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不巧,她回来时正碰上在院子里看月亮的石无因,他一身黑衣,面色苍白。周琳精神太过紧张,见到石无因的反应不是立即走开,而是将他当作了鬼魂,尖叫一声后又喊道:“不是我!不是我!你去索别人的命!我是被逼的!”
话音刚落,她便看见从阴影处走出来的石无因,待看清了,她便懊悔不已,立在那里不知是进是退。
她拿不准石无因的性格,只见这人虽借住在柳家,平日里话不多,饭也不多吃。她换上一副悲怆的模样,豆大的泪珠立时从脸上滚落:“吓到小哥了,这非我本意,只是这些时日常梦到伯父伯母他们……”
石无因低头看他,面色冷冽:“不必演了。”
周琳闻言立时止了哭泣,睁着一双大眼睛瞧着石无因,愣愣道:“你都知道了?”
石无因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在装。”
周琳抬手擦去脸上的泪,心中不知是庆幸还是紧张,她暗暗祈祷石无因说实话:“不知小哥接下来要去哪里?”
石无因不答:“我知你从前处境不易,如今的局面无法挽回,你既然觅得良人,便不要再做伤天害理之事。”
周琳闻言心中一惊。
她南下投奔亲戚,原本以为能安稳过下去,谁曾想周家将她带来的钱财尽数抢走,连她母亲的遗物都不放过。更是让她住在柴房里,一开始,她被老鼠吓得睡不着觉,后来也就习惯了。
所谓的伯父伯母每日里嘲讽她,嘲讽她的父母,周彭丹总是说她装腔作势,还将自己当做小姐,更是将家里的杂活尽数推给她,这些年来,她过得猪狗不如。若非想着一定要将母亲的遗物拿回来,她早就跑了。
想到这里,她握紧了拳头:“我做什么与你无关,是他们活该!”
石无因不知如何劝她,这事她撺掇柳大,却没有动手,确实不好办。
第二日,柳二夫妇依旧下田去,今年的收成实在太差了,两人看着皲裂的土地和所剩不多的秧苗,再想起家里快要见底的米缸,愁容满面地回来。
家里的粥越来越稀,两人的孩子柳观言砸吧着小嘴,懂事地笑着说好吃。柳二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转而与妻子商议:“要不然我们同村里人一样,先到沿河避一避,等捱过饥荒,再迁回来。”
柳二嫂哭丧着脸:“那这家便不要了么?”
“唉。”柳二叹口气,继续这顿无声的饭。
要死不死,第二日柳家村竟开始闹起蝗灾来,数万蝗虫过境,将原本就奄奄一息的秧苗尽数啃食,连地上的草也不放过,政府的救济山高路远,迟迟未到。
柳二家商议一番,带上全部的粮食,自此启程。彼时,周琳已嫁了出去,正是周彭丹原先许的那家,她也同丈夫一道。石无因背上卫扶邛,同众村名一齐前往沿河。
“石大哥,这位哥哥什么时候醒啊?”柳观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紧闭双眼的卫扶邛,“他生的病好重啊……”
石无因腾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笑道:“等到了沿河,就能醒了。”
“嗯!”柳观言绕在石无因周围,“石大哥,你之前说教我练剑呢!”
“放心,到时候我给你买一把亮堂堂的大铁剑。”
他双手抱胸:“那我以后一定要当一个救世大侠!”
石无因笑着点头。
众人路过一处悬崖下时,山上滚来巨石,柳二为了保护妻子同孩子不幸身亡,柳二嫂哭得天昏地暗,直到再次出发时也没能回过神来。
石无因眉头紧皱,痛恨自己如今这病弱的模样,可惜他爱莫能助,自身难保。众人越走,粮食便越少,柳二嫂将自己的那一份尽数匀给柳观言吃,终究是力气不支倒了下去。
她临终前握着柳观言的手叮嘱石无因,枯瘦的面容上满是灰土:“石小哥!石小哥!”
石无因蹲下来,听着她讲话:“你,你一定要将阿言送到,沿河!”
石无因眼眶滚烫,重重地点了点头:“您放心,我一定。”
言罢,柳二嫂这才肯阖上眼睛,柳观言在旁边哭喊着:“娘!娘!”可惜再也得不到回应,两人将她草草安葬,为跟上大部队,只匆匆磕了一个头。
石无因拉着柳观言的小手,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步三回头地瞧着柳二嫂的土坟,看得石无因于心不忍。
半路上,石无因找来一块破木板,用匕首先给他刻了一把木剑,他在旁边看得目不转睛,连连称奇,爱不释手,连睡觉的时候也要抱着。
众人行了许久,终于走到一处粥棚,石无因心头一喜,连忙同众人一齐冲上去,哄抢到一碗稀粥,递到柳观言面前。
他眨巴着眼睛:“石大哥,为什么你可以不吃东西呢?”
石无因坐在他旁边,笑道:“因为我是修行之人。”他总不好将自己不是人,是块石头的事说出去,一来没人信,二来怕吓到他。
他稀里哗啦将粥吃了干净,抬起干干净净的碗底道:“那我以后也要当修行的人!”
“好啊,你同我们去沧州,养好了身子,我送你到云洲去求学,好不好?”石无因笑笑。
“嗯!”他的眼睛里满是光彩,晚上抱着木剑睡觉时嘴角都是带着笑意的。
可惜此后的几天里,柳观言的精神越来越差,众人行处没有食物,他们算是坚持得久的了,柳观言饿得不行,捂着肚子蜷在树下懂事的没有出声。
一抬头,逆着阳光来了个女人,她将小半块烧饼递到柳观言面前。他微微睁开眼睛,来不及想面前的人是谁,便狼吞虎咽吃了个干净。
石无因看着前来的周琳,颔首道:“多谢。”
周琳似乎开口欲言,却还是没说出什么来,她也朝石无因点点头,转身离去。
离沿河越来越近,柳观言却撑不住了,他年纪小,不像大人一样能捱,天长日久的渐渐没了力气,现下是连木剑也抱不住了。
石无因牵着他,不停地与他说话,试图将他从混沌之中拉回来,渐渐的,回应越来越少,直至消失。他面色悲恸地蹲下身来,只见柳观言已没了气息。
他脸上滚下热泪来,将卫扶邛放在一旁,抱着柳观言小小的尸体哭了许久,下葬时,石无因将木剑,还有自己常带在身上的匕首一并放入土坑里。
“对不起,我没能把你带到沿河。”微风吹过,扬起好大的灰尘,连日来的奔波疲倦已让他筋疲力尽,再看向依旧昏睡不醒的卫扶邛,他开始怀疑起自己来。
夜里下了大雨,他带着卫扶邛在山洞里避雨,他如今想的是尽快到沧州去,沧州是个好地方,卫扶邛曾说过的。
细雨扫进山洞里,石无因感受到脸上的丝丝凉意,他一个箭步冲到外头,实打实地淋了一场大雨。
从过沧州需经一处密林,石无因背着卫扶邛在里头困了八/九天,最后无法,只得退回去,他看着巡南的城墙,眼冒金星,终于力气不支,两人一齐摔在了城门口。
卫扶邛醒来时眼神迷蒙,盯着石无因看了好久,半晌蹦出一句叫石无因心底一沉的话来:“这是哪?我,我是谁?”
石无因握着他的手松了松,愣了半晌,苏藤说过卫扶邛魂府中并无记忆,饶是做足了准备,听见他将什么都忘了,石无因还是十分失落。
他喉头动了动,转念一想,他若不记得从前那些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如今要对他怎么说才好,胡乱编造,他只要有心便能发现。
石无因深吸一口气,咧嘴笑道:“你怕是病得太久了,你叫柳观言,是我从榭茫饥荒中救过来的,我可是你恩人!”他看着卫扶邛,“可要记住了,我叫石无因。”
☆、番外三
“你不必再说,我会让你颐养天年,鬼域之事,你不必再插手了。”申苒面色冷冷,眼睛丝毫不去看对面的申平。
申平顿了顿:“什么不必再插手,我们可是亲父女,这话你怎么能说得出来!”
申苒深吸一口气,眸色凌厉地望向申平:“你还有脸再提?我告诉你,你不配!”
申平坐了回去,挑挑捡捡地吃起桌上的饭菜。
申苒叹了口长长的气,起身出门,不忘将结界加固。想到自己心心念念所寻的真相,竟是这样叫人恶心。当她得知自己的身世之时,恨不得将申平就地正法,可是她如何下得去手,这些年来,确实是申平仔细养着她。可如今想来,这些不过是愧疚罢了。
怪不得母亲当时哭得要死要活,想到母亲所受的屈辱以及父亲死后申平所做的承诺,她便觉得恶心想吐。这么多年来,她竟一直都将杀父仇人当作伯父。
“我不过提前在他身上做了些手脚,他要与卫扶邛作对,怪不得我。”
“阿苒啊,你母亲,你母亲本该与我成亲的!偏偏又嫁了他,我不甘心,我只是不甘心!”
“你才是我的女儿,亲生的,我才是父亲,不是申安!”
其实这些都不是申平对申安下手的主要原因,实在还是因为申平以死尸为傀儡罔顾人伦,一开始申安想着死尸便罢了,谁曾想他竟用上了活人。
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申安如何能忍,兄弟俩吵得不可开交,从前的恩怨集聚到一起,两人的隔阂越来越深。
申苒摇了摇脑袋,意图将这些不愉快的记忆从脑海中扔出去,才走了几步,便看见一个弟子慌里慌张地跑过来:“域主,门外许多村民,说要讨回公道。”
申苒点头,大步朝前走去,该来的终究会来,她必须要把这些事情解决。申安死后,申平独揽大权,自然乐此不疲地研究活人傀儡来,只是他向来只敢暗中进行,更是胆大包天地将卫扶邛尸身偷来鬼域,意欲驱使着这魔头来开展他的大业。
他本不属意冯九泽,谁料这人在傀儡操纵之上天赋异禀,加之他发现了自己偷练人傀儡的秘密,以此要挟,他衡量一番便答应下来。
如今,两人留下的烂摊子全都得申苒一人来收拾,她揉了揉眉心,这些东西有得她忙的。更叫人头疼的是,这消息不知被谁抖出去了七七八八,鬼域名声一落千丈,今年的秋招不知会是怎样一番境地。
忙碌间,有人递来帖子,说是华黎山冯程继任掌门,广邀云洲各派前往。申苒翻看着帖子,脑海里渐渐有了些想法,她不能终日待在鬼域之中,何不与华黎山合作,将这事按下去。鬼域能给的好处,华黎山定然拒绝不了。
那些村民来要的补偿她能给便给,数十天下来鬼域幽冥阁中尸身已被认走了大半,除却一些无人认领的,就是些陈年老尸。
于是乎申苒收下帖子,隔日启程,在云洲众人窥探又好奇的目光中,现身冯程的继任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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