一片巨大的浓云重新遮挡住了阳光,目之所及的世界又被笼罩在一片阴沉之中了。
与此同时,太空军驻地。
刚刚结束一场会议的林上将接通了来自凯瑟琳中尉的视频通话,视频里的凯瑟琳乔庄改扮成了地下城里常见的社会女青年的模样。
“现在还没到报告他行程的时间。”林封尧说。
凯瑟琳压低了声音道:“是的将军,之所以没有按照规定的时间联系您,是因为有一个突发情况,我不敢私自处理。”
林上将:“你说。”
“刚刚我跟着逢先生进入墓园之前,远远地看见了一个人,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应该就是您之前让我找的那个人。”
“逢睢?”
还不等凯瑟琳回答,她的车窗却忽然被人敲响了,她偏过头去,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那人将佩戴的太阳眼镜拉到了发上,然后冲她笑了笑,紧接着又朝她说了一句什么话。
这辆车用的是反光玻璃,他看不见车窗里面,凯瑟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他发现的。
虽然紧闭的车窗隔绝了大部分声音,但凯瑟琳看清了他的口型,他说的是:“你好。”
凯瑟琳回过头,给了视频通话里的林上将一个眼神示意,到底是并肩作战多年的好友,林封尧一下就明白了窗外的人是谁。
“要立即逮捕他吗?将军。”凯瑟琳问。
“不,”他说,“开窗,问他想要什么。”
逢睢东躲西藏这么些日子,都没叫他们摸到半点踪迹,眼下却乖乖送上门来了……林封尧认为他大概率没憋什么好屁。
凯瑟琳放下了车窗,车窗外的逢睢冲她友好地一笑:“不打算邀请我上车吗?亲爱的凯瑟琳小姐。”
“让他上来。”林封尧说。
凯瑟琳只好解除了中控锁,逢睢拉开车门,很不见外地坐在了副驾驶上,紧接着他看向了虚拟投影里的林封尧:“下午好林上将,我想我们应该找时间见一面。”
“很抱歉逢先生,我想我没有闲暇的时间用于接见一位囚犯,如果有什么特别想说的话,你可以让它作为一份供词提交给我。”
逢睢笑了笑:“别这样林上将,您是聪明人,我想我们也不需要再拐外抹角地浪费时间——您最近也很烦恼吧?和克洛诺斯订婚,我想那并不是出自您的本意,可是达勒毕竟是上位者,一个有权有势的公众人物,哪怕您有本事让他‘意外身亡’,也不好随便动手吧?”
林封尧没说话。
“他手上应该还有我们家逢时刺杀克洛诺斯的视频证据吧,他是不是还用这个来威胁您?”
林上将不得不承认,逢睢的每句话都戳中了他的痛点,达勒这个人老谋深算,油滑得像条泥鳅,他确实没法在短期内搞定他,再加上他父母也很满意他终于“弃暗投明”,也断然是不会在这时候帮他的。
而他的心腹和势力都太干净了,每个人都是念诵着“永远忠于赫利俄斯”的宣言入伍的,身后是盘根错杂的家族,一旦出差错,连累的就是一群人,没人愿意趟这趟浑水。
“你想让我做什么,不妨直说。”林封尧道。
逢睢稍稍收敛了没个正行的笑意,敛色道:“我要您帮我一个忙,作为回报,我也会为您解决您当下的这个烦恼。”
————
克洛诺斯的身体每况愈下,林上将每周三次例行公事地去总长府探望他的时候,他看起来都好像提不起精神,严重的时候甚至只能靠输液来汲取养分。
但林封尧只要去,他就会很高兴,拉着他参观自己种满奇花异草的花园,新添了几条大鱼的水族馆,还要给他看自己收藏的古董。
可林上将始终像是一个设定为完美伴侣的机器人,没什么感情的笑容,也没什么温度的场面话,相处的时候他从不会让两人之间冷场,但也就仅此而已。
这并不是克洛诺斯想要的。
有一会克洛诺斯忍着后颈处烧灼似的疼痛,给林封尧弹了一首自己为他新学的曲子,然后得到了林上将一句称赞:“弹得很好。”
克洛诺斯不知道自己的情绪为什么就忽然奔溃了,他猛地从琴凳上站了起来,然而疾起的头晕却让他目眩了一把,他立刻扶住了那架价值不菲的钢琴。
“你根本就没在听吧?”克洛诺斯低着头嘶声道,“我弹错了三四个音,你没发现吗?”
林封尧看了他一眼:“冷静一点。”
“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他,可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了?”克洛诺斯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哭腔,“学历出身涵养才能,我哪样比不上他?你为什么……就不能看我一眼呢?”
林封尧看他的目光依然冷淡,像是在看一个小孩撒泼打滚地胡闹,克洛诺斯甚至还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怜悯的意味来。
“克洛诺斯,我想你该去休息了。”
他哪怕还一句嘴,和他争执一句,克洛诺斯都不会觉得如此沮丧,可他却如此礼貌而疏离,所以即便他常常来陪伴自己,克洛诺斯也还是感受不到半点林封尧的气息。
送克洛诺斯回卧房的时候,林封尧忽然听见他说。
“我活不了多久了。”
克洛诺斯并没有注意到,走在他身侧的林封尧脸上没有半分惊讶,他有点走不动了,但却不愿意使用轮椅。
“我很难过听到这样的消息。”林封尧面无表情地说。
克洛诺斯笑了笑,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吃力:“是吗?我以为你会很高兴,毕竟只要我一死,你就自由了。”
“其实我真挺搞不明白的,我亲爱的林……你为什么非得喜欢一个假货?你哪怕喜欢个别的什么人,我都不至于这么难过,为什么非要这样对我呢?”
林封尧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克洛诺斯,我一直很尊重你,希望你也能保持你引以为豪的涵养。”
“尊重?”克洛诺斯靠在了卧房门的门框边上,低声笑道,“我不想要尊重,我只想要你的爱——我活不了多久了,在我死前,你就骗骗我,假装爱一下我吧,求你了。”
林上将低头看了眼个人终端上显示的时间,冷淡道:“很抱歉,今天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说完这句话后,林封尧很绅士地帮他打开了卧房的门,然后依然如同往常一样同克洛诺斯道了个别,这才转身离开。
依然倚靠在门框边的克洛诺斯眼中噙满了眼泪,林上将颀长板正的背影像是被泪水结成的冰花冻结了,他的眼中只剩下了一道模糊的剪影。
☆、证据
林和克洛诺斯的订婚宴是在墨西拿的顶楼举办的,达勒以克洛诺斯身体不佳为由,只邀请了与自己家关系较为亲近的一小波人。
由于上次在克洛诺斯生日晚宴上出现了意外,所以这次达勒对入场的人员要求相当严格,不仅要有邀请函,还得通过虹膜验证,而且谢绝与会者携带任何无关人员入场。
虽然检查事项相当繁琐,但受到邀请的来宾还是一个不落地全部都来齐了,毕竟要订婚的可是赫利俄斯除林穆这个总帅之外、身居最高位的将军与总长的宝贝独子,谁都想在这些有权有势的上位者们面前蹭个脸熟。
今晚的主角还未到场,服务生打扮的逢时混在一群非富即贵的来宾之中,举止优雅地替他们送酒。
“我早说之前那个林封尧隐婚的新闻是假的,总长家这位都还没传出一点动静,他和谁结去阿?”
“你小点声,”旁边那人凑到他耳侧,压低声音道,“我听小道消息说,隐婚的确是确有其事,他金屋里藏着的那位娇还被人拍到了照片,但刚发布就被人压下去了,他们林家你还不知道吗?那公关手段……”
逢时将两杯红酒轻轻摆放在了两人面前:“这是两位点的红酒,请慢用。”
两人的话题于是又从订婚主角的八卦转移到了酒上。
“当总长得赚不少钱吧,这一瓶红酒得够我们小半个月的工资了。”
“那点工资够打发谁?现在谁还靠工资养活自己?总得发展一点副业,”那人举起手中的玻璃杯,与身旁的友人碰了碰,“咱们这位总长可是赫利俄斯好几家公司的大股东呢,这点酒钱不算什么。”
“呦——瞅那,咱们今晚的主角到了。”
侍立在他们身后的逢时随着他们的目光微抬视线,看见了被众人簇拥着道喜的林封尧,他身穿一件纯白色的定制西装,而站在他身侧身穿同款西服的克罗诺斯伸手折下了桌上花瓶里的白蔷薇,然后替他别在了西装外口袋里。
克洛诺斯的眼尾狭长,抬头看向林上将的灰蓝色的眼睛里流淌着星河一般的光。
林上将微微眯了眯眼,这本该是属于逢时的眼睛,这是他们从一个活人身上光明正大地窃走的东西。
而始作俑者和受益者却都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因为他们出生高贵,所以牺牲一条他们认为举无轻重的生命就不是什么值得被放在心上的事。
围在他们身边的与会者纷纷开始起哄。
西蒙更是挤在最前面,兴奋道:“林将军,我们克洛诺斯送了您一朵花,您也该有所表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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