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泊边,云清站在土坡上,静静地握着长剑。
他的身后,很多芦苇在空中轻轻摇晃,发出悦耳的声响。
属于铁蹄的声音,从芦苇深处响起。高大黑马投下黑色的影子,与最后一抹夕阳融为一体。
相当多的人,从土坡上看去,像是一片人的海洋。
云清皱了皱眉,伸手将风帽揭下。
那双绿色的眼睛看着信众,毫无波澜道:“你们,就这么想杀我?”
听见他的声音,骑兵的铁甲发出冰冷摩擦声,而在兵器的声响里,渐渐响起一些颤抖的声音。
眼前的人是谁?对草原上的所有人来说,他是圣教的掌教大人,是长生天在人间唯一的代言人,拥有圣教所有的功法,也能够和长生天沟通天地的心意。
而这样一个人,是可以被斩杀的吗?
云清看着黑压压人群,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碧色眼睛里,混合出一种奇异的颜色。
人群发出嗡乱的声响,因为天地里,风声炸裂。
无数草叶温柔地吹卷到天上,伴随着黑袍浮动,那些草叶极有节奏地飞扬在天地里。
柔软的叶片,飞速洞穿铁甲,留下无数眼洞。
天地里风声大作,慌乱的骑兵轰然跪倒在地,当他们跪下的时候,身后的几辆马车才露出身影。
云清并不知道马车里是什么,但是车里有一股属于修士的强烈气息。每一辆黑色的马车都隐藏在骑兵最后面,哪怕在狂暴的风声里,车帘依然纹丝不动。
急速飞动的草叶,在马车的威压下,居然慢慢停止了飘动,像利箭一样笔直地掉落在地上。
云清猛地瞪开眼睛,握着剑柄的手,青筋直跳。
或许由于过于震惊,他的瞳孔里,根根血丝从眼仁上浮起。
“是你们……”
“清虚宗的人,为何会坐在昭武的马车里!”
“清虚宗的山主,为何会坐在魔宗的马车里!”
由于太过震惊,他一连问了两个问题。
或许因为无法回答,周围陷入一片死寂。
过了很久之后,中间的马车里,才渐渐传出了老道苍老的声音,“魔宗与道宗之间的仇恨,纠缠了千百年仍不能放下。如果我等此次结盟能够击杀魔宗掌教,换来魔道两派之间真正和平,又何尝不是大慈悲?”
“罪魁身死,两派言和,此后草原上,再也没有无辜修士流血,你既然心系子民,不如在此……以死谢罪,换天地一片太平。”
云清沉默地握着手里的剑,由于太过用力,手腕微微有些颤抖。
过了很久,他才问道:“尔等身为大翊子民,却擅入漠北勾结昭武,究竟是想要我这魔宗掌教的性命,还是妄图以昭武精兵反攻大翊?”
天地里安静了很久,就连风声都消失不见,没有人愿意回答这个问题,车里的老人摇了摇头。
在极度的安静里,有声响摇摇撞撞在草海深处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头投向声响处。
草海中央,叶三提着刀,衣裳上全是血。
他惨白着一张脸,看着眼前的人海,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在无数目光里,他忍不住顿了顿,喃喃道:“我是想逃命,不是想送死……”
第125章 合流
暮色四垂,草海如无尽海洋,海洋中央,立着八百骑兵。
四辆马车,安静停驻在人海最后方,微风吹过马车,柔软的车帘却纹丝不动。
通体漆黑的车厢,在如血残照下散发着隐隐的恐怖气息。整片天空的暮色和残阳照落在地面上,几乎要燃烧起来。
看着眼前堪称壮观的景色,云清提着剑,慢慢往后退了几步。距离土坡百十米的地方,灰白色的帐篷绽开在天地里。
叶三的呼吸有些沉重,太多鲜血从他伤口里流淌下来,被利刃破开的伤口微微有些麻。他跑得太快又太远,沸腾的血气冲涌着经脉,几乎要让他活活跑死在逃生的路上。
哪怕他站在帐篷附近,依旧能够感受到血水从伤口里流淌,带起一点酥麻感。
相比有些苍白与憔悴的脸色,他的神经却前所未有地紧绷。对修士来说,近千人的骑兵也是一个不小的麻烦,而那四辆马车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危险。
对于两个破三山的修士,眼前的阵仗显得有些大。可对于魔宗掌教这个名号来说,他的敌人当然是难以想象的。
身后跌跌撞撞的追兵朝着草海追击,叶三缓缓吸了一口气,他朝四边看了一眼,长风吹倒草叶,露出无数只饿狼的眼睛。
他们的身后,黑色的狼潮像海浪一样,自天际铺卷过来。
马车里的老人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两位知道的东西太多。叶小子,我佩服你击杀大学官的勇气,现如今也想看看,只凭一腔孤勇,你要如何走出重围?”
叶三看着那四辆黑色马车,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几步,站在帐篷边,“我修道,却并不信天命。今天这种局面,也不过尽人事而已。”
“那么,你呢?”这句话直指云清,无形的声浪席卷地面,如利剑一般扑面而来。
天地里的空气一阵波动,草叶骤乱,无数嫩绿草芽如飞剑射出,朝云清射来。
根根草叶根根剑。
那些草叶上沾着老修士最为精纯的灵力,以至于每一根草叶都泛着银白光芒,最为柔软的枝叶承载着最为强横的力量,在天地里如小舟搬飞来。
然而那些终究不是真正的剑,
然而云清手里拿着一把真正的长剑。
剑光一啸至于天地间,半透明的光芒劈撒在草叶中央,无数光芒登时粉碎,化作漫天绿色的粉末。
那道剑光只是快,只是锋利,它平平无奇地斩碎草叶,却仍然没有停下,笔直地在半空中朝马车刺去。
半透明的光芒照亮车帘的一角,柔软的棉布周围,天地灵气猛地绞紧。
剑光落在灵气的海洋里,轰隆一声,彻底碎裂。
而纹丝不动的车帘,也终于在灵气的波动里,被掀扯起一角。
晃动的帘子后面,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他的背很驼,整个身子佝偻着,让人怀疑他能不能顺利呼吸。
老人的目光从车帘的空隙里逼射出来,漠然看着远处两个年轻人,说道:“挺好。”
“不错。”
“可惜。”
挺好的年轻人,不错的天赋,可惜要死了。
说完这句话,他身前的短剑,从身前浮了起来。
那柄短剑上升的速度并不快,甚至可以说得上慢,可当那柄剑飞起来的时候,车帘猛地狂舞起来,天光照射到车厢里,将老人脸上的皱纹照得无比清晰。
周围三辆马车的车帘,也在风里摇摆如旗帜。
晃动的帘子遮住他们面孔,可恐怖的威压一瞬间侵袭过来。骑兵的马匹感应到前所未有的威压,一瞬间在天地里四处逃窜,溅起一阵阵飞尘。
八百名骑兵在强横的力量下,骤然跪倒在地。
数十匹黑色骏马奔散在野地里,旋即被卷涌而来的狼潮吞噬,连惨叫声都没有来得及留下。
空气里流淌着一股新鲜血气。云清的黑袍在空气里微微晃动,他看着眼前四辆马车与混乱人群,说道:“老供奉,何必将普通人牵扯进来。”
老人听见这句话,神色微异地看着他,缓缓说道:“如果你愿意死,他们就不会死。”
云清面无表情,说道:“老供奉慈悲心肠,我愧不敢当。我只有三个问题,你若有答案,这项上人头,送你也罢。”
老供奉看着身前缓缓浮空的短剑,说道:“请。”
云清看着他,脸上的寒意渐盛,“敢问老供奉,日后尔等驱使昭武骑兵北上扣关,有多少无辜百姓因此流血死去?”
“敢问老供奉,尔等欲反大翊王座,可曾真正拥有治理一方生民的能力?”
“敢问老供奉,尔等此次与魔宗修士勾连,可曾明白魔之一字,究竟何解?”
老供奉的脸色渐渐僵硬。
云清问了三个问题。
能否不牵连无辜,能否还天下泰平百姓安乐,能否彻底解除魔道两派纷争。
但是……未来的事情,有谁能说得好?
想到这儿,他轻轻地微笑起来,说道:“你死,血瀚海破。倘若草原牧民愿修行道宗功法,那么他们当然能信奉长生天。”
云清的眼睛里,寒意渐渐侵袭上来。
他没有摇头,那柄悬浮了很久的短剑,在这一刻冲了出来。
一道无形杀意,瞬间在天地里凝结生成。结合了冷静杀意的剑影,在半空中猛地晃动起来,朝苍茫草海里劲射。
短剑周围的空气受到灵气影响,都变得浓厚起来,透过灵气观察到的景物,也变得扭曲起来。
草海里的每片草叶,都以一致的频率急速颤抖,颤抖到某种速度后,所有的草叶形成共振,在天地里嗡鸣。
所有的草笔直地竖立在天地里,像是一根根锋利的剑,倒插在泥地里。
每一根草叶都是一根剑,它们吸收着半空短剑的影子,草叶在天地里急速生长,无数道无形的剑意,齐刷刷向着天空延展。
剑意组成的幕墙,瞬间成型。
云清手里长剑,往后急退数步,每当他退出一步,眼前的叶剑顷刻生成。
一个人驾驭一根剑,而当一个人驾驭无数根剑的时候,形成的就是剑阵。
草叶在脚下发芽,穿透他的黑袍,无数根茎被他一刀劈断,漫天飞舞。老人温和地看着眼前一切,拢起双手,轻轻合十。
合起来的双掌,也朝天竖立,像一柄剑。
天地里灵气如游云流散。
半空中的短剑慈柔地降临。
无数道剑意,猛地爆发出雪白光芒。
云清在草海里急掠的身影,猛地一滞,渐渐就有血水从手腕上流淌下来,声音清脆地滴落在草上。
剑意刺破肉身,第二辆马车里,缓慢的气息沉入泥地里,泥地里依次凸显出无数个隆起,整片大地似在震动。
底下的气息缓慢爬行,泥土龟裂裂开,第三道马车的气息从半空中来,空气里的灵气一时扭曲混乱,草屑在天地里以扭曲的轨迹飞行,却无法掉落到地上。
破碎的泥地、生长的草芽,彼此间挣扎而又混为一体,齐刷刷朝着旷野中央的年轻人击去。
整片天地都在齐刷刷震荡。
草叶震荡的频率逼近极点,无数野草在震荡的过程中,渐渐粉碎成沫。
不远处的湖泊,湖水以低速频率震动弹跳,嗡嗡地扑到沙地里。
叶三站在大地上,震荡的频率从脚底传到心脏,他的心脏开始嗡嗡直颤,恶心欲呕的感觉直扑脑海,刺激得他脸色发白。经脉与心脏以同一种节奏颤动,他能清晰感受到,再这么蹦跳下去,他的心脏就会像充气的血球一样,直接爆炸。
在这个过程里,他的血仍然顺着伤口在流淌,滴落在地上的坑洼里,很快聚集起来。
可他站在地上的双脚依然很稳,他手里拿起一件东西,从帐篷帘子后面扯下来的铁胎弓。
临走前的老族长,将自己最为珍贵的东西奉献给血瀚海的大人,一件是他的帐篷,另一件是他用来打猎的铁弓。
一根铁弓,一杆铁箭。
如果对准的是原野里的饿狼、奔狐、野兔,它实在是一把很趁手的武器。可眼前的三道力量,拥有毁灭一切实体的威压,这一道箭的意义,又在哪里?
相比越发苍白的脸色,叶三的神情越发平静。像当年打猎时一样,他熟练地撑开弓,抬起了箭。
天地里的三道力量,笔直地朝云清冲了过去,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力量凝结到一定程度,仿若天中游云、空中浮雾,捉摸不到又无处不在。
它们形成了一片力量海洋。
海洋中心的云清,肉眼可见地,身形微微一涩。
一道毫不起眼的铁箭,在帐篷边尖啸一声腾空而起,笔直地朝天地里射了过去。
黑色的铁箭,冲着力量的海洋冲了过去。
普通人的武器,并不能在力量上与修士抗衡。
但是再不起眼的石子,找准了它的角度和方向,也拥有绊倒一辆马车的力量。
那道箭影只是快,它很普通地冲落在天地里,冲刺在海洋中央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
轻轻一声嗤响,整片力量的海洋,被刺破了一个小小的洞。
小洞乍一出现,在力量的冲击下迅速扩大撕裂,无数光影登时泄露,在云清身上劈下无数道血光。
他抬起剑,落在洞的前方。
然后他从洞眼里落了下去,跳跃至草海中央。
跳到地面的那一刻,三道力量交织在一起,最为惊心动魄的一道力量登时落空,在他眼前爆炸。
云清落在草海里,没有回头。他向着草海的方向急速掠去,身后海啸搬的威压席卷着地面,几乎在他身后形成一道风墙。
叶三缓缓闭上眼睛,无数道杀意一瞬间锁死了他。铁弓无法承受修士的灵力与混乱灵气,一箭之后,在他手里彻底碎裂。
无数铁片像流沙一样,从他手心里流淌下来,发出沙沙的声音。
大地震动的节奏愈来愈快,他的心脏几乎充了气,悬浮在胸膛里。
气息与气息凝结,终于形成无数道力量,密不透风地朝他逼射过来。
气息与杀意朝他冲刺,呼啸的声音从地底至半空,荒野里的野兽和飞鸟慌乱奔走,不时有鸟雀飞至战场中央,旋即落下一地血点和羽毛。
叶三闭着眼睛,在极度的恶心眩晕感里捉摸着灵气游走的方向。他的手努力握住刀,然而刚刚集聚所有灵力的一箭,让他的手腕微微在发颤。
又是一阵落地声响。
一道黑色的身影赶在所有杀意面前,落在他的身前。那只带着血的手揽住他,伴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两个人冲开帐篷的帘子,齐刷刷落在帐篷里。
云清掉进帐篷的最后一瞬间,手里的长剑挥出一剑清粹光芒,在空中甩出一道竖线。
那根竖线笔直地浮在天地里,过了片刻才消散。
而消散出来的灵气,与周围的灵气融合、牵扯,扩大成一圈圆形的光幕。
小小的帐篷,被照得很亮。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地里,黑夜肆虐地冲刷上天空,苍茫的野地里,小小的帐篷在光幕下,像是绽开的一朵金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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