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道士们以灵力汇聚而成的光网,也暗合天地灵气的流动,于无声中形成一张小小的阵法。
那张巨大的灵力编织而成的网,盘旋在头顶上,与无数明亮的雨丝交织在一起,爆发出如同炸裂一般的光亮。
明亮的地面,明亮的半空,明亮的空气,一切都澄净而耀眼。
在这样巨大的光明前,所有人的影子都变得无比黯淡,甚至渐渐消失不见。
“你不可能赢下所有人。”男人的脸色因为控制阵法而有些苍白,他努力开口说完了这句话,然后看向叶三。
“对。”叶三承认了这个事实,他仰起脸看着天空上的那张网,周围的光亮打在他的脸上,像是瓢泼的雨水。
但是他依旧要想办法,努力活下去。从石桥村到漠北,他的境遇没有太多变化,只是要从不同的人手里想不同的办法,找出不同的道路活下去。
好在他已经做过了太多次这种事情。
他再一次劈出了手里的剑,这一剑不再是劈向身后大地的。剑光从剑刃上脱离出去,像是白色蛟龙在半空中笔直地冲刺。
龙行于天地,光明行于天地。
他的剑光从地面升腾到半空中,伴随着轻轻咔嚓一声,头顶上的光网纹丝不动。
看着毫发无损的阵法,男人松了一口气,轻轻地微笑起来。
叶三若有所思地看着剑光停止的地方,然后,抬起脚冲了出去。
在他劈砍过的半空中,天地里游动的灵气发生轻微混乱,失去了灵气的依托,阵法无法成型,伴随着空气爆裂的咔嚓声响,天地里仿佛出现了一个无形的洞。
叶三走在光明的雨丝之间,转瞬踏进了灵气的空洞里。
然后,他微微弯下腰,走了出去。
出去的那一刹那,他猛地向着远方跑了起来,落荒而逃。
留下了满地面面相觑的修士。
“我不想打架,所以……再见。”他的声音里似乎带着点儿笑意,在风里越来越远。
因为操控阵法而难以动弹的男人,这才明白他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谁都以为他要复仇。
谁都以为他那么声势浩荡的回来,也会声势浩荡地战斗。
然而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前代魔宗掌教的身份堂皇逃跑。
看着逃离阵法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叶三,他这才明白内门中关于他所有的记载,不要试图和他去真正地打架,那是一块野骨头。
阵法编织起来容易,从天地复杂的灵气里收回自己的力量,却需要更长的时间。
坐在地上的黑衣修士们长久地沉默了会儿,像是看了一场荒唐的大戏。
因为主人的离开,地面上的光明雨丝渐渐消散,渐渐恢复了正常的亮度。他们闭目片刻,让被亮光刺激过的眼睛修养一会儿。
然而摆在膝盖上不经意抖动的手指,显露了他们内心真正的愤怒。
片刻之后,亮光从他们手指上飞起,笔直地朝着天空飞去。像是传讯的焰火一般,飞上天空之后炸开一团小小的白花。
在白光扩散后,草原四面八方各个角落,都冉冉升起一道白色焰光。
那些黑色的人影从草原的角落里显露出身形,向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操场上的灵气恢复平静以后,结阵的修士们站起身来,他们甚至没有再看昭武的骑兵们一眼,也不顾昭武将军的挽留与叱骂,丝毫不在乎他们离开以后战局会变成什么模样。
遥望着草原深处的浅白亮光,云清在原地站了很久。周围的风声带着轻微的撕裂感,下一刻,他的手指在风中切割出一条细浪,伴随着扑哧的闷响,周围的黑袍修士身体上爆开血浪,像雨水一样坠落在草根里。
云清最后看了一眼天边的亮光,旋即扭头往东面行走,在他的身后,李见青努力提起包裹,遥遥地跟了上去。
从那一天开始,草原上许多修行的修士们,开始往草原深处行走。而昭武的骑兵冲进了很多小部落之中,烧毁了许多关于血瀚海和圣教的残留痕迹。
叶三一路往草原更深处逃窜,在行走的过程里,他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在路过赵武的时候,他甚至见到了城墙上那位新的神子。
被昭武推翻的旧神,与昭武新立的神子相遇在黑城里。
在一些传言中,年轻的旧神凝望着城墙上侍女们怀里的孩子,就像是一场无声的权力交替。
然后他继续走过很多地方,仿佛只是想亲眼看一看,当年曾信奉过他的这片土地。
第162章 承平之乱
草原上的魔宗掌教现身降世,在蛮族的眼里,他如同鬼魅一般穿行在草原深处,那些潜伏在诸部之中的清虚宗修士们,也因此迎来一场突如其来的清理。
——长生天无处不在。在黑城里收拾锅碗的侍女,在猛一回头的时候发现,那些从上京请来的修士,悄无声息倒毙在地上。
流言因此在草原中蔓延,尽管昭武的太后已经带领神子登上祭坛,但在清虚宗的修士们接二连三死去之后,他们开始缓慢地接受另一个事实。
那位曾经被信奉过的掌教大人,带着他的愤怒回来了。
这个消息就像草原上的长风,猛烈迅疾地吹遍每一个帐篷。
整片草原都开始知道这个消息后,高坐在城墙上的昭武太后却微笑起来,她看着遥遥无际的草海道:“真是孩子气的把戏。杀区区几个清虚宗的修士,难道就能扭转战争的局势吗?”
伴随着风吹的声音,各个部族加大了训练兵马的力度,源源不断的粮草从黄河上流的平原输送到帐篷内部。在挥舞的刀枪和奔跑马匹之间,草原上的部族迎来了属于他们的复仇。
深刻在蛮族骨子里的战争欲望,在雨季来临的前一刻被蒸发得无比浓烈。群马奔跑过荒原,大地发出沉重的闷响,而在刀枪挥舞的间隙里,却洋溢着狂热的欢呼声。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已然不是为那所谓的神子进行战斗。
这是在大翊堂皇辉光之下压抑了千年时光,野蛮的欲望再一次发芽。
战事终于到了最为紧急的时刻,在上京收到战报后,从大翊边关三州紧急调动的边军,浩浩荡荡踏出了一条泥路,往云中的玄铁旗帜下前进。
无数人马集结在草原上,鲜血流淌成溪河,无数军士在战场上死去,也有许多修士在战场上迅速陨落。
除了草原诸部与大翊的战争久未停息,这座辉煌而强盛的帝国内部,也开始出现了细小的缝隙。
塘报雪花片一样被送进上京的宫殿里,那座藏在青山之中的清虚宗,罕见地没有为了魔宗大动肝火。
朝堂之上虽对此有所不满,却无人能够顾及此事。无他,今年幽州大旱,有无数百姓离开田亩,在那些若有若无的牵引之下,化作流民。
他们虔诚地抱着神明的铜像,怀里揣着香炉,冲进了沿路的官邸和粮仓。
平初十四年,大翊本已迎来最繁华的时刻。上京的胡肆、兰那泰的香料、在阳光下闪耀着微灿光芒的宫殿飞檐——
这场发生在承平之日的动荡,因此被称为——承平之乱。
而在同一时刻,来自雪原深处的安多伊格带领着人马,驱使着雪白如云的羊羔,走进了云中。
在边关三城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想到当年血瀚海的子民会走进大翊的地盘。哪怕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只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然而对于大翊的军队来说,那些拥有法力的魔宗修士,足以让他们产生一些细微的抵触。
更何况,黑城里的萧姓太后,正以清剿宗内余孽的名义,将这场战事彻底扩大。从黑城到草原上的蛮族,从大翊玄铁军到边关三城的援军,这场战争如同一个泥潭,将越来越多的人马牵扯进去,然后彻底吞噬掉。
然而对这样重要的事情,执掌玄铁军的杜少威却罕见地保持了沉默。
在前几日那一场无声的交易中,他和叶三心照不宣地默认了这样一个事实——盘桓在草原上的清虚宗修士需要人引开,而作为交易,那些来自血瀚海的平民需要逃命的场所。
坐在帐篷中的杜家管家,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在杜少威的眼神下缓缓开口道:“大人,这样的交易实在太过鲁莽,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年轻人,他用什么去拦截清虚宗的人马?”
“更何况,”杜管家话锋一转,道:“您凭什么断定,他不会就此逃跑?”
杜少威拍了拍身边侧卧的胡姬,那女人乍然回头,却并不惊惧,在边关见多了战事和死亡,她柔软地坐起来,开始倒酒。
无论是军营中的左右副将,还是在望江郡的几位老先生,都对此表达了不满。魔宗余孽前来投靠,不仅会让大翊境内几座山头的修士们不快,更会在战事如此紧张的时候生出事端,给萧氏南下一个理由。
杜少威揉了揉略有滞涩的眉心,片刻抬眼道:“魔宗余孽在草原上不得安居,如今欲举族迁往大翊,以获陛下恩泽。既全族诚心归附,我大翊还不至于为了区区蛮族,将其拒之门外。”
他的声音顿了顿,情绪却渐渐激昂起来,“倘若惧蛮族如虎狼,视天下归顺之民为无物,即便我们丢的起这个脸,你将陛下的脸面放在哪里,将大翊的脸面放在哪里?”
座下一时寂静无声。
杜少威环视一遭道:“至于大翊境内那几座青山——蛮族以为暗中借助清虚宗的力量就可以横行无忌,却不知我大翊立国千年,何曾敬拜过修士与苍天?”
过了片刻,杜管家方才点了点头。有偏将将酒一饮而尽,抱拳道:“将军有这样的信心,我等自当为陛下流血奋战至最后一刻。”
待帐篷中的人陆续走光以后,杜少威看着桌上的酒杯,陷入了沉默。
这场战争的因由,本就不是魔宗这个荒唐的借口。
想到这儿,他拧了拧眉心。如果放在月前,不会有人质疑他的决定。大翊强大了太多年,这样的强大足够让他忽视一些细微的代价,而将深入骨血的奋勇发挥到极致。
那时候的人们只会觉得,那是来归顺投靠我们的可怜人,大翊若要保下他们,谁敢造次?
大翊铁蹄之下,草原诸部俯首称臣,煌煌天威之下,又有哪个部落敢对大翊发起真正的进攻?
然而如今,情势早已发生了转变。
谁敢造次?黑城敢,蛮族背后的清虚宗,更有翻天覆地之心。
杜少威慢慢握住酒杯,手指略一用力,瓷杯尽数碎裂。
更何况,哪怕左右副将都不知道,运输粮草的队伍逾期整整三日没有到达。再撑几天,汇集在云中的边城人马,将要彻底断粮。
来自中原的粮草,运输的过程中必定会经过衡山郡。
往年,因为对大翊力量的敬畏惧怕之心,衡山郡、清虚宗与大翊之间保持着微妙平衡,哪怕他们贪灭了很多粮草与钱税,朝中一直保持沉默,衡山郡也从来没有对军用物资下过手。
当他们下手的时候,则意味着另一件事——在这场交锋中,衡山郡倒向了清虚宗。
清虚宗,已然叛变。
杜少威思考了很久,久到几乎睡着。
一根羽箭笔直地贴着他的鼻尖,扎进了帐篷里的木柱上,仅留下一截尾羽。
杜少威猛地睁开眼睛,手握住腰侧剑柄,竖起耳朵听帐篷里的动静,眼神却落在眼前的酒水上。
酒水微浊,平静无波。
“萧氏让我传一句话给大人,”帐篷里的声音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有些阴森尖锐,显然并不是一个普通人,“两个时辰后,蛮族的大军将会在此与将军开战。”
“两军对战,什么时候让清虚宗的修士前来传递战报?”
黑暗中的人并不以为忤,反而笑道:“萧氏另有一句话要我带给你,十八年前黑森林一役,杜老将军受清虚宗之令,私自领兵前往襄助。从此您那父亲被大翊皇帝拔除羽翼,偌大杜家就此没落,倘若您愿归马黑城,从此大翊关山以北,不尽是您驰骋之地?”
伴随着他的声音,酒水微微泛起涟漪。杜少威一双眼睛微眯,若有所思地看向身侧。
在扭头的同时,杜少威抽出佩剑砍向帐篷,软卧在桌边的胡姬同时跃起张弓搭箭,银白色长箭瞬间破空。
弓弩爆裂的声响划过帐篷,带着亮银色尾羽炸亮了昏暗的空间。
沉闷的惨叫声从木柱后响起,血水飞溅而出,直接泼溅在帐篷顶部。
在惨叫声响起的一刹那,习惯了埋伏与袭击的玄铁军暗卫们,在第一时间从帐篷外确认敌人的方向,黑色的箭弩从四面八方射来,瞬间将潜伏的敌人穿成了一只刺猬。
当他浑身都插满箭以后,才发出一声沉重闷响,从高处砸在地上。
杜少威朝扮作胡姬的安多伊格点头示意,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走到帐篷的门帘下,他才顿住脚步,自语道:“我杜家脚踩大翊国土,即便与陛下有些龃龉,也是杜家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外族多嘴议论?”
此时帐篷外,长风飞舞,野草折腰。宽广无际的大草原,在金色阳光下显得格外美丽。
第163章 战争从来不美好
眼前这场战争,尽管超过很多人的想象,但杜少威却并不太意外。
清虚宗和魔宗的对抗已有千年,这千年以来,草原上的蛮人们常常袭掠侵边,虽然没有太大的战事,小摩擦却常有发生。
陛下二十年前从宫中抽出手来,才开始经营西边的部署和事宜,然而在那时候,黑城的人马已经颇具气候。
黑城的实力太过强大,以至于附近的部族纷纷往额济纳河边迁徙归顺,再加上如今修士的势力,这场战争终于变成难以解决的祸事。
周围的帐篷营地都陷入沉默,变得死寂一片,在下达作战的命令后,所有的将官和士兵们都坐在地上,做好最后的修整。
不知不觉,一个多时辰过去了。桌上的酒杯开始泛起阵阵涟漪,杜少威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将士们,沉声喝道:“备战。”
他的声音在草原上低震,旋即被破空的箭弩声撕碎。大地嗡嗡地震动起来,天际线上烟尘滚滚,无数马匹汇聚起来,如同海浪往营地上疯卷。
喧闹声瞬间掩盖了一切,胡天漫地的箭矢自远处飞射,席卷了整片草地。那些极为利锐的箭矢,带着长长流光自高空飞射而来,如同无数灼烧的流星,坠落在地的瞬间,就将周遭野草烧焦。
长期在边关作战的战士们早已见惯刀剑,当第一片飞矢落在草地上以后,将士们就如潮水一般结阵、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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