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膝下无子,我根本不屑与她争。陈年往事,现在真相已经不得而知。”
太后端起茶碗,心头混沌,一口也喝不下去:“先皇体恤唐家,将唐喜兰养在宫中,将来必然是许给皇子为正妻,可居然是养虎为患。”
她看一眼曲沉舟:“你说是唐喜兰借着在宫中往来之便,对源儿下手?谁告诉你的?”
“娘娘,我一双眼靠天吃饭,不需要谁来告诉。”
曲沉舟见太后目光中都是狐疑,笃定地回答:“唐家最擅长的便是私宅阴毒伎俩,唐喜兰已经十岁,什么事不懂?可在别人眼里,她还是个孩子,没有人会想到,她会做什么。”
“娘娘且回想一下,你日夜护着殿下,提防明枪暗箭,可曾防备过唐喜兰?同是小孩子,唐喜兰陪殿下玩的时候,有人时时盯着殿下吃了什么吗?”
“若是一次毒发,怎会查不出来,您必然不肯干休。可如果每次混进去的剂量并不大,时日久了,殿下的身体日渐衰竭,任谁都查不出由头来。”
太后端着茶杯的手颤了一下。
曲沉舟放缓声音,一点点将那些已经龟裂的怀疑敲成碎片。
“娘娘,唐家做这些事,并不是一次两次,也不是一两个人,甚至不是一代两代人。”
“您就算再不理外事,皇后在宫中这些年做了什么,您真的就不知道吗?”
“还记得谭瀚林的次女吗,在嫁与林家之前暴毙,因为皇后不愿意见到谭林两家结姻亲。”
“远的不说,娴妃娘娘……您看不出来吗?”
太后的呼吸急促起来:“为什么?”
其实她能想得出原因,因为唐喜兰跟源儿的年纪相差太多,根本等不到源儿长大选妃,就不得不出宫嫁人。
只要源儿活着,唐喜兰就永远做不成皇后。
“皇上……皇上呢……”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颤得那么厉害:“皇上知道吗?当初我没了源儿,皇上生母也没了……难道不是巧合……”
“抱歉,”曲沉舟垂下眼眸:“我并不能知道所有事。”
太后换了说法:“你进宫之后,是皇上不让你见我吗?”
曲沉舟更正道:“皇上并没有让我见您。”
太后闭了闭眼,掩盖不住的疲倦。
“我这些年开始,逐渐体虚乏力,起初只当是上了年纪,还是小喜子对我上心,发现哪里不对。”
“皇后的汤,我不能多喝,可若是不喝,反倒会虚得厉害。”
“皇上孝敬的东西,倒像是想让我活得久一点。”
她放弃了所有抵抗似的,压在心里多年的话终于有了个可以倾诉的地方。
“就算你不说,我也的确早就想过,源儿的死,十有八|九跟唐家有关。”
“如今我想明白了,无论皇上当年有没有参与,他必然是知道的,所以他不敢让你见我。”
“他让我活着,因为唐喜兰做下的那些事,我是他威胁唐喜兰的一个把柄,是么……”
曲沉舟抿着嘴,看着老妇人眼中的摇摇欲坠,轻声道:“太后节哀。”
太后忽然一口气将茶喝了半杯,用帕子沾了沾眼角,昂头问道:“曲沉舟,你又是站在哪边?处心积虑见我,说了这些事,究竟是为什么?为了谁?”
“娘娘,我们的时间不多,”曲沉舟又说一遍:“我说这些话,于我而言,为我自己,于您而言,也是您一直想知道的真相。”
“我不想做什么,只提醒您眼下的情形。齐王已经不可能回来了,敬王推我上来,皇上已不考虑他,怀王低调不生事,手里空有些银钱。”
太后的喉中一紧:“你是说……”
“太后久居后宫,又身体微恙,不知道前朝的事情有可原。可既然把目光放在皇后身上,难道不知道,皇上已将十里亭的兵权交给了宁王?”
“其中的深意,我想不出第二样。”
这其中的深意,便是皇上心中的秤已经偏了方向。
太后不再说话,手指却不安地轻轻捻着手帕,开口时,声音中带了些微颤抖。
“曲司天,你跟在皇上身边,皇上是这么想的?”
“圣心难测,抱歉,我也不确定,只是听说,宁王爷最近在整治十里亭驻兵时遇到些麻烦,皇上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太后站起身,看着脚下的日光拉得更长,已经爬上了膝盖,忽然下决心似的,直接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我怎么做,才能不让慕景昭那个狗崽子爬上皇位!”
曲沉舟也站起身,柔声回答:“我怎敢支使太后,而且我也的确是不知道太后能做什么,能做到什么程度,我只想告诉您……”
他走近一步。
“自您进门起,我就在为您卜卦,可是没有办法——无论走哪条路,您也只有死卦。”
“您刚刚说的对,留给您的时间不多了。”
太后也没有想象中那般吃惊,面色平和:“是谁动手?”
“看不出,不清楚,这意味着,任何人都有可能,唯一不变的是,您从出发来见我的时候起,就注定已经逃不了了。”
“我的时间还有多久?”
“三个月内。”
“已经够久了,”她凄然笑一下:“我揣着糊涂活了这些年,已经活得够久了。”
太后理了理仪容,年轻时执掌六宫的威仪重爬上面颊,她向曲沉舟微微点头,转身迎着木门夹缝那道逐渐微弱下去的光走去。
房门关上,曲沉舟也轻轻叹了一声。
太后这一去,宫中早晚必然有大波澜,他身处漩涡中心 ,该如何自保?
“太后只问了你这些?”虞帝皱眉问道。
“是。”曲沉舟跪在阶下。
太后走后没多久,他刚刚揭开晚饭的盖碗,便被匆匆宣来。
“你怎么说的?”
“回皇上,恕臣直言,太后许是思子心切,病急乱投医,才来问臣。”他低着头,坦然答道:“臣只会卜卦,窥看一星半点未知,对过去的事并不知情。太后不信,反复问臣,见臣确实不知,才离去。”
虞帝嗯了一声。
曲沉舟又叩头:“还有一事,太后离去前,令臣卜了一卦,请皇上恕臣之罪。”
“什么卦?”
“死卦,”他轻声答:“其他什么都没有,只是死卦。”
屋里安静下来,过了许久,虞帝才摆了摆手:“去吧。”
曲沉舟起身,慢慢向后退,又轻声问:“皇上,如果太后改日再找臣,臣该如何……”
“去吧。”
他只能退出门外,轻轻吁出一口气,还没等转过角门,被人一把拉住。
“小沉舟!”
他心中跳了跳,被那人往角落里推,一直推到背靠着墙,才应道:“见过宁王爷,王爷这是要出宫?”
“快落锁了,一会儿出宫,”慕景昭攥着他的手腕压在墙上,就往颈窝里挨蹭:“小沉舟,有一阵子不见,我好想你啊。”
曲沉舟抽出一只手,将两人隔开一段距离,轻声道:“一会儿有人要从这儿过,叫人看见不好,改日臣去王爷府上找您。”
宁王喜笑颜开地退了几步。
曲沉舟瞧他两眼,问道:“王爷今日进宫,是又被皇后娘娘骂了?”
一说起这个,慕景昭整个人就垮下来。
“别提了,十里亭那些人不听我的话,尤其那个姓宋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支使不动。带兵也太难了,母后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骂我,也不想想,我这可是第一次……”
“尾大不掉,带兵不易。王爷可以抽空问问白大将军和薄统领,他们想必更有法子。”
他忽然眼睛一亮,扯着曲沉舟。
“小沉舟,你也是第一次管那帮痞子,我听说骁营那些混子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快教教我!”
曲沉舟抿着嘴笑:“臣能有什么好主意,不过是仗着皇上宠信,拿捏一个狠字而已。”
“狠?”慕景昭不解:“怎么个狠法?”
“若是臣的部下不听话,敢阴奉阳违,”曲沉舟的妖瞳笑成弯月,漾着恶魔般诱人的声音:“杀掉,换一批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各自分开的生活快结束了,这段写得我也超艰难
第178章 求签
皎月被日子啃成一道弯钩,已经是接近月底的时候了,偏又赶上阴天,天上地下黑成一片,像是什么都没有的混沌。
有脚步极轻地踩在草上的声音,新鲜的嫩草,无声被踩倒,只在匍匐向地的时候,发出唰的一点声响。
可饶是如此,也有人低声呵斥:“活够了?轻点!”
那脚步声便更谨慎低声下去。
“还有多远……”有人忍着粗重的呼吸,低声问:“究竟有没有人来接应?”
有人极轻地应道:“我已经早将王爷的命令传出去,应该不远了,再向前进了戟平……”
他话音未落,黑暗中疏地破空声起,一声惨叫霎时在身边不远处响起。
“有埋伏!”有人惊呼起来:“护王爷先走!”
慕景德连一句骂人的力气也没有,刚将手扶在刀柄上,便被人扯住衣服:“王爷,这边走!”
他们的人本就剩下不多,无论如何都没法跟对方硬抗对冲。
他只听黑暗里的声音,再不做徒劳的挣扎,狼狈如丧家之犬,也顾不上四周如何凄厉声起,在几人的护卫下,一头扎进树林中。
“哪边?”
他纵然带兵多年,却也没有像白家那样实打实地在战场上拼杀,更不会这样被人追得仓皇而逃,慌乱之下,只能向身旁的人寻求一颗定心丸。
“行之,哪边?”
江行之摸了一把脸上的泥水,瞬间打亮火石,又飞快地在手心里熄灭:“往这边。”
没有人有一句疑问,这一路上,他们都是靠着江行之,几次从夹缝中挤出一条生路,否则也许到达这里的人数更要打折扣。
喊杀声没有停过,像是始终都缀在身后——对方想在入戟平之前将人截杀,必然会竭尽全力。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江行之身上。
在又打亮两次火石之后,江行之终于站住脚,面前不远是杂草簇拥的丛丛灌木。
他用配刀戳进灌木间,在地上反复探探,指着一处,促声吩咐:“扒开!”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那灌木连着泥土拔出,空出极小一块地,江行之跳进去,直接动手去扒,很快露出下面一块木板,掀开口,可容一人上下。
“王爷,快进去吧。”他喘着粗气:“我们继续向前,把人引开,下面有梯|子,天亮之后,王爷再上来,去与戟平来的人会合。”
慕景德也跨进去,见那黝黑的洞口如一张可怕的兽口,虽然伸手向下一摸,的确有木|梯搭在口上,心里也止不住地突突直跳。
“王爷,快下吧。他们快赶上来了!”江行之催促着:“这不是寻常窖井,里面不会憋闷,是安全的。”
身后的声音的确像是在逼近,再不能耽搁了,慕景德忽然扯住要走的江行之:“行之,跟我一起下去!”
“是!”
黑暗里,他见不到江行之的脸色,但只一句飞快的回应,倒让他的心跳得不是那么厉害了。
他当先踩着梯|子下去,听到头顶上江行之也跟着下来,却露了半个身子在外面,吩咐其他人将土薄薄盖一层,将灌木移回原处。
窖井很深,一直踩到地面时,他才彻底安心下来。
许是很久没有人来打理,地上有些湿滑粘稠,想来是在地下的缘故。过不多时,□□上又有了声响。
江行之还没有下到地面,头顶上便传来土扑在木板上的噗噗声,而后四周逐渐安静下来。
他们不敢点起火,便各自摸了个角落坐下。
约莫过了一盏茶工夫,有许多陌生的声音重重地踏在头顶的地面上,不光有脚步,还有马蹄。
有人呼喝着:“四处散开,给我仔细搜!”
慕景德不由在黑暗里骂了一声:“狗日的。”
“王爷,耐心等等,只要援军来了,就由不得他们在这儿撒野,”江行之劝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只能这样了。”
慕景德叹了口气,缓过神来,黑暗和寂静让他很不安,不说点什么,总觉得四面像是要从哪里扑出面目狰狞的怪物似的。
“行之,这个地方是你让人挖的?我怎么不知道?”
“很早之前了,”江行之的声音轻轻的:“我就怕有一天会变成这个样子,在不少地方都做了提前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慕景德沉默良久,才叹一口气。
“我一直到现在都不明白,皇上究竟因为什么大发雷霆,不就是几颗人头吗?咱们以前斩获了多少,皇上也从来都没有计较过。任瑞这次到底惹到什么了?”
“就是……几颗人头……”江行之轻笑一声:“王爷,离京之前,我听了一个说法,也许能解释王爷的疑惑。”
“什么说法?”
“说皇上先天体弱,就从民间寻了许多同命的孩子,福养做草替儿。草替儿们身体康健,无病无忧,每份福气就都汇聚给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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