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听了她这话,都笑了。明明师娘就笑着起身,拿上碗筷,提着那盒牡丹饼,道:“走,我们去里屋坐着,边看电视边吃。”
素雅收拾了面前的空盘子,跟着明明师娘去了。其余人也都收拾了自己的碗筷,自散了。
天井中只剩下卞如钩和怜江月时,卞如钩问他道:“你这把石头剑是怎么回事?”
怜江月道:“刚才就一直在想怎么说这事,这事实在有些离奇,也不知道当不当说。”
他便将石头村了却寺一行的遭遇一五一十与卞老师父说了,只是略过了曲九川和九曲珠的事,只道这个无故受牵连的年轻人却有些蛮勇,帮了他不少忙,进了了却寺,受了和尚的偷袭,他情急之下,才会拔出那剑想要与那和尚决一生死。
卞如钩听了这故事,颔首道:“这故事说不说给别人知道确实该考虑。”
怜江月给卞如钩添了些酒,卞如钩看着他,神情严肃了不少,关照他道:“要是你师姐他们问起来,便说是你爸的遗物吧。”
怜江月答应下来,卞如钩却又有些神伤,眼中闪过一丝失落,望月兴叹:“从前,江湖上的人最喜欢听故事,故事越离奇越好,故事越离奇就越像真的。”
怜江月想说些安慰师父的话,嘴巴已经张开了,老师父一摆手,道:“不说这些了,你说你捡到的那幻影草,拿来我看看。”
怜江月便把那背着曲九川偷偷藏下的幻影草的焦枝拿了出来,放在桌上。卞如钩先是眯着眼睛打量它一番,接着用筷子夹起了这枯枝,上下左右翻转着看了许多次,对怜江月道:“从没见过,但是能引起人幻觉的植物在自然界里不在少数,也不算什么奇事。”
卞如钩放下了幻影草,道:“这草你便交给我吧,我去打听打听。”
怜江月又道:“师父,我在那和尚手手背上见到一个古怪的花纹,不知道您有没有什么头绪。”
说着,他以手指蘸了些酒,在桌上画下了那花纹。卞如钩看了,屈起手指敲打着桌子,沉吟着:“眼熟,很眼熟……”
半晌,他眼前一亮,道:“我想起来了,这是越国的鸟虫书。”
怜江月对这种文书有所耳闻,当时湖北出土越王勾践的宝剑,那上面便刻有八个鸟虫书铭文,经卞如钩一说,如此看着,确实有些鸟虫书的意思,可这鸟虫书又是什么意思呢?
老师父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这是两个字,了,却。”
怜江月浑身一抖:“正应了了却寺的名字啊!”
卞如钩点头称是,道:“我们的祖师爷欧冶子少时遍访各国名山大川,只为寻得铸剑冶刀的上佳材料,在他的札记中曾记载这样一个故事,那是他游历至鲁国地界,在一个名叫黑雨山黑雨村的地方听到的一个传说。
“传说数百年前,这黑雨山中有一块从天而降的石头,天生有一道裂缝,村民将其视为神石,日夜以清泉,鲜花供奉,一天,那石头突然开裂,一块石头变成了两块,自此,黑雨山中暴雨不断,经年不息,终年不见阳光,远远望去,整片山岭被一片黑雾所笼罩,周遭的人都将那里视为不详之地,村民们便请来了一位高明的巫师,做法驱邪。
“那巫师来到黑雨山,见到了那裂成两半的石头,嘱咐山民在石头前为他盖一座窑炉,准备十桶清泉水,两根木棍,这些东西准备妥当,他嘱咐村民们离开,自己一个人留了下来。
“过了十天,这巫师一手拿着一根漆黑的,长长的,带着一个长柄的东西,一手拿着另一个漆黑的,长长的东西回到了村子里。巫师说,那两块石头妖气甚重,如若放置不管,经年累月,这妖气将腐蚀世间万物,到时候,不止黑雨山一地被黑雾笼罩,整片大陆都将暗无天光,群魔乱舞,妖孽横生。
“巫师又说,现今,我铸成此二物,你们可以叫它‘了却’,它二者合二为一时,天下太平,它二者一旦分离,天下必定大乱。这了却我就带走了。巫师走后,黑雨山的一切恢复了正常。
“欧冶子认为这个巫师便是世间最早的铸剑师,那‘了却’便是世间最早的剑,巫师将两块石头一块铸成了剑,一块打造成了鞘,他称这剑为‘了却剑’。”
卞如钩看着那黑剑道:“不过,欧冶子在黑雨山并未发现有什么特殊的铸剑材料,后世又有一名工匠,听说了这个传说,寻访到那黑雨山,那时,黑雨山早就消失在了地图上,这名工匠便以传书中黑雨山所在的位置挖掘出的矿石打造出了一枚宝剑,唤作哭雨,送给了他的一位道士朋友。
“明代一位木竹道人著有一本传奇《既见妖魔录》,里头写道:‘长剑哭雨,斩尽千妖诸孽,终自成魔,祸乱人间,上清宫诸道士做法,历十昼夜,耗尽哭雨戾气,张天师将其封入桃木宝盒,埋入地下,上盖宝塔,天师得道飞升,宝塔坍塌,此魔剑隐隐有复苏之兆,诸弟子以天师尊像镇压其上,方平安’。”
怜江月听故事听得入了迷,没了声响。卞如钩又道:“这些都是传说罢了,上清宫我去过,却没见过什么宝塔,四下打听,也没人听说过这哭雨剑,想来是这个木竹道人妄自编造的吧。”
怜江月这才稍从那黑雨,哭雨的故事中抽了神,道:“我挥这把剑的时候,确实有种感觉,它好像拥有自己的意识,而且在了却寺时它周身环绕着黑气,也沉得厉害,我必须两只手才能提起它。”
卞如钩起身,举剑对月:“此剑只有剑,无鞘,此剑既像剑,又如鞘,薄如蝉翼,这份重量在宝剑中可算是轻如鸿毛了,又无刃,且无光,”老师父一抚剑身,长剑微震,“看似石头制成,却有金音回响,确实稀奇,你行山师弟剑法出众,颇有他母亲当年的风采,这剑倒可以让他试试手。”
卞如钩将哭雨倚在桌边,对怜江月道:“了却寺的事你也不要多想了,世间万般,既来之则安之,多想无益,这几天你也操劳了,吃了饭就赶紧休息吧。”
卞如钩复坐下,又喝了两杯酒,陪着怜江月吃完饭,师徒俩收拾了饭桌,卞如钩便回了后一进院子,说要歇下了。
怜江月别过师父,看了看手里的哭雨剑,绕去后院,从后门出了宅子,往一片竹林去了。
第8章 (2)
这夜的月光本就黯淡,竹林中的竹子生得又都高大结实,茂密的竹叶几乎封闭了整片天空,怜江月走在竹林中,放眼望去,林间混混沌沌,一片墨色。少时,一阵微风自西边吹来,竹叶沙沙作响,一星点月光钻了这风吹出来的空子,自天上跌落,在竹叶间跌跌撞撞,弹弹跳跳,反射出片片碧光。那西风又大了些,月光又明朗了些,刹那间,漆黑中翻滚出一波波绿浪。
怜江月侧耳听了听,风中似有虎啸,他抬手拨开些竹叶,追着那一波又一波的绿浪,往西面一瞅,在那绿浪的源头,这翠竹林深处,一片雪白,开阔的沙场上,正有个脚穿布鞋,一身劲装的年轻男子挥舞着一副鸳鸯双刀。
这副双刀通体银灰,刀长不足一臂,刀柄上皆缠着金丝绒线,只见那男子时而将刀刃朝下,蹲步劈砍,步步扎实,手起刀落时,竟有裂帛之声;时而将刀背贴紧双臂,交叉了双手,行斩龙伏虎之式;时而又在空中平削数下,刀风强劲。
那西风更盛了些,吹得沙场一侧的竹子全都朝着一个方向倾倒。
怜江月加紧步伐,穿过竹林,来到了沙场边,这时,那年轻男子朝他站着的位置看了一眼,脸上一笑,又追着舞了两手雪花盖顶,收住了刀势,站在场上,微微喘着粗气,和怜江月行了了礼:“三师兄,你怎么来了?”
这年轻男子便是怜江月的师弟行山了,这沙场便是竹林道场了。
道场南边搭了个竹凉棚,里头放着一张竹长凳,道场四围摆着一些吊挂物事的架子。
卞老师父以一身铸造兵器的本领闻名天下,尤擅锻剑,每每完成订单,必要邀客人来此地交验货物。平日里,师门众人但凡打造了新武器,也爱来这里出一出鞘,瞧一瞧成色。
怜江月道:“想找你试试这把剑,这个时间,便猜想你可能在这里。”
行山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将那对蝴蝶双刀挂在了一副竹架上,道:“大师姐给广东的禾师傅新打好的双叉刀,过两天,禾师傅来取刀,大师姐让我先试试刀。”
“刀很好,你用得也很好。”
“刀,我不在行,随便耍耍罢了。”行山一看怜江月,那目光在哭雨上稍作停留,怜江月便将哭雨递给了他。行山一喜,接住这漆黑的长剑,横在空中,对月凝望,道:“剑长三尺一,重三两,”行山微一皱眉,“这也太轻了……”他转动手腕,竖起哭雨,以左手食指和中指在上一抚,搓了搓手指,接着,他朝剑身吹了口气,细细聆听了番,对怜江月道:“其身薄如蝉翼,轻如羽毛,看上去像石头,摸上去也像石头,震之却有金属的回响,师兄,这真的是一把剑?”
怜江月笑着道:“你和师父说的话一模一样。”
行山挠挠脸颊,显得有些腼腆:“这该不会是师父让师兄来考考我出的考题吧?”
怜江月摇头道:“师父也参不透它,他说你剑法好,让你上手试试,或许能感受出些什么。”
行山又一看剑,神色认真了,双脚并立,挽了个剑花,立时,他的眉头又紧锁了起来,一瞥哭雨,眼中似有惊奇诧异之色,脚上跨出个弓步,身法仍是不疾不徐,稳扎稳打的做派。他朝着风里一刺,又立即收了手,横着剑,走了七八个平实朴素的剑式,哭雨在他手中确实有了几分宝剑的意思,凛然的剑气四散,可行山仿佛对自己这几路有什么不满,满脸不快,单脚在空中一踢,借力弹起,人飞得老高,落地时,那道场里铺着的沙子却只微微飞起了半寸便又落下了。行山朝着地上猛刺了两下,换了一套走势花俏,双脚时常凌空的剑法。
这道场中铺设的白沙产自北海,别名“半寸落”,因自身比一般细沙要重,不易扬尘,沙质也更细腻柔软,人摔在地上时它能起到很好的保护和缓冲的作用。听说正有商家要以它为原材料生产一种新型记忆枕。
行山又舞了十来路,身法从容,沙尘微起,他仿佛踏着白云,趟着白浪,又如行走在团团白雾之上。
他舞得是行云流水,怜江月看得是眼花缭乱,只觉哭雨此时成了一支蘸饱了墨的笔,由行山握着,处处妙笔生花,在道场上凭空绘出了一幅泼墨山水画。又一笔,行山双脚落地,停下了动作,道:“这剑我使不来。”
怜江月错愕道:“可是我看你刚才舞得很好啊。”
行山打量着哭雨,摇了摇头,苦恼地说道:“这好像不是一把剑。”
“在你手里,像一支毛笔。”
行山笑了:“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他垂下长剑,剑尖直指着地,将它交还给了怜江月,说道,“刀枪剑戟终归是人用的兵器,任何一把兵器到了人的手上都得听人的指挥,兵器是没有自己的主张的,也不会有自己的主张的,用的趁手,用熟了的兵器只不过是成为了人的一部分。可这把剑,我用它时,虽然我让它去哪里它就去哪里,我要使什么招它就出什么招,可每一次起式,收招,它好像都很不情愿。”
怜江月眼前一亮,略微有所领悟,道:“风!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刚才看你舞剑,有时候感觉这把剑周围的风是绕着它,而不像先前见过的一些剑客舞剑,剑是将风劈开,或者刺开,挑开,好像在它周围形成了一个漩涡,一朵……花……”
他说完,朝行山颔首致意:“我不会用剑,也只是看过一些剑客在这道场上舞过几路,说得不当的地方,师弟别见怪。”
行山忙道:“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不会用也没什么,而且师兄你说得没错,这剑的剑气……我无法驾驭。”
他望着怜江月,眼神一闪,想说什么,目光却移向了别处,快步走去竹架前,取下双刀,往前一指,说:“不早了,师兄你快回去歇息吧,这一路上该累坏了吧?”
怜江月道:“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行山迟疑着,走出了道场,走到了怜江月边上,才轻声说道:“这是……你爸给你的?”
怜江月道:“是怜吾憎的遗物。”
行山一时静默了,走进了竹林。此时已没有风在林间吹拂,也没什么光自高处坠落了,寂静荫蔽中,他们二人缓步走着。行山又说:“刚才饭桌上,师姐也是为师父的身体着想,师父的身体虽然很健康,每次体检也没有任何问题。只是……”行山顿住,一会儿,才接着道:“师兄这几天出门在外,才回来,还不知道,泉州的九爷比师父还要年轻几岁,身体一向硬朗,昨天听说他突发中风,过世了,九爷也是个身体强健的人,体检做的比师父还勤,也是平时一点问题都没有,各项指标都很好,师姐可能怕师父……”
行山没有说下去了。怜江月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世事难料,人说没,一下就没了。”
行山叹息了声:“我多嘴了。”
怜江月倒不懂了,看着行山:“我们师兄弟聊聊天,算什么多嘴呢?”
行山说:“恐怕提起师兄的伤心事了,这次你出远门就是因为……”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了,怜江月一笑:“你不是多嘴,是多想了,我对怜吾憎是没什么好伤心的。”他问了声:“今天来客人了吗?我看桌上有两个空位。”
“素雅的爸妈来看她,打算下个星期三带她下山去参加艺考前的集训。”行山道,“师兄,你带着手机出门,以后要回来前打个电话给我吧,好多准备些饭菜。”
怜江月有些不好意思了:“这还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说实在的,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不该干些什么。”他想起一件事来,“对了,这次去河南,牡丹开得真不错,我拍了好些照片。”
说着,他便拿出手机给行山看一路上拍的牡丹花,翻到在石头村殡仪馆照的那几张时。他心中关于曲九川和九曲珠的疑问又浮现了出来,不免和行山打听:“你听说过九曲珠把吧?”
“十大暗器之首,当然听过,怎么突然提起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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