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
他原打的主意,是让那个姓楚的给小廿承命,替小廿一死。
没想到小廿竟然能生剜出来心头的蛊虫。
他们以前杀人再残忍,也不会用活人剜心这种残暴的方式,没想到小廿竟然对自己下去狠手。
在院内愣了不知道多久,傅十九才慢慢挪回自己的房间。
房间内,除了他自己的物品,还留着小廿出师之前,没带走的小东西。
都是些不打紧的陈年旧物,但物品上残留的记忆,包含了他们携手度过的无数春秋。
傅十九坐在地上,目光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东西。
有半根烧黑的木头还挂在墙上。
那是义肢的一部分。
当时他说着要帮小廿把第一幅义肢修好,结果修了很久,也没成功修复。又不舍得扔,便一直挂在这儿。
死了?
傅十九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但是夺眶而出的泪水,早就先一步相信了死讯。他没哭出声,只是垂着头,任由眼泪滴在身上,染深了一大块儿衣料。
不知不觉,这么坐了大半天。
院内,炊烟袅袅,饭食的香气顺着窗子钻了进来。傅十九不为所动,还是死气沉沉的坐在地上,双目无神。
“吱呀”一声,门响了。
傅十九缓了好久,才意识到有人进来,机械性的转头去看。
看了好一会儿,他才木讷的从口中蹦出两个字,“师父……”
男人的脸上也没多少表情,一如既往冷冰冰的,不苟言笑。
傅十九浑浑噩噩的被从地上拽起来,按在浴盆里,洗干净了身上的泪和泥。
“我有办法让你的二十师弟回来,但是……”
“小十九,别哭了。”
“竹儿……”
男人的声音宛若魔音灌耳,傅十九没听清什么,只知道一个劲儿的应答。
最后的目光,停留在身躯上覆着的师父脸上。
汗涔涔的,呼吸也很重,身躯麻木的感受下,傅十九最终还是无力的闭上眼睛,陷入沉睡。
死灵香诡异的幽香逐渐减淡。
傅廿动了动眼皮,视角渐渐回归本体,不再能透过傅十九的视线,经历傅十九以前的事情。
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的香炉彻底燃烧殆尽,一点白烟也没,只有屋内,残留着死灵香焚烧留下的淡淡气息。
傅廿看了看自己身上宽敞的衣服,和微微凸起的小腹。
又抬头,看了一眼时间。
不过一炷香。
一炷香时间,他便透过死灵香,经历过了傅十九的大半生。
傅廿回想了一下,他好像的确没听过傅十九说明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可看到傅十九刺完他一剑,懊悔至极,甚至暗暗在楚朝颐体内留下埋伏,在他死后看着满室回忆失声痛哭的时候,这份未出口的情谊,比说出口的还要苦涩。
还有和师父纠葛不清的情感。
傅廿怔了一会儿,起身下床。
打开香炉,小心翼翼的把里面的香灰重新扫到小瓷盒中。
正扫着香灰,傅廿突然回想起来一个细节。
等等……大师兄当时,也给了傅十九一小盒死灵香,说是用阳寿换的。当时傅十九以为大师兄是说来唬人,也没多问,可不过几日,大师兄就……
想到这儿,傅廿抓起瓷盒夺门而出。
他不敢乱跑,只能尽可能快步的向前走。
趁给他瓷盒的小厮还没走远,趁师兄还没出宫多久,还能追回来!
第97章
还没跑出承元殿,傅廿不禁放慢脚步。
只是跑了两步,呼吸就愈渐加重,腹中的抗议又一次开始闹腾。
“说了别吵!”傅廿小声呵斥道。
呵斥并未起作用,傅廿只好停下追赶的脚步,回去派遣禁军进行追踪。
回到宫殿内,傅廿的目光还是停留在魂铃和装满香灰的盒子上面。
他用烛火试图再次点燃香灰,这次,没有奇异的味道散发出来,也没有在透过视线,看到傅十九以前的事情。
傍晚,傅廿正在屋内翻着刀谱,突然听见门外有动静,赶忙坐直。
不过几秒,果然,一个修长的人影鬼鬼祟祟在门前移动。
傅廿见此,只当什么都没发现,又倚了回去,继续装作无所事事的翻着刀谱。
直到那个人影蹑手蹑脚的钻进屋,小心翼翼的靠近他身后,时不时拨一下他的衣领,又蹲下去故意让傅廿看不见。
等一会儿傅廿继续看书,人影就又站起来再拨弄了一下傅廿的头发。
忍了半晌,傅廿才故作不经意的伸了个懒腰,义肢狠狠的向后甩了一下。
感觉到扎实的触感,傅廿赶忙回头,顿了几秒,才开口道,“陛下,您…您怎么在这儿?”
“叫你来吃饭,”楚朝颐蹙着眉,揉了揉肩膀上挨打位置,并没有埋怨,“晚膳准备好了,走。”
傅廿还没回应,膝下突然多了一双手,试图把他从毯子上拔起来。
“属下自己会走!”突然被抱起来,他有些慌乱,但又不敢贸然翻身,只能小声抗议,“松手!”
抗议并没有起到作用,楚朝颐充耳不闻,继续大步向外走去。
傅廿不知道他又搭错了哪根神经,又小步踢腾了两下,示意楚朝颐放他下来。
快走到门槛,楚朝颐停住脚步,“今日听闻你派遣禁军追踪那个傅十九的去向?甚至还试图违背医嘱跑出宫?是真的吗?”
傅廿:……
他现在被腾空抱起,只好老老实实的回答,“回陛下,是真的。但属下只是——”
话还没说完,楚朝颐又一次迈开步子,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属下追寻他的去向别无他意,只是怕他再生出事端,引起后患。”眼见着远处的宫女来来回回,傅廿赶忙继续解释,“真无他意。”
“知道。”楚朝颐淡淡的回答,“你若是真有别的意思,就不会让傅十九活着出牢。”
他虽看不惯阿廿满口喊着师兄,但到底,这两个人关系止步于师兄弟,楚朝颐再看不惯也不好说什么。
即便他的阿廿真看上了谁,那也肯定是对方勾/.引的阿廿。
“那可否放属下下来?”
“求人的时候要怎么求,以前晚上的时候教过你。”
傅廿怔了一下,随即,想起来不久之前,唯一有效的求饶耳语。
他没说话。
楚朝颐还在大步流星的向前走。
眼见着离来往的宫女越来越近,宫灯了点上了大半,傅廿实在怕被人看见。
他抓了一下楚朝颐的领口。
迟疑片刻,才尽可能忍着极大的耻感,压低声音,“相,相公。”
说完,傅廿感觉到抱着他的手非但没松懈,反倒是更紧了几分。
“放我下来吧,好,好相公,求求你了。”咬牙说完,寒冷的夜风里,脸颊愣是烫的几乎沸腾,他尽可能把脸埋低。
完全没注意到头顶的目光,骤然变得十分有攻击性。
过了许久,他感觉到被慢慢放下。
站稳后,傅廿理了理褶皱的衣服,站在楚朝颐身后,正准备等楚朝颐迈开步子跟上去,突然发觉楚朝颐一直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你先去主殿。我待会儿就去。”楚朝颐依旧背着身,声音平淡,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想起来有个重要文书需要批注。”
傅廿:“是。”
他并未怀疑什么,迅速绕道开溜。
一同坐在饭桌上的时候,傅廿见楚朝颐吃的差不多,才开口说话,“属下和傅别商量过了,决定让他留在宫内,等身体好了以后跟着卫兵一起操练。往后是去是留,看他自己。问了他年龄,他也只说大概是十一二的年纪,估计从小是被那个糟老头子捡回去的……”
“都好,阿廿说好就好。”
傅廿继续问道,“还有,属下敢问,陛下可否听闻过‘死灵香’一物?”
“小时候似乎在奇闻杂书中听说过,据说是最初一位香料世家的死囚研制的,用于记录平生,作为死后伸冤用的一种魂香。后来因制作复杂且残忍,需要人血做引,即便制作而成,人也因为失血过多容易出问题,身体原本就虚弱的,容易死于失血过多,所以才称作‘死灵香’,久而久之就谣传成用阳寿换来清白。说是在三朝之前失传。不过原就是话本的东西,正史之中并未有记载,怎么了?”
傅廿连忙摇头,“没什么。”
原来只是失血过多,才造成口口相传说是消耗阳寿换来的焚香。
傅十九自幼习武,还能骑马离京,应当身体无碍。
今年京中初雪抵达的有些晚,昨夜还是北风呼啸,不过几个时辰,寝殿前就多了一层薄霜。
傅廿这几日难眠。
大抵是前几个月太过不注意,越是往后,肚子里的小家伙就越是闹腾。
尤其这几日,傅廿从来没安稳睡着超过半个时辰。
今日更是,他不到三更天,他索性不睡了,坐在窗前,拿着石头打磨着有些发钝的浮光匕,只当和以前一样,彻夜当差值守,保护陛下安全。
“……”
正坐在窗边打磨刀刃的时候,傅廿听见床帐内,传来翻来覆去的声音。
他放下石头和短刀,以为是楚朝颐不舒服,赶忙走了过去。
掀开帷幔,幽暗之中,正好看见楚朝颐焦急的爬起来,摸着黑,不停的用手试探周围的床铺,试图在寻找什么。
傅廿习惯夜视,才能勉强看清,他凑近,“陛下?您在找——”
还没说完,傅廿突然感觉到胳膊上抓上来了一只手。
只见楚朝颐顿了一会儿,就这么抓着傅廿的胳膊,又一头栽倒回了床褥上。
傅廿被抓着胳膊动弹不得,但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看来他离开的这段时间,真的是把楚朝颐吓怕了。
他没再起来打磨刀刃,就这么卧在楚朝颐身侧,安安静静的听着身侧传来的呼吸。
清晨,公公来唤楚朝颐上朝的时候,外面的积雪已经没过靴底。
身孕六月有余,即便冬日衣物宽敞,也遮不住身躯的变化。
穿好衣服后,傅廿坐在垫子上,任由楚朝颐替他束着头发。
“陛下,昨夜您休息的还好吗?”傅廿想起来昨天晚上,楚朝颐沉睡中发觉到他不在,四处搜寻的样子,顺口问道,“是不是梦见了什么?”
“为什么这么问?”楚朝颐疑惑,反问道。
他回想了一下,自打阿廿回来,睡眠好转了一些,至少昨天晚难得好眠,“一夜无梦。难道是说了什么梦话吗?”
“没什么……”想来昨夜四处找他,可能只是梦魇中无意识的行为,睡醒也便忘了。
傅廿没再追问下去。
发冠束好后,傅廿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公公和宫女替楚朝颐打理衣衫,没去插手。
倒不是这点小事也做不来。
只是这段时间,楚朝颐似乎有意回避他的肢体接触。
夜晚共枕而眠的时候,楚朝颐也不抱着他,说是怕他难受。但傅廿试过,哪怕是他主动缠在楚朝颐身上,装作睡着后也会被楚朝颐小心翼翼的推开。偶尔,甚至还能看见楚朝颐故意躲避他,等他睡着后再回屋。
昨夜突然被楚朝颐抱着胳膊,傅廿说实话还是挺惊讶激动的。
可一觉醒转,楚朝颐又是除了替他穿衣束发之外,一直保持着礼貌距离。
小家伙的闹腾原本就够他烦心,楚朝颐这幅态度,傅廿不禁开始反省。
是傅十九的事情他没注意分寸吗?
可自从傅十九走后,傅廿只是通过禁军,知道傅十九活着,甚至连书信都不曾联络。
总共也就看望过傅别两次,只是为了纠正傅别的剑法刀法,和暗器的错误使用,武学基础都没检查就匆匆离开。
傅廿想了一圈,应该不是和别人没保持距离惹楚朝颐不高兴的。
可能是这段时间,过于悠闲,疏于本职。
他猜不透楚朝颐的心思,只好带上浮光匕,去了校场。
雪天路滑,校场几乎没人愿意在这种恶劣天气下操练。
傅廿耐心的翻开刀谱,温习着以前的每日必修。
到底练了这么多年,不会真的生疏。
过了不久,短刀在手上就惊若游龙,十分流畅。
正温习刀法,突然,傅廿听见不远处传来嘹亮的声音,“师——兄——”
傅廿收刀,回头,看见是傅别和楚千七,两个人正背着沉重的沙袋,在雪天负重而行。
“师兄!好久没见你了!”傅别说着,朝他快步跑来。
“好久不见。”傅廿把身上的狐裘裹紧了些,尽量遮掩身材,刚想问话,只听见傅别先一步激动的开口。
“师兄!我和千七被楚大教头罚了!”傅别见到傅廿,开心的笑道。
楚千七:“被罚了你笑这么开心。”
第98章
“是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傅廿干笑了一声,说完,不自在的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又把身上的裘衣裹紧了几分。
“师兄,上次你帮我锻的长剑落入湖底了,我次日想去捞,结果没想到次日大雪,湖面上冻,我……”
傅廿没等他说完,立刻明白。
把这个师弟收在宫内后,他算是提前体验了一把养半大孩子的感觉,“你去内侍局让铁匠给你再锻打一把,账务记到我这儿。挨罚就好好挨罚,再偷懒当心楚教头罚的更狠。”
“可是那把剑用的最顺手,若是冻一个严冬,那剑必定要和我生疏,变得不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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