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几个清虚宗的修士,如果不出意外,会来更多清虚宗的修士。虽然叶三并不明白这道杀意从何而来,但是他很清楚这片草原的危险。
他也很清楚,清虚宗的人遇上魔宗掌教,会爆发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血战。
云清依旧站在帐篷边,他看着脚边野草,摇头道:“我不能逃。”
草原里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道路,所以野花遍地都是。他随手掐了一朵刚冒头的花骨朵,几下就揉碎了。
草汁有一股清新微苦的味道,云清轻轻闻了闻,道:“我既然背负着这个名号,代表的就是长生天的意志。作为一个普通人,我可以逃跑,但是作为草原生民的信仰,魔宗掌教不能逃。”
叶三想了想,不再劝说。从那年冬天开始,他就已经失去了劝说的立场。
所以他站在风里,朝背后摆了摆手,道:“告辞。”
云清点了点头,念道:“白耶太。”说完这三个字,他抱着双手解释道:“再见的意思,再见。”
火红的落日缓缓往山下沉,叶三没有再说话,他用刀挥开身前有些碍事的野草,往东边行走。
脚步踏碎地上细小的石块,身边没有马匹,两条腿走起路来有些麻烦。
叶三很怀念自己的黑马,不知道大萨满会不会好好照顾它。
恼人的野草不时刮擦着衣服,走起来就更加费劲。草原上的风尘并不比西北少,风呼呼地吹过头顶,叶三终于忍不住将斗笠戴上,勉强遮住一点风沙。
离那片水泽越来越远,水汽变淡,风沙变大,矮树也渐渐变多。
他们走了一个多时辰后,夕阳终于要掉不掉地坠落到群山之间,火红的烈云吞噬着黯淡夜空,挣扎出最后一点暮色。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有人,在等他。
旷野里的矮树下,坐着一个男人。编成辫子的半头黑发,左右两边剃光的脑勺,还有显得有些过厚的皮衣。
走到这里的时候,风沙奇异搬地变小,哪怕是李见青,都能够清楚看见这个男人的样貌。
由于外形特征太过明显,他很清晰地在叶三耳边报出那个男人的名字,“阿骨打。”
作为昭武蛮王身边最为强大的近卫,他沿用了昭武开国君王的姓名。而作为魔宗里少见的四境修士,他自然也有使用这个名字的资格。
哪怕这样远的距离,叶三也能够清晰感受到男人身上强横气息,受到这股力量的影响,周围的风沙缓缓落在叶片上,再也无法腾空飞起。
他不仅闻道了那股气息,也闻到了混合着羊膻味儿的血腥气,在残照的夕阳下,男人光秃秃的脑勺都被染上一层血色。
叶三提着刀,站在风里。
虽然来的不是清虚宗的修士,这让他多少有些意外,但魔宗的人想要杀他,这本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只不过……身为魔宗的修士,他不可能感受不到掌教的气息。
叶三忽然笑了起来,看向矮树道:“你不去找你家掌教大人?”
阿骨打看着他说道:“身为掌教大人,却私自放走道宗修士。蛮王说得没有错,掌教已经离开太久,久到连怎么处理两派恩怨都忘记了。”
叶三尝试着商量道:“何必非要喊打喊杀,你家掌教都没有动手,你在他眼皮子底下砍我,多伤你家大人的面子。”
阿骨打说道:“李长空的留给圣教的屈辱至今刻在漠北草原上,掌教大人可以忘记私仇,我不能忘记年年来草原猎魔的道宗。”
他顿了一顿,又说道:“掌教已经不是当年的掌教,在来之前,我并不认同蛮王的做法,但是看到你之后,我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一个不顾两派恩怨的掌教,一个没有回复力量的掌教,一个不能让辰星归位的掌教,我必须来一趟。”
“来杀我?”
“先杀你,再请掌教归天,草原需要一个真正强大的君王,而不是一个私心过盛的掌教。”
说完这句话,他站起身来,慢慢朝叶三走来。
叶连连摇头道:“你不如先去请你家掌教归天,否则先与我打一场,难免精力受损,到时候哪里保得了万无一失?”
他说得诚恳而坦荡,眼神干净而精悍,让人几乎忘记他说出的话是多么无耻。
阿骨打愣了一愣,蹙眉道:“大翊的修士果然还是这样软骨头。”
叶三笑了笑,说道:“性命总比面子重要一些。”
阿骨打也笑了笑,说道:“请。”
话音刚落,他抬起手掌。手掌里卧着一柄嵌满宝石的弯刀,非常华美。
比宝石更华美的,是刀刃上散发出的万道锋利光芒。
每一道光芒都笔直地漂浮在天地里,是光,更是刀。
天地里,有风起。风吹得野草折腰,树叶婆娑,然而这样大的风里,却连一丝一毫的沙尘都没有。
叶三站在清澈的风里,衣襟微微摇动,那些光线从空中照耀下来,触及到草叶的一瞬间,就将草叶一劈两断。
草叶缓缓降落,半蹲在草海里的李见青猛地窜了出去,开始逃跑。无尽的草海遮掩了他的身形,他在野草里艰难逃跑,宛如野草里划开的波浪。
“你的同伴丢下你逃了。”阿骨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与此同时,一道光芒猛地从宝石上弹起,瞬间照亮了大片野草,笔直地朝李见青飞去。
强大的威压一瞬间袭来,空气撕裂的声响从耳边炸起。在修士面前,普通人的反抗毫无意义。
所以他直接跪倒在地,举起双手,朝地上扣头。
额头触碰到泥地的瞬间,那道光芒悬停在他的头顶,削落一大片黑发。
“削发易服,我听说对大翊的人来说是最大侮辱,可如今看来,在你们眼里,头发远比不上性命重要。”
“早知道这样软骨头,我就该一刀了结他。”叶三笑笑,举起了手里的长刀。
李见青的额头触碰着地面,祈求到饶恕的一瞬间,他的双瞳骤然明亮,仿佛有无尽火焰,在身体最深处燃烧。
他得活下去。
在方才刻意被拖长的时间里,他清清楚楚听见了叶先生的声音。那道声音无声地传递到他的脑海里,勾勒出一个最不可能的猜想。
“为什么清虚宗和魔宗的人同时在追杀我?”
“魔宗的人想杀他们自己的大掌教,他们的底气究竟从哪里来?”
“为什么道宗此次前来猎魔的修士迟迟没有行动?他们来草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虽然这种猜想可能性很低,但是如果清虚宗和魔宗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合作,很多事情就有了解释。而一旦清虚宗和魔宗达成合作,他们的目的将远不止一个血瀚海。”
这种猜想非常荒诞,千百年来作为大翊护国圣教的清虚宗,不可能勾结外地引胡人入关。
但是……李见青无声地跪倒在地,作为一个暗卫,他并不需要猜想太多种可能性,只要将消息完完整整带回去。
数月之内,连攻草原八大部落,杜将军曾经有过疑问,昭武的倚仗究竟是什么。一旦昭武势头过于强盛,他面对的将不仅是一个草原,还有整个大翊的疑心。
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攻下了草原几大部落,并且要强势斩杀无数人信奉的魔宗掌教。
昭武的倚仗,究竟从哪里来?
两团火焰在李见青眼底熊熊燃烧,哪怕这是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他也要活着将消息带回去。
第124章 逃跑,向相反的方向
嵌满宝石的弯刀,一瞬间光华四射。无数光线切割过空气,笔直地漂浮在天地里。
风被光线勾勒撕扯着,呼呼地在耳畔吹响,相比华美得有些可笑的宝刀,那散落在无数光线里的气息堪称恐怖。
魔宗功法与道宗并不相同,相比道宗的静水深流,它更讲究磅礴气势与威压。
叶三气海轻轻震荡起来,他提起刀,静静地站在风里。
无数丝线溅射到空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聚成一道刺眼亮光。
无数亮光汇集成一道亮光,穿过天地里的长风,笔直地朝叶三冲过来,就像天地里坠落的星芒。
周围的矮树、清风与野草,在此刻全部摇摆起来,发出若有若无的呜咽声。
那道光毫不留情冲破一切灵气,轻描淡写地落在天地里。
像是一把悬停在半空中的巨剑。
光亮停浮一瞬,微微向地面倾泻,然后猛地坠落,紧贴着草皮向叶三冲去。
伴随着光亮,无数野草被连根拔起,密密麻麻散布在天地里,几乎化作一堵草叶的高墙。
有些时候,有些东西,并不是人力可以突破的。
比如境界的差别。
阿骨打轻轻吐出一口气。
虽然眼前的男人早非当年闯入血瀚海的修士,但是他依旧有一些难以自抑的激动。
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从一个孩子长到了现在的模样,也继承了最为高贵的名字,却依然不能抹去这个男人当初留给草原的阴影。
当年他提着这把刀,闯入血瀚海,这么多年后,他依旧提着这把刀,闯入漠北。
大萨满说,他会带着那把刀,带来无穷无尽的血海。这个故事他不喜欢,这个寓言他嗤之以鼻。阿骨打明白一件事,草原之所以动荡,就是因为他年年战争,年年摩擦,部落与部落之间,没有一个能够一统的君王。
现在他跟随真正的君王,也想亲眼看看,拥有同一个君主的草原会繁盛成什么模样。如果有更远的一天,他们还能够率领铁骑踏破三关,走向温暖的南方。
当年留下的一切故事,都应该在今天了结。无论是迷失的掌教,还是李长空的转世,他们当年死在了同一天,现在也可以死在同一天。
伴随着吐息声,他猛地攥紧手里弯刀,向前冲出一步。
手里的弯刀,一瞬间爆发出一道耀光,那道光极快,快得撕裂了风,周围的灵气被挤压扭曲,像旋涡一样,浩浩荡荡朝天上的光剑汇聚。
光剑裹挟着长风,毫无保留地降临在叶三眼前。
无数灵气往光亮中挤,几乎形成一片灵气的海洋,无法穿透。
叶三的斗笠猛地朝天空飞去,瞬间碎成无数粉末,他的马尾在空中急速晃动,发丝根根飘扬在天地里。
只要他不退,必然被这道光剑一劈两半。
阿骨打想看看,这个年轻人的骨头究竟强横到什么地步。在那些并不隐秘的情报里,这个年轻人永远不会在战斗里后退,他迎着刀光剑雨一次次前进,斩杀了清虚宗的大学官,也将掌教劈下了山崖。
想到掌教,他心头的怒火再一次燃烧,圣教以强为尊,他可以容忍掌教死在道宗手里一次,但不能接受他接二连三输在那个年轻人的手里。
光剑携风而来,即将劈落在叶三脸上。他猛地提起刀,往后……逃。
他提着刀,猛地往后掠去,速度极快地……在逃跑。
不畏惧生死,并不代表要送死。阿骨打的信息如果再全面一些,就会知道这个年轻人比任何人都爱惜性命。
叶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在半人高的野草里疯狂逃窜,背后的光亮仍然没有停止脚步,阿骨打一瞬间愤怒已极。
临阵脱逃是对于他这个战士最大的羞辱。
他全心全意来战斗,他的敌人在眼前狂奔逃窜。
伴随着他的怒气,天地里的灵气再度凝结,被魔宗功法唤醒的灵气迅速集聚,像大海浪花一样,朝叶三轰隆扑去。
叶三的手里提着刀,他不可能永远都跑得比风更快。那只握成拳头的手指一直在急速弹动,只不过没有人可以发现。
他的手指在勾勒灵气游走的方向与节奏,身后的灵气浓郁到几乎爆炸,这个世上,能够破开灵气的东西,自然只有灵气。
在逃跑到某一刻,他猛地提起刀,猛地扭头劈了下去。
刀光一瞬间弹射到灵气的海洋里,猛烈的反冲力将叶三反扑到半空中。他一刀挥完就地滚落闪开散落的光线,无数光丝贴面落地,在地上砸出冒烟的小坑。
刀光里,裹挟着精粹的天地灵气。
那道刀光精准地劈在旋涡中心,阿骨打的光剑停涩一瞬,仿若被击中命门一般,在空中颤了颤。
叶三提着刀,扭头冲了回来。
他的手指弹动到某个节奏,被灵气撕扯的丹田气海和脑海惨痛如沸,然而在无数的风声里,他毫不犹豫对准巨大的光剑冲了过去。
灵气与光亮组成的剑,居然被生生撕扯开一道裂缝!
光剑欲破,它嗡鸣一声,伴随着爆炸的白光,在天地里重新散落成丝线。
丝线以极快的速度超四周散射,叶三浑身上下被扎出无数个血洞,那些血水顺着衣服的缝隙流淌下来,很快积在脚边,形成一片红色的血洼。
光剑已破,他的刀仍然没有停。
刀光在天地里沸腾,冲刷着地面,朝敌人冲了过去。
阿骨打虽然不明白他为何能找到那道缝隙,却敏锐捕捉到空气里的变化。刀光几至,他只能退。
天上地下,风沙狂舞,草屑如潮,刀光在无数飞草里爆炸,然后精准地刺穿他的胸膛。
叶三的发丝轻拂着脸上血痕,他一呼吸,嘴里全是铁锈的味道。
刀被急速拔了出来,他扭头就往来时的方向逃。
他能够破掉第一道光,不代表他还有机会破掉第二道光。更何况,四周草叶里的气息已经发生了变化。
是狼潮,又或许是魔宗的修士。
他浑身上下挂着恐怖的伤口,衣裳破破烂烂有无数小洞,鲜血就在那些洞里流淌出来,滴坠在沿路的野草上。
在他身后,阿骨打躺在草地上,胸口出现一道诡异的弧度,那是被刀光冲撞后断裂的胸骨,血水从他的嘴角流淌下来,他生生抓住两边的石块,爆发出一声大喝,居然强硬地站了起来。
他的光剑已破,但是他还活着。
感谢长生天的恩泽,他依旧还活着。
想到这一点,他嘴角弯出一点诡异的微笑,跌跌撞撞在草海里艰难行走,每走一步,他都能清楚听见胸膛里骨骼的摩擦声,血水淅淅沥沥从胸口和嘴角滴落下来,看起来格外恐怖。
那个道宗的年轻人,往来时的方向逃跑。
而他来时的方向,尊敬的掌教大人……恐怕已经遇上了大王的铁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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