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里,叶三搓了搓手,将最后一根编织好的藤条绑住眼前饿狼,他抓着狼头顶的皮毛,一人一兽打量了一会儿。
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饿狼哆嗦着脚往后退了两步,被拴在劈砍下来的新鲜木块上。
三匹饿狼牵着木头,木头牵着两个人。
夜幕下,苍穹如坠,遥远得看不见尽头的天际,狼骑拖行着两个受伤的年轻人,从密林里急速冲了出来。
木块上的阵法不能维持太久,他们需要在阵法消失之前,找到破围的路。
第129章 唱着歌,我们回去打架
两个人背靠着背,在星光下四处奔逃。
晚上的风带着些凉意,叶三懒洋洋闭着眼睛,说道:“为什么我认识你以后,一直在逃命?”
云清想了想,看着天际线上的层云和星光,微笑说道:“彼此,彼此。”
被追杀实在是一种很不好的滋味,尤其是从修道开始就被追杀。每当叶三解决掉一个对手之后,总能遇上更为凶悍的阵仗。
非要说原因,只能抱怨一两句两个人的命都不太好。
苍狼在身前奔跑,草原上的风带着清新草气,在战斗中的任何一秒休息都需要好好珍惜,他们两个人互相倚靠着,稀薄灵气从天地里凝聚起来,往肌肤经脉里挤压。
风吹过发丝,两个人黑色的长发纠缠在一起,轻轻地飘荡起来。
叶三有些困,流失过多的鲜血和战斗中的伤口让他急需睡眠,但现在并不是睡觉的时候,清虚宗的三位供奉随时可能追上来,而昭武的萧秉常,则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等着他们。
云清凝神听着风,风牵扯着空气里的灵气,带来极微妙的变化。他所有的心神都用来捕捉天地里的些微动静,就像在茫茫大海里捕捉一根针,他的体力与精神力都在急速下滑。
叶三掐了掐手掌心,但是困意使得疼痛都变得迟钝,他将头往后仰了仰,靠在云清的肩膀上,说道:“喂,唱个歌来听。”
云清全神贯注搜捕敌人,听到突如其来一句话,下意识应了一声。等到反应过来叶三说了什么,已经来不及反悔。
他在记忆里努力搜索,晚风吹得两个人昏昏欲睡,云清看着天际浮动银河,星光洒落在草海上,一如雪光微烁。
少年清朗而微哑的声音,在天风里浮动、流散,飘入旷野。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绿鬓少年,忽已白头,
人生一梦,梦醒便休,终日碌碌,所为何由”【1】
叶三沉默了一会儿,在歌声消失之后,终于说道:“我是想让你唱战歌,不是想让你唱丧歌。”
谈话间,身后的杀气已追击而来。
云清神情一凝,在半空中伸出手,微风牵扯过他苍白手指,带着点异样节奏。
天地里的星光变得荡漾闪烁,云清慢慢在木板上站起来,神色从容地望着东北方向。
星光落在绿色的一双眼睛里,有些奇异的美感。
微风里,他的衣衫在急速飘动,像是被破开冰面下荡漾的春水。
他指着东北方向,声音里没有太多波动,道:“东北,三个人。”
叶三嗯了一声,手里的刀背猛击在三匹狼身上,吃痛的野狼急速前奔,将木板下的草屑都牵扯得飞起来。
他闭上眼晴,沉缓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等到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一双黑色眼睛变得清亮而冷静。
身后有追兵,身前,也有。
他轻拍着狼背,面无表情地看着西南方向,说道:“萧秉常。”
两个人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
云清重新坐下来,抓紧每一秒钟休息,他微笑着侧头,问道:“往哪里逃?”
叶三笑了笑,说道:“逃命的话……往左边也行,往右边也行。”
云清说道:“他们追得太快,我们很难一直逃下去。”
叶三微笑着回答道:“是啊,逃是逃不掉的。”
他侧过头来,看着云清的侧脸,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说道:“那就不逃了,行不行?”
云清坐在木板上,微笑回答道:“好,不逃了。”
叶三说道:“我们一直往前走。”
云清说道:“那就一直往前走,我唱歌给你听。”
叶三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这种时候,就别唱那首歌了。”
云清想了想,说道:“安多教过我一首歌,我唱给你听。”
叶三拉长了声音,说了声好。身前的三匹黑狼在夜幕下急速前进,往敌人的方向奔跑。
身后三位老供奉,身前一个萧秉常。他们往前走,就必须在三个老人追上来之前,将萧秉常彻底按死。
他们背靠着背,向着未知的远方前行。云清轻轻拍击着身下的木板,歌声渐渐在夜幕下飘散。
“鹞鹰展翅飞起来了
高山上的峭壁移开一点吧
他的翅膀展不开。”【2】
鹞鹰,展翅,飞起来了。
高山高山,在眼前。
叶三终于站起身来,他伸出手将云清扯起来,两个人跳下木板,刚一落地就向前方急速冲刺。
饿狼拖着的木板骤然一轻,以更快的速度往远方跑,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暮色里。
叶三的脚踏着大地,一步一步沉重地往前奔踏。
伴随着沉稳脚步声,脚下的草屑往身后急速撕扯。他们以一种极快又平稳的速度在草海里奔跑,手上的刀与剑散发出微白光芒,照亮了两个人清秀眉眼。
叶三潮湿的黑发在长风里渐渐被吹干,一头散乱黑发尽在身后狂舞,他提着刀,猛地加快速度,到达某一个节点后,飞身而起,像一把剑一样,朝远处掠去。
像展翅的苍鹰,带着凌厉风声,在天地里纵意翱翔。
高山峭壁在眼前,他就,斩碎这高山。
跳跃至半空的瞬间,手中长刀发出一声锐鸣,天地里飘动的灵气,伴随着他的动作被牵扯吸引,层层叠叠堆到了眼前。
所有能够吸收到的灵气,体内所有残存的灵力,都被他倾注在手上这一刀之内。
长刀爆发出一阵雪白银光。
轰隆一声,长刀当头朝萧秉常斩去。
萧秉常并没有意料到,两个几乎被逼上死路的人还有胆量回来。他们不仅追着自己回来了,还朝自己发起了主动攻击。
然而他再怎么意外,天地里的动静、眼前爆炸的刀光,以及作为修士对于杀意极端的敏感,都足够让他做出反应。
他站在地上,爆发出一声长啸,朝天地里的刀光砸出铁拳。两人的灵力交织在一起,仿佛形成一片灵气泥沼,将两个人一时缠绕住,裹挟在这片复杂敏感的天地灵气里。
一声巨响在天地里响起。
无数粉尘从天上落下,像下雨一样。
他们两个人都身处泥沼,可一个已经受伤的修士,是怎么做到吸引这么多天地灵气的?
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勉强想起了一件事,作为被青城山夺下的小师弟,他首先是西北的先天道种,其次才是李长空的转世。
他本就是天地灵气里的一颗种子。
萧秉常闷哼一声,血水从嘴角流落下来。
叶三也咳了一声,拳头砸在他的刀上,力量透过刀锋传递到身体里,他听出听见自己血气沸腾的声音,然后顺着脆弱的血管蔓延到毛孔里,从皮肤上渗出来。
只一瞬的功夫,两个人的脸色都极为苍白。
出于对危险的感知度,萧秉常第一反应就是后退。先后退,再击杀。
然而天幕下还有一个人。
从开始到现在,叶三和云清之间没有半点交流。他们只是在路上狂奔前进,甚至连对视的眼神都没有给过对方。
但是在叶三跳出去的一瞬间,他就抽出了剑。
那是在近两年相处与几次战斗里,养成的最为珍贵的默契。
叶三跳了出去,那么剩下的战场就该轮到他了。
敌人身陷泥沼,他还在外面。
这是一个绝佳的战场,也是一个相当危险的战场。
主动出击的危险性,在于能够被敌人探查得一清二楚。
但是云清不能躲,也不打算躲。他提着剑,简简单单一剑刺了出去。
简单的剑意,就是快而迅猛。
不需要太多花哨的技巧,云清劈出了自己最快的一剑。哪怕是过去十多年里,他也没有挥出过这么快的武器。
他将自己所有的心神灌注在剑上,以一种极为简单的姿态,冲了出去。
萧秉常一手拦刀,一手阻剑。
他触碰到了剑锋。
被抓住的剑,怎么杀人?
云清什么都没有想,他像是感受不到那只手掌一样,浑身上下的灵气被倒吸到剑内,有一种被吸干的虚无感。
啪的一声,是剑锋穿过手掌的声音。
剑锋穿过血肉,刺破经脉,避过手骨,破了出去。
直接刺在萧秉常的额头上,却再难往下进一分。
血水从额头上滚落下来,流淌到脸颊和下巴上,萧秉常发出暴怒的一声长喝,抽出手掌,直接将云清甩飞到背后。
云清砸在地上,他没有一丝停顿,直接爬起来往前逃。
他没有忘记身后的叶三,但是他知道一件事,接下来的事情只能交给叶三。
他的部分做完了,现在又该轮到叶三了。
萧秉常暴怒常啸,在血水滚落的时候,一粒血珠飞到他的眼睛里,将他的视线都染成了红色。
叶三的刀直接递了进去。
在他暴怒发狂的时候,那把刀直接送进了他的心脏。
地上一声巨响,叶三啪一声被震飞。云清的脚步顿了顿,连头都没有回,一把扯起地上的叶三往前狂奔。
萧秉常的心脏像是充血的气球,在胸膛里不停晃荡。
他在地上摇摇晃晃,声音残酷到极点,“掌教,你无耻……”
血瀚海里被顶礼膜拜的掌教大人,什么时候变成一个只会偷袭的小人?
他又为什么要死在一个偷袭者的手下?
伴随着最后一道声音,他的身体在旷野上轰隆爆炸,无数灵气裹挟着血水,笔直地朝奔逃的两个人射去。
漫天血箭,从天而降。
云清头也不回,手腕一颤,在空气里甩出一剑,两个人扑倒在草海里,身后瞬间被砸出无数个深坑。
血气在天地里蔓延开,哪怕是冷风都有了一丝燥意。
两个人在地上躺了片刻,旋即站了起来,继续往前跑。
身后的三个人,还在追。不出一个时辰,他们两个人就要被堵死在草海里。
而刚刚用尽所有力量击败昭武君王的两个年轻人,并没有一丝残存的力量可以对敌。
他们只能往前一直逃。
他们甚至连路都来不及辨认,直到看见了一片熟悉的湖泊。
湖泊里倒映着漫天星光,异常美丽。
他们再一次跑了回来。
【1】流星蝴蝶剑
【2】青海湖畔的人与神
第130章 师父的墓地,安静的湖水
看到这片湖的一瞬间,叶三的眼睛就红了。
不是被血染红了,而是真正地红了。
几十名失去马匹的骑兵,提着他们的武器,在夜空下填湖。
这片湖水对于漠北的人来说,只是草原上比较难见到的一个大海子,无论是牧民还是部落,都可以在经过它的时候喝水、喂马,洗个澡。
但是对于青城山来说,这片海子有另一个意义,那是青城山先掌门颜泽的墓地。
叶三并不认识死了很多年的师父。以颜泽死后撒灰湖海的豁达襟怀,想来也不会在乎沧海桑田,水泊变为平地。
但是师父不在乎,不代表做弟子的可以不在乎,毁人坟墓,天理难容。
被无故追杀死里逃生,紧绷到极点的神经在这一刻急需一个发泄口,叶三看着眼前被填埋的湖水,缓缓吐出一口气。
夜幕下站立的几十个甲兵,在这一刻猛地持盾结阵,云清看了看叶三,往旁边退了一步。
他并不准备阻止叶三,哪怕现在在这里浪费时间,很可能被敌人追击上来。
但是这种时候,他必须要去想明白一件事。一个昭武的蛮王,为什么对草原上不起眼的湖泊这样上心?既然已经派出清虚宗三个老供奉,为什么还要派出八百精兵?
当初死在这片湖泊边的青城山先掌门颜泽,为何要将骨灰撒入海子里,以至于再也不能折返大翊?
这一切,仅仅都只是凑巧吗?
云清轻轻摇头,他无法看明白问题的关键,而眼前,叶三已经提着他的刀,在星海下冲了过去。
叶三在他的面前,要斩杀魔宗的子民。
云清选择了后退。
叶三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他静静看着芦苇丛边甲衣士兵,没有半分犹豫,就将手里的刀劈了出去。
哪怕面对一个穷途末路的修士,普通人的力量依旧无法与之抗衡。
这就是修士与普通人之间,最为原始的沟壑。
天意从来不公平。
静静的湖泊不时发出扑腾响声,几个人影倒落在水里,掀起一大片浪花,由于穿戴的铁甲太重,他们很快往下沉去。
这片海子虽然普通,但是极深,沉下去的人漂了很久,在无数的旋涡和暗流中,被卷入了地底暗河,不知往哪个方向漂去了。
伴随着刀光和更多落水的声音,原本平静的湖泊终于被揉捏皱了,它在星光下泛着波纹,血水将最上层的水面染成淡粉色。
温热的血扑在芦苇丛里,像是绽开了一大簇迎风招展的红色花穗。
叶三提着刀,神态渐渐从容,眼神也渐渐变得宁静。他提在手上的刀仍然在滴血,往沙地上直坠,空气里的新鲜血气让他有些烦躁,不知扯动了哪一根神经,他总觉得心跳得有些快。
湖泊边的人很快消失,倒是沙地上被染得有些红。
叶三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神经在极度的紧绷里终于得隙放松下来,被压抑了很久的倦意,也在这时候从大脑深处蔓延上来。
他流了很多血,伤口被血水和汗水浸透,又疼又麻,哪怕知道现在并不是睡觉的时候,他也很难积攒起力气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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