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青黎还要继续抬杠,扭头对上方明栈的目光,突然偃旗息鼓了。
方明栈说:“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少喝,伤肝。”
“我知道。”简青黎从车门内的凹槽里摸出一包小熊软糖,撕开包装,拣了一颗丢进嘴里,象征性地问了一句,“要吗?”
他知道方明栈不爱吃甜食。
“不用,给你买的。”
简青黎的口腔甜丝丝的,他不自在地缩了缩肩膀,“你突然对我这么好,我都不习惯了。”
方明栈没有接话。简青黎看向窗外,暮色越来越浓,路灯渐次亮起,玫红色的晚霞在天际浮动,整个城市瑰丽而梦幻。
他突然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其实方明栈对他一直都很好,在母亲去世、他最痛苦的那段日子,是方明栈的陪伴与鼓励使得他振作起来。
简青黎不知道他和Leo的相遇是设计还是巧合,他很早就用过prelife,在上面分享过自己的摄影作品,彼时这个app还不像今天这般乌烟瘴气,有一小撮摄影迷经常聚在一起交流。这件事他并没有瞒着方明栈,方明栈可能是无意中记住了他的账号,所以在他们断绝了明面上的一切联系之后,借由这个隐秘的渠道来跟他接触。
Leo是个谜,简青黎一直不敢确定他的身份,直到和方明栈重逢之后,在某个夜里才幡然醒悟,这世上会大费周章地找到他,与他分担悲痛的人,只有一个而已。
“去你家还是我家?”简青黎看了看前方的十字路口。
“等你搬过来,就不用问这种问题了。”
简青黎干笑,攥着小熊软糖的包装袋上下摇晃,制造出一点沉闷的响声。
“你不是要开工作室吗,把你那套房子卖了就有钱投资了。”
这些道理简青黎当然明白,他也渴望跟方明栈同居,像一对真正的伴侣那样共同生活,但心里始终有负担,生怕同居的行为会刺激杨彤。
方明栈不用猜也知道他在忧虑什么,“如果我妈一辈子不同意,你就一辈子不搬家?”
“你别这样,我压力更大了。”简青黎又拿了一颗软糖,放进嘴里恶狠狠地咀嚼,苦恼而严肃地望着窗外。
五光十色的夜景融化了他的焦虑,渐渐地简青黎忘了自己在思考什么。他斜倚在车门上,含糊地哼着小调,舌尖灵活地挑逗着糖果,目光久久地、轻轻地落在方明栈身上。
“方总。”他恶作剧似的,怪声怪气地叫了一声。
“嗯?”方明栈不急不恼,非常温柔地答应了。
简青黎突然卡壳,半天憋出来一句,“今天工作忙吗?”
“还好。”
过了一会,简青黎又叫他:“方明栈。”
“怎么了。”方明栈仍旧耐着性子。
“没事,我叫着玩。”
方明栈微微挑眉,用余光瞥了他一眼,然后减缓车速,在一条小路上靠边停车。
简青黎纳闷:“还没到呐,你干什么。”
方明栈解开安全带,大步跨到副驾前面,放倒了简青黎的坐椅。
“喂,这是在外面!”
“别动,”方明栈压着简青黎接吻,左手从衣摆下钻进去,抚摸他光滑细腻的皮肤,右手捧着他的脸,使他不能逃避炙热的唇舌。
简青黎欲拒还迎地搂着方明栈的脖子,因为情热难耐而不断挺动上半身,喘息声在车厢内回荡不绝。
良久,方明栈松开简青黎,用手背抹去他唇角的银丝,顺便戳了一下他的酒窝,警告他不要干扰自己驾驶。
简青黎已被他撩起情|欲,满脸潮红地躺在座椅上,气喘吁吁:“你还能再蛮不讲理一点吗?我看你就是干扰你,那我以后都不看你了。”
后半程他果然闭着眼睛,靠背诵高中古诗文熄灭欲|火。
回到家,简青黎照旧榨了两杯果汁。方明栈看到放在茶几上的黑色旅行包,随口问他又买了什么。
“不是我买的,是项庭舟留下的破铜烂铁,”简青黎还没仔细检阅过包里的东西,草草翻了一遍,拿出一只沙雕复读鸭,举到方明栈面前摇晃。
方明栈问:“干什么?”
小鸭子用奶声奶气的电子音重复:“干什么?”
简青黎笑弯了腰。
“幼稚。”方明栈抢过小鸭子,按了一下开关。
简青黎眯着眼,黑亮的睫毛一翘一翘的,他笑累了,歪进方明栈怀里,大口喘气。
他们懒懒地、静静地对视着,没有什么目的和用意,过了一会,两个人同时凑近,接了一个短促的吻。
简青黎觉得方明栈眼里落满星星。
看了一会电视之后,方明栈去洗澡了。简青黎拿着遥控器胡乱换台,找了一档法制节目解闷。
茶几上的手机嗡嗡地振动了两下,屏幕随之亮起。方明栈工作繁忙,经常会有消息进来,简青黎没当回事,随意地扫了一眼。
竟然是杨彤发来的消息。
他犹豫着拿起方明栈的手机,输入密码,点开微信。
“方明栈,既然你不听我的,非要跟那个小杂种在一起,那从此以后就不用认我这个妈了。”
逐字逐句读完,简青黎将手机锁屏,放回原处。电视里还在播放“儿子离家三年,每周跟母亲通电话,但母亲怀疑儿子已遇害”的悬疑剧情,气氛烘托到高潮,简青黎心烦意乱,将电视关了。
方明栈从浴室出来,简青黎把手机递给他,说:“你妈发了消息,对不起我看了一下。”
方明栈早有心理准备,看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平静地说:“血缘关系又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简青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眼角迅速湿润了,“我不想让你为难,真的。”
“那你就和我一起为难。”方明栈加重了“一起”两个字,眼神笃定又深邃。
“那不一样,她本来就恨我,再多恨一点也没关系,可你不一样,你是她儿子,她肯定觉得你抛弃了她,心里很难过。”
方明栈苦笑:“你怎么知道她不恨我。”
简青黎靠在沙发上,用手臂挡住眼睛,鼻翼微微翕动,不停地摇头。
“没事的,”方明栈将他拥进怀里,轻声安慰,“一切都会好的,肯定会的。”
第50章
简青黎站在一栋上了年头的别墅前,借着一丛绿竹的遮挡,透过金属栅栏向内张望。他很紧张,不停地在裤子上蹭掉掌心的汗水,眼神专注热切又战战兢兢。
这栋建筑对他来说并不熟悉,这辈子只来过两次,第二次就是现在,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像个心怀不轨的小毛贼。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简青黎急忙站直了,假装自己只是路过,偶然发现别墅的花草旺盛芬芳,所以驻足欣赏。
没多久,脚步声远去了,四下又变得静悄悄的,简青黎握紧拳头深呼吸,下定决心朝别墅门口走去。
院门开着,与二层小楼之间隔着十米距离,空地上种着大柳树和一些花草,划了两个停车位。简青黎走得很慢,但并不迟疑,这段路像刀山火海,让他痛苦难当,但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能逃避,必须完成。
离别墅越近,手心越潮湿,简青黎按响门铃的时候,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对于即将要面对的人,他怀着深深的愧疚、深深的恐惧、深深的委屈和深深的怜悯。这些感情,每一种都很激烈,他必须尽可能地管理好它们,不能重蹈四年前的覆辙。
门开了,保姆不在,是杨彤亲自开的。
简青黎见到她,条件反射地向后仰了仰脖子,在动作幅度变得明显之前,他用理智战胜了本能,露出一个拘谨而生涩的笑容:“阿姨好。”
很短的时间内,杨彤的眼神就变了。简青黎惴惴不安,僵硬地站立着,做好了再挨一巴掌的准备,可不知为什么,杨彤竟然没有立刻发作,虽然她脸上的皮肤因为愤怒而抽搐,扶着门框的手背突起青色的血管,但她没有诅咒、没有甩耳光,只是仇恨地盯着简青黎,胸脯微微起伏。
“有客人啊?”一个醇厚的男音从客厅响起。
杨彤咽了咽唾沫,表情变得有些慌张,那人没等到回答,三两步走上前察看情况,笑着问:“这是?”
“老谭,你先回去吧,对不住,我突然有要紧事。”
谭敬松注意到杨彤的古怪反应,忍不住要表示关心,但杨彤不欲他接近,冷冰冰地说再见,还一脸不耐烦,他只好满腹疑虑地离开了,走之前跟简青黎点了点头。
等谭敬松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林荫道劲头,杨彤积蓄的愤怒已经错过了最佳的爆发时机。她仍然对眼前的年轻人感到痛恨,但动武的冲动已经消退了。
简青黎嗅到了局势缓和的气味,定了定神,毅然决然地说出心里话:“阿姨,我今天来是向你道歉的。四年前我口不择言,对你造成了巨大伤害,我很抱歉,希望你能原谅。”
杨彤从鼻尖发出“哼、哼”的笑声,脸上带着嘲弄的表情,每一次“哼”,都伴随着肩膀的轻轻抖动。
“阿姨,我和方明栈是真心相爱的,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你尽可以恨我,但请不要说跟他断绝关系这种话,他是你的儿子,他会很伤心的。”
“伤心?”杨彤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突然厉声尖叫起来,“你不知道他为什么伤心吗?我和他闹成这样到底是因为谁?就因为你这个小贱|货,你现在到我这来冒充好人了?”
“我没有,”简青黎迎着她的目光,小腿微微发抖,失去血色的嘴唇慌乱地颤了一阵,勉强镇定下来,用不高的音量说,“我是来道歉的。阿姨,我知道我妈妈对不起你,你看到我就会想起以前的痛苦,可是……我也不想让你伤心啊,如果可能的话,我宁愿从一开始就不出生,真的,真的。现在时间没法倒流了,你想让我怎么弥补呢?我可以给你下跪磕头,怎么都行,但是求求你,我爱方明栈,请你不要拆散我们……”
简青黎靠在别墅外墙上,猛地吸了吸鼻子,他听到咕噜咕噜的声音,是眼泪流进了喉咙。
“哈哈哈,”杨彤的眼圈红得厉害,她发出尖锐而奇怪的笑声,从门口缓缓走向客厅,“你还有脸来求我?要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就该和方明栈分开!”
简青黎擦干眼泪,沙哑地、怯怯地反驳:“阿姨,可是方明栈也爱我。”
“那就让他去爱别人!”
“我做不到,阿姨,爱都是自私的……就像你也不能容忍方玉朗去爱别人。”
杨彤疲惫地倒进沙发里,捂着脸声嘶力竭地大喊,“你给我滚出去!”
简青黎犹豫了片刻,咬牙走进别墅,站在距离杨彤两米远的地方,手足无措地看着哭泣的女人,不知如何安慰。
他抽了两张纸巾给杨彤,杨彤挥手打落,怒气冲冲地质问他怎么还不滚,还说都是因为他,方明栈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害得方明栈跟自己的亲妈断绝关系,他一定很有成就感。
简青黎受不了这种冤枉,面红耳赤地辩解:“我没有!”
杨彤瞪着他,越看越恨:“你快点给我滚!跟方明栈一起滚,这辈子不要再来烦我!”一边说一边推搡简青黎。
简青黎摔倒在地,挣扎着试图站起来,杨彤却按着他的手臂,不断把他往门口拖拽。
“妈你干什么!”方明栈匆匆进门,拉开杨彤,扶起简青黎。简青黎的手腕上有几个鲜红的指印,他看到了,皱起眉头,神情变得有些暴躁。
简青黎在他的掌心挠了挠,小声说“我没事”。
方明栈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到身后,冷着脸与杨彤对视。
别墅陷入死寂,半分钟后,方明栈叹了口气:“妈,你到底想怎么样,简青黎哪里对不起你了,你们上一辈的恩怨,能不能别算在我们小辈的头上。”
“不要叫我妈,我不是你妈。”杨彤恢复了冷静和傲慢,掏出手帕擦拭花掉的眼妆,“你既然要和他在一起,那就从我家里滚出去。”
“你真的觉得自己是个合格的母亲吗?”方明栈静静地望着她,眼神逐渐失焦,似乎在回忆某些往事,片刻后重新变得冷峻、深沉。
“我生你养你,我不合格?我看是你忘恩负义!”
是,她的确生养了他,可养得如何呢?又付出了多少母爱?
“我七岁那年,你和方玉朗的结婚纪念日,他答应回家吃饭,但是很晚都没进门,说在加班。等到八点多,我饿了,拿起筷子吃饭,结果你突然发脾气,直接把粥打翻在我身上,你还记得吗?”
方明栈的语调平平,仿佛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他还记得,保姆带他去换衣服,给他擦洗身体的时候,他难过地问,我到底是不是妈妈亲生的。保姆哭了,搂着他说怎么不是?你不要记恨太太,她有自己的难处。
方明栈不记恨,但他都记得。
简青黎的睫毛湿成了一绺一绺的,鼻头通红。方明栈听到抽噎声,回头看到这副景象,突然觉得后悔,不该翻出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平白惹他伤心。
杨彤保持着僵硬的坐姿,她脸上的表情足以证明她已经遗忘了这件小事,但又不敢贸然指控方明栈说谎,只好硬碰硬:“那你呢,你是我生的,却背着我和小三其乐融融,你对得起我吗!”
简青黎上前一步,和方明栈并肩站着,斗胆说道:“阿姨,亲人之间,有必要计较对得起对不起吗?”
“还轮不到你教训我!”冲动之下,杨彤端起茶几上的果盘砸向简青黎。
盘子里有两个鲜红的苹果,还有一把锃亮的水果刀,刀鞘和刀身分离,各自在空中划出弧线,整齐地朝简青黎扎来。
简青黎看到近在咫尺的金属闪光,本能地想要躲开,肢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简青黎看不见,但真切地感受到了手掌的温度,以及那一下剧烈的痉挛。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谭先生呢?”保姆的惊呼与金属坠地的声响同时传来,简青黎拉开方明栈的手,看到一条长长的口子横在他手背上,正往外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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