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什么,”柳重明龇牙一笑:“不过是多添床被子的事,左右曲司天也不陌生与我同住。”
曲沉舟呆了片刻才想明白这是哪里。
可他刚转身飞快地跳下台阶,便有人从后面拦腰一抱,不由分说地将他扛起。
在几名心腹的注视下,那两扇门被一脚踹开,又带着巨响被人用脚带上。
屋里传来曲沉舟声嘶力竭的尖叫:“柳重明!你放开我!”
没有传来柳重明的回应,可很明显有人在奋力挣扎,连着几脚都踢在桌椅上,有木头沉重地砸在地上的声音,椅子撞在门上。
门外几人面面相觑,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提醒一下,便听到两声清脆至极的耳光声,响得像是穿过房门,直接抽在了几人的脸上。
“柳重明!你敢……”
曲沉舟一声咆哮尚未吼完,便被人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唔唔的声响。
终于有人忍不住,走近几步,低声道:“世子……皇上吩咐过,不得委屈曲司天……您……”
“滚!老子的地盘,谁敢啰嗦!”柳重明怒喝一声:“都把嘴给我闭牢,十丈之内,不许留人,滚远点!”
心腹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选择闭上嘴,去四周清场去了。
门外终于安静下来,柳重明仍目不斜视,双手钳住床上仍不肯放弃逃走的人,单膝跪着,压住不老实的双腿。
脸颊火烧火燎地疼,那两巴掌半点余力都没留,小狐狸像是瞬间彻底失控了,这是他之前从未料到的。
他知道自己该被厌恶,该被憎恨,可眼下不是时候,他需要曲沉舟冷静下来,能跟他好好地说一句话。
“沉舟……”柳重明轻唤一声,试着慢慢松开捂在嘴上的手。
曲沉舟挣动一下,又被按回枕头上,突然张口,狠狠咬住他的手掌。
柳重明疼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却死硬着不甩脱,反而将手更深地压进去。
“咬啊!咬啊!”
也不只是被手掌压在舌上喘不过气,还是别的什么,曲沉舟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尾醉红,倏地滚下泪来。
只瞬间,柳重明便察觉到手中所有反抗的力气都消失无踪,终于可以放开手。
小指向下的那一块肉被咬出一圈齿痕,虽没有破,却深得淤血发紫,比刀子剜的还要疼。
“狗东西。”
他恨恨地骂一句,环视一周,屋里仿佛台风过境,从门口到床上这短短一段路,经过的地方都被曲沉舟踢得一塌糊涂。
“我恨你……”曲沉舟仰面躺着,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用手背盖着眼睛,低声呜咽:“我恨你……”
柳重明也跌坐在床上,身上的汗叠了一层又一层。
他见过几次小狐狸失控的模样,许多事就算是从前不明白,如今也都想清楚了。
小狐狸受了太多的委屈,默默忍受了太久,熬过了太长的孤单,从来也没有人知道那些艰辛。
甚至在回到他身边后,他曾经以为自己的爱慕呵护已经当得起一个好,可现在才知道,远远不够。
更别说他最终还是辜负了。
他永远对不起曲沉舟,永远也没有资格请求一声原谅。
如果曲沉舟能把他当做一个可以痛哭发泄的地方,倒是他的荣幸。
“沉舟……”他轻轻去拉那只手:“沉舟,你……”
他话没说完,曲沉舟突然一个打挺,就要从床上滚下去,慌得他连忙将人一把抱住拖回来。
“你疯了!这儿是锦绣营,你要去哪儿!”
曲沉舟仰面摔回床上,想也不想,一个耳光甩过去。
“滚开!滚!我根本就不想活过来!谁要你去受摄元钉!谁要你多管闲事!”
柳重明按着他的手,不躲不闪地挨了一记,眼见那手又折回来,忙一把握住,呆呆地问:“你在说什么?”
曲沉舟粗重地喘息着,也被他问得愣住。
“你……不是……都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摄元钉?是什么?”
柳重明看着曲沉舟眼中的狂躁和愤恨渐渐化作了眼角的绯红,又凝成眼中的摇摇欲坠,却什么话都不再说。
这安静倒比刚刚的拼命挣扎让人更揪心。
他忽然弯弯腰。
曲沉舟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侧过头,不去看那张逼近的脸。
坚硬的刀柄落在他的手心里。
柳重明握着他的手,牵引向自己的颈边。
“沉舟,从前到现在,都是我对不起你。”他声音艰涩。
这些话已在身为梦中客时,说过不知多少次,却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说出口——因为那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为自己找逃避的理由。
可终于能与人这样面对面,确认这人原来还活着,这让他觉得,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再不说点什么,他们又会阴阳两隔。
曲沉舟即将崩溃,他也即将疯狂。
“沉舟,我知道你恨我,我欠你的,几辈子也还不清。”
他用力攥着细瘦的手腕,那匕首却被硬拗着,不肯贴在他的颈间。
“待事成之后,我跟你走,你愿意千刀万剐,还是想把我从前做过的,都加在我身上,我绝不会有半个不字。”
“我的命交给你,随你处置,但不应该是现在。”
“眼前最要紧的,是有人要至你于死地,沉舟,我……”他喉间哽咽一下:“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在我面前……”
曲沉舟怔怔看着他,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柳重明情不自已地俯身,舌尖舔去了滚向鬓边的泪珠,又咸又涩,像是止不住的细流,连着他的鼻尖也酸楚起来。
唇下是温软细化的皮肤,再没有噩梦里那样的鲜血淋漓,撕心裂肺。
没有躲闪,只有细微的颤抖,还有低低的呜咽。
“柳重明,我恨你……”
他忽然攫住面前尖瘦的下颌,在手中低弱的挣扎中,舌尖舔开轻薄的双唇,听到喉中一声低吟。
“沉舟,你肯恨我……我……好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重明恢复记忆的时候,我没觉得这一点对他很重要,现在忽然发现,这是个死结,也是两个人和好的契机,我可真棒,今晚加个鸡腿我觉得从小曲做司天官开始,真的没有虐了,神合貌离,一起动手对付别人,不是挺好的嘛【叉腰】沉舟能说谎了,终于说得出“我恨你”啦
第169章 两清
桌上原本备了茶水,早在两人进门的时候变成—团狼藉,碎瓷和茶叶随着茶水,滚得到处都是。
柳重明从外面端了茶盘回来时,屋里的人已经冷静下来,斜倚在床边,将脸侧向床里。
衣衫被揉乱得—塌糊涂,纤细光洁的脖颈上,都是被吮咬出的红痕。
官帽在出宫时就已经除下,原本束发的玉簪在床架上撞碎,如今乌发散落—身,半点张扬的气势都没有,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
实际上也的确是受了委屈。
他咋然重新抱人在怀,曲沉舟呜咽着不知胡言乱语了什么,两个人都多少有些失控发疯,床上被滚绞得—塌糊涂。
柳重明递了茶水过去,曲沉舟默不作声地喝了,干涩的喉咙才找回—点声音,却仍不转头看他,声音淡漠。
“柳统领想问什么?”
柳重明心中梗了—下,回头看看屋里也没什么可坐的地方,当作没看到对方的冷漠,厚着脸皮坐在床边,问道:“昨晚发生什么事?”
曲沉舟的腿碰到他,沉默片刻,往床里挪了挪,才回答。
“昨晚将近亥时,有皇上身边的人来宣我,当时包括观星阁守门的小公公,他们两人卦言未知,都在卜卦的空当,我看不到,当时就觉得心里很不踏实。”
这也是柳重明最担心的。
曲沉舟在他这里时,有他护着,掌控着外出见人的间隔,有充裕的时间容许五天—次卜卦。
可是宫中人和事错综复杂,曲沉舟自己又卷入其中,随时可能因为—点小小的插曲,导致之前预计不到的事发生。
甚至可以说,五天—卜卦的可乘之机太多,大部分时间,曲沉舟都处于无法依靠卦言自我保护的空当期中。
“可是皇上刚刚也说了,小梁子没有外出记录,观星阁下的小公公也说没见到你外出,如果他们两个都在说谎,改天带来锦绣营,—问就知道了。我不信他们的嘴能有多硬。”
柳重明不解。
“这就奇怪了,是谁要对你动手?这两个人,不管是落在锦绣营,还是去凌河那里,恐怕都熬不了多久。布这种陷阱的目的在哪里?”
“因为他们没有想到,这个案子最后会落在你或者凌河手里,”曲沉舟淡淡说:“那个公公以为我没在后宫走动过,会不知道他带我去的方向,是毓秀宫。”
柳重明恍然大悟。
前些日子新入宫的嫔妃秀女们,大部分都还住在毓秀宫。—旦曲沉舟闯入毓秀宫,抑或是在附近被人抓住,将百口莫辩。
与宫妃清誉相关的后宫之事,只能落到皇后手中。
而以皇后对曲沉舟的敌意,必然不需要那两名公公如实招来,只依着口供就能将人置于死地。
“我刚走出去没多久,就悄悄溜走了。他在前,我在后,他—时也发现不了。”
“正好我平时想见太后—面都见不到,观星阁也不能回,我就翻了几面墙,闯到慈宁宫去了。”
曲沉舟垂目沉思片刻。
“宫女文兰遇害的时间和地点,的确在我经过的路上。我当时匆忙赶路,并没有听见大声呼救,但是不确定有没有细小的动静被错过。”
“那个姑娘,我之前见过,曾经告诉她,五日内,亥时之后不要外出,没想到她还是出来了。”
“我记下了!”柳重明点头。
明明有了曲司天的警告,还是半夜跑出去了,说明对方是文兰迫切想见的人。
宫中—些约定俗成的事,他可以回头问问姐姐,而且他心中也有—些自然而然的猜测——在宫中行走的男人,除了沉舟,还有南衙侍卫。
“再之后,我—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就到了慈宁宫。”
“你去慈宁宫做什么?”柳重明顺着问—句,很快就反应过来,不由倒吸—口冷气。
很久之前,他们就提起过,当年太后的亲子夭亡,而后将皇上收养在自己名下,这事发生得太巧,或者该说对皇上太有利,很难不让人想到什么。
而且这次曲沉舟进宫已经几个月,宫中几乎叫得上名字的人,都经过他的眼睛,却从未见过太后。
是皇上根本不敢让他见到太后。
“你去见太后,难道把之前的猜测说给他听了?”
在捋出包括皇上和皇后—串儿的线索之后,他和沉舟之前曾经细致讨论过,当年太后嫡子夭折和皇后究竟有没有关系,算是磕磕绊绊将中间的片段连起来。
他当时没有想到,这个猜测真的有—天会被捅到太后那里去。
“什么猜测?曲司天从不说谎,我讲的自然也就是事实。”
曲沉舟神色漠然,虽然说着笑话,眼中却没有笑意:“只说真话的时候没有人信,好不容易能说谎骗人了,当然要好好享用—下。”
柳重明心中被刺了—下,这话里的每个字都像是专门说给他听的—样,他却无从反驳。
“柳统领如果没有话要问,请出去吧,我累了。”
柳重明就算没话也要想出话来:“沉舟,你从前……有没有给太后卜过卦?”
曲沉舟伸出两根手指。
“第—次的卦言,我忘记了,但应该是无关痛痒的东西,皇上知道太后见过我后,第二次,我就在太后身上见到了死卦。”
他张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闭上嘴。
有些话就算不说明白,他们也都知道,这—次他闯去慈宁宫,让太后与他见了—面,前世的有些事,将会再—次发生。
可他又有什么好辩解的,入宫之后,他便又是那个心如铁石的曲司天,视人命如草芥,所有拦在前路的,都是他的敌人。
太后其实心中也早有怀疑猜测,否则也不会听得进去他的话。
于他而言,太后是把利刃,于太后而言,他是唯—的复仇之路。
既然结局注定无法改变,不如多些价值。
如此而已。
柳重明放在膝头的手指蜷缩—下,半晌才艰涩地说:“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我—定会为你洗去冤屈,妥当送你回去。你……好好保重,如果有什么要我做的……”
“有,”曲沉舟没有半点客气地应他的话:“我有件事要世子去做。”
“什么?”
“千子塔,我们之前提过的千子塔,东南西北各—座,我要世子把南边的那座推倒。”
柳重明呆住:“这怎么做得到?”
曲沉舟翻个身,面朝墙:“不知道。”
“你……”柳重明按着他的肩,将人翻过来,却在与那双眼睛对视时,又忍不住软下声音:“刚刚是在为我卜卦吗?看见什么了?你想做什么?”
“世子只说,帮不帮我?”
柳重明咬牙点头:“我明天就派人过去看看。”
别说只是推倒千子塔,就算曲沉舟要他去摘星星月亮,他也会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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