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被带到他身后,自然而然地成了回抱的姿势,可好多年前那么熟悉的动作,如今再做起来,生硬得不行。
但贪恋留住理智,池越没有松开,他摸到裴贺阳的背上的肋骨,硌得太明显。
那会儿,总有人喜欢在洗完澡后,光着上身向他展示自己的八块腹肌和宽厚的肩背,小腹下方的人鱼线没入贴紧皮肤的布料,隐隐约约还有藏不住的细须往外钻。
他妈的,怎么现如今,成了皮包骨。
“你是,没钱吃饭?才把自己瘦成这个德行?”明明是关心的话,硬是被池越说成挑刺的意思。
裴贺阳紧紧搂住他,恨不能将人揉进自己的骨血中,他哽着嗓子说:“也差不多。”
池越感觉自己肩膀湿一片,心里的烦躁一会儿平静得像要消失,一会又不知道怎么回事胡乱翻腾,最后忍不住,干脆抓住裴贺阳的头发往后扯,两人面对面直视对方。
“我给你个机会。”
“什么机会?”
“今天晚上,把话给我都说清楚了,别有藏着掖着的。”
裴贺阳把他拉到病床上,让他坐下,自己拉过椅子,坐他对面,手一直没舍得撒开。
池越低头看一眼手腕上那只粗糙不少的手,不耐烦地瞪他一眼,“赶快。”
裴贺阳抬眼凝视他,哑声说:“那年平安夜的时候,其实我回去过,还给你带了生日礼物。”
池越的生日在平安夜,裴贺阳本来没法出来,但硬是每天熬到凌晨,提前交上了老师布置的任务,软磨硬泡才得到两天假。23号下课,他着急忙慌地赶到机场,又坐了两个半小时的飞机,终于在十点半走出机场。
再打车到池家面馆,十一点一刻。
他当时只背个双肩包,里面是给池越准备的礼物,蹲在马路对面的小胡同里,叼着烟卷观察着满室灯光下池越忙碌的身影。
但就是那么凑巧,十一点四十,裴晓军和他那群狐朋狗友从店里出来,朝他这个胡同走来。这个日子太重要,裴贺阳不想找事,低着头往旁边挪几步。
裴晓军眼睛贼,这样也能认出他来,仗着身后人多,挑衅地喊他,“臭基佬,在这等你男朋友啊?”
旁边一群人哄笑起来,纷纷投来航脏的眼神。
裴贺阳没理他,想着干脆先去店里。
结果跟裴晓军一伙的长得像猴子的男生挡在他前面,使蛮力推一把,“别走啊,老子这话还没说完呢!”
“就是的啊,搞基的时候脸都不要,这会要了?”
“别害臊嘛,给哥讲讲你是怎么艹那......”
旁边染一头杂毛的男生话没说完,重重挨了一拳,鼻子嘴巴瞬间喷血。
裴贺阳打完一拳,理智还在,冷眼瞪着眼前一群人,警告道,“不想死,就都他妈给爷滚!”
眼前四个男的,两个女的,就算一起上,也不是他对手,一群若不拉几的垃圾们,没有一点战斗力。
但是裴晓军带了把匕首。
听到这,池越双眼通红,拎住裴贺阳领子将人拽起来,又推一把让他转过去。
他指尖有点抖,碰到病号服的一瞬,本能地蜷了蜷。突然,裴贺阳反握住他的手,转过头说:“你非要看吗?”
池越抬起双眼,语气坚定不移,“对。”
裴贺阳松开手,认命似地垂下头,后背突然一阵凉意,衣服下摆被掀开,几秒之后,那道差点要了他命的刀伤上面,覆上一片温热。
他听见身后人问,“还会疼吗?”
裴贺阳眼眶湿了,摇摇头,“早就不疼了。”
再回过身,他看见池越眉头拧得死紧,眼泪汹涌地顺着脸颊往下流,赶紧坐下来笨拙地帮他擦眼泪,“别哭,你一哭我心更慌了。”
池越抬起头,发狠似地问,“裴贺阳你他妈是不是傻逼!你都这样了,还躲着我干嘛?又他妈不是死了,躲这么多年什么意思?”
裴贺阳揉揉他的脸,“就可能是,老天爷不想让我再祸害你了吧。”
“放屁!”池越用左手狠劲拍掉他的手,眼睛瞪得大。
裴贺阳心疼他,也知道这七年的时间,对池越来说,肯定不好过。
即使他自己过得犹如在地狱走了一遭,他担心更多的,还是池越。
“他们把我拖进胡同里头,后来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只有裴四海在,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说我自己没站稳,摔在地上,后腰正好插在碎酒瓶上。”
“你还记得高三那会,陈思宁给咱俩看过的那些照片吗?是裴晓军找人拍的,那时候裴四海拿这些东西要挟我,让我打电话告诉辅导班家里有事我不去了。我以为他这么做,只是担心我出去了会报警抓裴晓军,但我还真是高估他了。”
池越问,“然后呢?”
“然后,他把我关进地下室。”裴贺阳眼神忽然失焦,像是回忆到了什么难以忍受的痛苦,表情逐渐狰狞。
池越一把将他搂住,慢慢顺着后背安抚,“不说了,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第 43 章
裴四海将他关在地下室整整一个月,用最残忍的方式断他念想。
裴贺阳至今都记得,每次送饭进来的时候,都会听到嘶吼声,“我老裴家绝对不允许有同性恋!你管不了自己,我来管,我管不了,就把你打死。”
“也不能丢裴家人的脸面。”
最后,快到二月初艺术联考,贺莹给裴贺阳打电话打不通,联系培训学校才得知,他早就退学了。
“我妈才知道,每周她收到的微信,都是裴四海我手机给她发的。”裴贺阳脑袋枕在池越腿上,两手环抱住他,声音恹恹的,“但东西在他手上,他说他能毁了我,也能毁了你。”
池越轻抚他头发,后颈,另一只手握住他的肩膀,“都过去了,你不用再想这些。”
裴贺阳抬头,盯着他的眼睛,说:“真的?”
池越点头,“是真的,那些不好的事情,都过去了。”
“那咱们呢?”裴贺阳直起上身,双手搭在他腿上,试探性地问,“你......”
池越垂下眼皮,沉默一会,说:“你给我点时间。”
一晚上,有这句话,裴贺阳觉得,自己这七年的苦好像也没白熬。
从医院出来时,天已经蒙蒙亮,池越叫了辆出租车回酒店。
比赛结果昨天包扎完手的时候就已经出来了,他拿了个不疼不痒的二等奖,其实结果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李诚远定了下午六点回国的机票,也打过电话问他用不用多放几天假,池越回绝了,说和他们一起回去。
事情理顺了,过往了解了,该翻篇的也是时候翻篇了。
官烁后来也给他发过消息,说裴贺阳的耳朵之所以会聋掉一只,也和离开地下室那天被裴四海乱棍狂揍一顿有关。
先天的病和后天的打,然后就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还说,裴四海去年被抓起来了,是贺莹跟邱云峰努力搜集了好几年的证据,才得以将他送上法庭。裴贺阳的打算也是等到这一天,在池越受不到任何威胁的时候,再回去。
天道轮回,做过的恶会接受正义的审判,但受过的罪,却无法弥补。
收拾好行李,距离出发还有一段时间,池越坐在床边,躬着背,静静地看向窗外。
明明天空蓝得那样通透,可怎么却总是忍心让乌云埋藏,其实乌云也没有错,它也不想这么做,扰了天空的美梦。
七年里,他一直在猜测,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能让裴贺阳那么骄傲,那么执着,那么热情的一个人,说走就走。曾经犹豫过,要不要问官烁,但每次犹豫过后,总是否定。
他拿不定主意的原因,是那份现在看来不值一提的尊严,他总在质疑,什么样的事情能让裴贺阳坚定地逃走。
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原因只能是不够爱了。
妥协了。
才选择放手。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向后躺倒,闭上眼睛,空白的大脑瞬间涌入碎成渣的片段。
搁在身边的手机突然响了,池越顺手摸过去,拿起来解锁,是裴贺阳打来的语音电话。
他将手机拿到耳边,“怎了么?”
裴贺阳声音有点哑,“那个,你是六点多的飞机回国吗?”
池越笑了下,“问这个干嘛?想送我,还是想陪我一起回去。”
“如果我说想陪你一起回去,你能答应吗?”裴贺阳问。
“你还是好好休息休息,别急,我又不可能一回去就消失了。”池越说完,立刻意识到什么,电话那头的人也跟着沉默。
等了会,裴贺阳问,“你怎么了?”
池越清下嗓子,“抱歉,我刚才没别的意思。”
裴贺阳笑了下,“池越,你跟我说话,不用顾虑那么多,我没事。”
“行。”池越顿了顿,“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定下来什么时候回国,告诉我一声,我去机场接你。”
裴贺阳那边‘哐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地上,“好,我......定下来,就告诉你。”
池越轻笑一声,“你紧张个什么劲。我又没说什么。”
“是,你没说,我刚才走神,碰掉本书。”裴贺阳解释着。
门外有敲门声,李诚远问他能走了吗。
池越从床上起来,重重呼出一口气,“我得去机场了,回去再说吧。”
裴贺阳‘嗯’一声,“回去再说。”
挂掉电话,池越穿上风衣,拉着行李箱往外走。
李诚远和秘书Amanda站在外面等着,他来一句,“你自己搁屋里干嘛呢,才出来。”
池越笑了笑,“刚在打电话,实在抱歉,让您久等了。”
李诚远拍他肩膀一下,“我说,再这么叫回去就给你扣工资。”
池越挑下眉毛,“这不太好吧,李哥。”
李诚远笑着摇头,“你啊你,快走吧。”
到机场时间正好,李诚远特意都买了头等舱,本意是犒劳带给公司无数荣誉的池大设计师。
在VIP等候室待了会儿,池越觉得没意思,一坐下来他满脑子就都是裴贺阳的脸和身子,晃来晃去,晃得他脑壳疼,于是跟李诚远说去外面逛逛。
免税店人不少,池越扫一眼,没觉得哪个牌子眼熟,又往前走走。路过一家奢侈品店时,人都走过去了,眼神又往回飘,他盯着大门直对的那个玻璃展台,觉得脑门一热,往里走。
导购里有个中国人,女的,笑脸迎上来,直接问中文。
池越指着里头一对戒指,问,“这个能拿出来看看吗?”
女导购点头,“当然,请稍等。”
然后戴上手套打开玻璃橱柜侧边的挡板,将抽屉似的展示太拉出来,小心翼翼取下那对戒指,托在掌心,“先生您真有眼光,这对戒指是XX(品牌)最新推出的系列,真爱永恒。”
池越愣了下。
物件是好看,但这寓意,有点浮夸。
“中间镶嵌的是两枚南非顶级蓝钻,设计风格简约大气,带上很显气质和身份的。”这个牌子全世界都有名,导购这样介绍肯定不是因为东西卖不出去而尽力推销,而是专业素养。
池越是这样理解的。他倒是真心喜欢这对戒指,白金圈上什么花纹都没有,干干净净的,中间镶块小蓝钻,周围一圈小白钻,就像刚才人家说的那句话,简约大气。
“多少钱。”他主意定了,开口问。
女导购笑着说:“先生,这对戒指全球限量,总价五十二万。”
池越想掉头就走。
女导购看他愣住,特别有礼貌地说:“如果你还想考虑一下,也是应该的,毕竟戒指要买肯定是想一辈子不换的。”
池越抬起眼,掏出银行卡,“帮我包起来吧。”
女导购眼前一亮,笑着接过卡片,“好的,请您跟我到这边来。”
池越不缺钱,平时买东西也不太问价格,觉得看着顺眼就买。但他的消费水平也没有高到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直接刷掉五十多万块钱。
工资是不低,池家面馆利润也不差,但这钱这么个样式的花出去,确实从来没有过。
但他莫名其妙地就想要这对戒指。
那两颗蓝钻就跟天上的星星似的,一下子点亮他心里面最柔软的地方。
接过女导购递来的纸袋,池越拎在手上垫垫,心想:妈的,五十万块钱就这么轻。
礼貌道谢之后,他转身走出商店,原来大手大脚花钱是痛并快乐的滋味。
往回走的路上,Amanda从后面追上来,垂眼看见袋子上的英文字母,笑说:“小池你很有品味啊。”
池越愣了下,摸下鼻子说:“姐您别这么说,帮朋友带的。”
Amanda看出他不好意思,没再追问,两人一同回候机室。
趁李诚远闭眼小憩,池越想把袋子塞进登机箱,但一只手不好弄,费了半天劲弄好,再坐下时额头上冒了一层汗。
抬起头,正对上老板一双鹰眼凝视,“你这偷偷摸摸干什么了?”
池越清清嗓子,坐到沙发上,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没干什么啊,就把刚买的东西装起来而已。”
李诚远狐疑地看这他,“买了什么?难不成给我的?”
池越笑了笑,“对不起老板,还真不是给你的,回去我请吃饭。”
“没劲。”李诚远自打帮了他那个忙之后,老板架子根本摆不起来。
广播传来登记通知,服务人员走来通知他们,池越拉起行李箱,回头看一眼,心里总是不踏实。这玩意可得看好了,丢了他得哭。
李诚远和Amanda走在前面,池越跟着他们,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劲,差几步到登机口,身后突然有人喊他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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