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觉得有几分怪异,这蒹葭楼太安静了,而且少了本应绵延不绝的琴曲音,此刻那楼沉入暮色之中,没有一分生气。
“萧前辈?说好的佳人呢?说好的琴曲悠扬呢?说好的……”墨一等人看着落了锁紧闭着的大门,止不住抱怨道。
“这不是时隔多年,谁知道这当年名扬天下的蒹葭楼竟就关门大吉了?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哈哈…哈哈…”萧翌协讪讪笑道。
“不过,你不觉这蒹葭楼立于这闹市之中,安静得出奇了吗?”墨离对萧翌协道。
“确实。”萧翌协透过间隙往里探了探,趁周围人不注意,凝眸通起了鬼音,只是出乎他的意料,一无所获,适才的那几丝阴冷似乎只是错觉。
“这周围的人都绕道走,看来这蒹葭楼有几分意思。”萧翌协冷哼道,花垣的目的所在怕也是与此脱不了干系了。
“且去问问?”墨离道。
“得嘞,离哥哥,我们循着琴曲声去,必定能有所获。”除了这蒹葭楼,还能有如此密集的琴曲声传来,那乐坊必定能有关于蒹葭楼的线索可探。
“就按你说的做。”墨离应道。
说罢,二人并肩朝琴曲悠扬处而去。
“宛在水中央,这乐坊虽小,名字取得倒是不错。”萧翌协笑道,时隔二十年,看来苏宛央的梦想有人帮她完成了。
“进去吧。”墨离道。
乐坊的空间不大,仅由前厅、后院和里间组成,而这后院便是琴声所在之地,此刻琴声正抑扬顿挫。
“有人吗?”萧翌协呼道,并未得到答应,便又再喊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应,想了一下,便掀开帘子,朝后院看去。
此时正有几位童子背对他们席地而坐潜心抚琴,如痴如醉,其中一位却是陷入难色,叹了叹气道:“又错了。”
这时有一位束了发髻的妇人从里间款款而来,在那童子身旁蹲下,柔声问道:“阿贤,为何叹气?”
“先生,我还是跟不上。”名叫阿贤的童子向眼前的妇人说道。
那位妇人耐心说道:“无妨,我不是说过吗?没有谁生来便会抚琴奏乐,资质差点也仅仅只是一时的,你日日勤加练习,必能有所得,且放宽心态罢。”
“是,阿贤明白。”收到鼓励,那童子眼神亮了起来,褪去郁色,便重整旗鼓,缓缓拨动了指间的琴弦。
妇人见此情景,满意地笑了笑,站起身,这才发现掀帘的萧翌协,愣了片刻,随即恢复适才的温婉,这才迎了出来,问道:“不知几位公子有何事?”
眼前的妇人正是玉晞,想不到当年一别,那个哭哭啼啼的侍女如今竟成为了一名乐坊的先生,二十年过去了,玉晞褪去了青涩,虽容颜不再,但举手投足间更为优雅得体了。
萧翌协未答,墨离便已弯了弯腰,恭敬道:“先生,晚辈黎山子弟,今上门打扰,是有事相问。”
闻言,玉晞眸中闪过一丝异色,扫了一眼身旁的萧翌协和陌狸,随即柔声道:“且都坐下罢。”
“那就有劳先生了。”墨离颔了颔首道。
听他们道明了此来的因由,谈起蒹葭楼,玉晞却是面露俱色,继而叹了叹,方才道来。
二十年来,蒹葭楼起初是越办越兴旺,一年比一年培养的才女多,上门求取之人亦是五湖四海皆有,当时甚至还有一句话形容此盛况,只有踏过蒹葭楼的门槛,方为不枉此生。
直到十年前,蒹葭楼依然是门庭若市,那时玉晞攒足了钱,便辞了蒹葭楼的工作在此地段盘下一座庭院,开了乐坊。
只是在她离开后不久,蒹葭楼忽生变故,那时正当红的才女傲雪凌霜坠楼身亡,血染蒹葭楼,经查后定性为自杀,因由不详。
所有人都觉得匪夷所思,就在前一日,凌霜与往日并无两样,对每一个人都笑脸相迎,着实让人难以联想到她会是想要自杀的人,但在场的目击者又确确实实地见到了她决然的纵身一跃。
凌霜自杀事件过去了以后,原本大家都以为此事便能告一段落,过了一年,蒹葭楼也捧红了另一位才女嫣然。
谁知好景不长,那嫣然亦是当着大家的面,自蒹葭楼上坠下,当场身亡,只是她的死状比凌霜惨,揭开面纱,大家发现她绝望的脸上布满了血痕,皆是被刀子所划,是被生生毁了容。
大家一时哗然,却是怎么也没有查出导致嫣然毁容的人是谁?第二年又是如此,又一位当红才女白画坠楼,死状和嫣然相似。
大家便纷纷猜测是诅咒,只要成为蒹葭楼的才女便会收到诅咒,毁容坠楼身亡,一时之间,蒹葭楼的其他才女人心惶惶,大都连夜走了,但依然有人选择留了下来。
而与此同时,却有人豪掷千金将这蒹葭楼买了下来,一改蒹葭楼典雅的风格,那幕后之人里里外外布置得极尽奢华,而这蒹葭楼亦是不再以对琴为主,改为舞楼,而才女们亦是变成了花枝招展的舞女们,这舞楼主要在夜间营业,笙歌起舞,以此吸引只望醉生梦死的过客,总而言之,颇有风尘之气。
听到花枝招展一词,萧翌协嘴角不动声色地抽了抽,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幕后之人正是花垣,果真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如此过了一年,蒹葭楼也并未再发生异事,直到有蒹葭楼先前离去的才女返回来了,同样成为了蒹葭楼的头牌,只不过这回是以舞闻名。
不久后,这舞花魁亦是坠楼身亡,与先前的人相似,毁容坠楼,死状惨重。但即使如此,这蒹葭楼并未像之前那样受什么影响,发展得反而更是如日中天,就在人们都把这先前坠楼的舞花魁忘了时,正当红的舞花魁瑾灵同样自杀身亡,年复一年,每年都有当红的花魁死去。
但蹊跷的是,与第一次的逃走不同,每年依然有无数人挤破脑袋想当蒹葭楼的舞花魁。直到去年,蒹葭楼终于没落,那幕后之人方才将蒹葭楼关闭了,而这蒹葭楼每每入夜,便会有幽幽的琴声响起,似哭泣声戚戚,让人毛骨悚然,因而人们现在路过都会绕开蒹葭楼。
“既是如此,离哥哥,那我们今夜便去探探这琴声是神是鬼。”萧翌协冷哼道。
“好。”墨离认同道。
“此事遇上你们,我想必会水落石出,还有劳萧公子,和各位公子了。”玉晞站起欠身对萧翌协和墨离等人道。
“无妨无妨,我们也只是过来看看江南水色的,既然遇上了,不过顺水推舟罢了。”墨一高兴道,又可以长一番见识了,虽然他帮不上什么忙。
此时,后院的琴声停了,玉晞颔首道:“各位公子,今日我的学生练琴时间到了,我先行去叮嘱他们明日任务,且随意罢。”
“先生且去忙吧,我们在此休息一番,有劳了。”墨离拜托道,既然夜里要去蒹葭楼探探,他们行了如此远的路,得先整顿一番,正好此处够坐,便不如直接在此休息一下,也免了再另寻他处。
“不会,是玉晞有劳各位公子了。”玉晞道。
萧翌协却是坐不住,便掀了帘子,往里探,庭院只剩阿贤一人,正专注着一遍又一遍拨动同一根弦,萧翌协见状朝那童子走去。
兴许是察觉了动静,那童子抬眸,发现眼前勾着笑的萧翌协,脸上染了几分羞色,慌张道:“你是谁?”
“我呀?我是你们先生的朋友。”萧翌协佯装正色道。
“胡说,先生何时有你这个朋友?”那童子却是不信,用稚嫩的语气反驳道。
“你不信?那我知道你为何发愁。”萧翌协尽量让自己笑得人畜无害道。
“那你且说说我为何发愁?”阿贤质疑道。
“你是不是正愁这琴怎么练都记不住?”萧翌协用手抚着下巴,假装揣摩道。
“是呀,阿贤练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会,先生说了要勤加练习,可是无论阿贤如何练习,就是难以把握这一弦。”阿贤将心中的苦闷一一道出。
“那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个方向?”
“换方向?阿贤不懂。”阿贤满脸疑惑,不解问道。
“就是你不善琴,有没有考虑过其他乐器,比如箫?”萧翌协耐心道。
“这个阿贤倒是没想过,先生只教我们琴。”
“哦。”萧翌协点了点头,似是领悟了什么。
第43章 红颜(二)
“阿贤,怎么了?”此时,玉晞自里间而出,问道。
“先生,我在同这位哥哥谈着天呢。”阿贤回答道。
“行吧,今日你的练习够了,且收拾一下,回去好生歇息,明日再过来罢。”玉晞看了一眼萧翌协,便转身对阿贤嘱道。
“好的,先生。”阿贤应下,收好了琴,便离开了。
“或许先生可以考虑让阿贤学习其他的乐器。”萧翌协道。
“萧公子所言,确是玉晞正考虑的。”玉晞答道。
“先生比我更了解阿贤,想必已有应对之策。”
“萧公子这般为阿贤考虑,玉晞在此谢过。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萧公子与当年无异,但离公子是不是不记得当年的事了?”玉晞问道。
萧翌协点了点头,只道:“无妨,只要他还在,一切便好。”
玉晞会意,点了点头。
萧翌协转而对玉晞道:“不过,你倾尽一切为宛央姑娘开设这乐坊,即使此生不为人妇,也不后悔吗?”
“小姐于玉晞而言,早已胜过主仆之情,她的心愿是开设一家乐坊,而能帮她建成这乐坊便是我的心愿,所以我在完成我的心愿,何乐而不为?”
以完成她的心愿为心愿,萧翌协听罢,点了点头,心里对玉晞多了一分倾佩。
因有事需处理,玉晞欠了欠身,同萧翌协道了一声,便又回到里间了。
萧翌协笑笑,见这庭院中还剩一把七弦琴,便走了过去,用手指拨了拨,脑海中浮现出在离境时离洛给他抚琴的场景。
那时候,他缠着离洛教他弹琴,离洛平日里对他的求教从来都是百般顺从,却不知怎地唯独不愿教他抚琴,想到此,萧翌协在这琴前落了座,轻轻弹了起来。
这时,墨离自萧翌协的身后悠悠而来,听着萧翌协的琴声,摇了摇头道:“不对。”
萧翌协回眸对墨离笑,问道:“何处不对?离哥哥且说说。”
墨离并未说什么,而是径直走了过来,在萧翌协身旁坐下,将银剑和骨剑放好,这才用手指轻轻拨动萧翌协眼前的琴弦,耐心道:“你的音不准,应当是这样。”
“哦,好像明白了,让我来试试。”萧翌协看着墨离灵动的手指,听着自墨离指间传出的悦耳琴音,似懂非懂道。
“好。”说罢,墨离停了手中的动作。
萧翌协兴致盎然,遂有莫有样学着适才墨离的指法,在琴弦上肆意地扫动着,片刻后奏毕,抬眸问身旁的墨离:“我弹得怎么样?离哥哥?”
“…比适才好些。”
话音未落,墨一却是掀帘闯了进来:“萧前辈,离师兄,刚才是谁在弹琴?难听死了,真的巨……”
墨一话说到一半,便收到了两道森然的目光,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并默默地放下了帘子,退了出去。
“我让你不要进去,你非不听。”墨知见墨一退出来,嘲笑道。
“谁知道竟然是萧前辈……”墨一回想起适才萧翌协和墨离的眼神,现在心里还打着颤,一想,怪不得陌狸和景佑都不跟着进去。
“阿协哥哥只要不弹琴和唱歌什么都好。”陌狸尽量压低声音说道,一旁戴着斗笠的景佑亦是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那适才你们为何不说?”墨一恨恨道。
“说了你也不会信的。”以墨知对墨一的了解,他必定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哼!”墨一只得自个生着闷气坐了下来。
而庭院里萧翌协见墨一退出去了,讪讪笑道:“难听吗?离哥哥。”
“还好,不过是音不准罢了。”墨离轻声道,似在安慰眼前的萧翌协。
“看来我也得像阿贤那样,另谋他就了,哈哈哈。”萧翌协无所谓般笑了笑,他好像明白离洛为什么不教他弹琴了,但墨离却是愿意教的,看来失去记忆确实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无妨,你若爱听,我弹给你听罢。”墨离沉声道。
听到此萧翌协眼神一亮,此时不提要求更待何时:“离哥哥,那我现在就要听。”
“好。”墨离答道。
萧翌协侧了侧身子,给墨离让了位置,二人便并排坐在琴前,只待墨离双指勾起细弦,琴音泠泠,凉风徐徐,灯火靡靡,萧翌协看着墨离棱角分明的侧脸,不自觉间竟入了神,与此同时,他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念头,遂痴痴笑了出来。
墨离回眸,唇角亦是微微上扬,与萧翌协对视片刻,便又投入弹奏中。
一曲终了,萧翌协心满意足道:“离哥哥,这当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曲子。”
“那你以后若是想听便告诉我,我奏给你听。”墨离淡淡笑道。
“这么好听的曲子,即使离哥哥不说,日后我也会天天缠着你弹的,哈哈哈哈……”萧翌协肆意笑道。
“好。”墨离认真答道。
萧翌协似是没有料到墨离会将他的玩笑话放在心上,有片刻错愕,看着眼前熟悉的人,不知怎地,心中忽的生起不安,他害怕如二十年前那般,拼尽全力亦是抓不住离洛破碎的魂魄,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那种无力感让他恐惧。
萧翌协不自觉间抬起了手,想要确认眼前人是真实的,而不是他的梦里南柯,就在他要触碰到墨离脸颊的时候,背后的帘子又被掀开了,墨一急道:“离师兄,萧前辈,我刚刚……”
萧翌协被墨一这一声拉回了神,慌乱地放下了手,墨离亦是眼神闪躲着,适才他怎地看着萧翌协入了神?
为了掩饰这微妙的气氛,萧翌协咳了咳佯装无恙问道:“墨一,你慌慌张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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