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泊新在抽烟。
我们已经将近两个周没有说过一句话,见过一次面。我敲了敲车窗,他动作一顿,好像惊醒,迟疑地转头看见我,那一瞬间的眼神让我觉得他已经断定我不会来,我却突然出现。
我隔着车窗朝他做了一个口型,“哥,开一下门。”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有那个什么微博见(应该在下一章
第27章 判官
周泊新穿了套黑色的运动套装,脚上踩着浅色的运动鞋。
高挑的个子将松垮的运动套装完全撑起来,不像是他平时穿得正式时攻击力那么强,但还是有种说不清的吸引力。不知道他身上的吸引力只是因为我喜欢他还是所有人都能感知到,我觉得更偏向于后者,就是有的人什么都不做光站在那里就散发魅力,周泊新就是这种人。
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二十六岁,虽然二十六岁也不老,但他要是往大学的校园里一站,完全是校草级别的学长。哦,我反应过来,他这么穿有种学生气,但是又有那种把一切都掌握住的游刃有余,这两种气质撞在一起,魅力值直接爆表。
我默默跟在他身后,就像他的跟班或者助理。他正在打一个工作电话,今天不去公司肯定还是有不少工作要处理,他不讲很多话,偶尔“嗯”或者“好”一声,字最多的一句话是“等我回去再说”。声音听不清情绪,没有任何起伏,也没有任何废话,属于他的风格,周泊新风格,能用动作传达的不开口,能用一个字说完的不说两个字。
我听着听着就走神了,等反应过来他已经挂了电话,我没刹住车,鼻子撞在他背上。
周泊新转头看了我一眼,我总觉得他想碰我一下,碰我的脸或者牵我的手,但硬生生忍住了。
我简直走火入魔了,只不过看见一段他亲我的视频,现在再看他感觉哪里都不一样了。
好想抱他,草,草,草。
草。
我抬手揉鼻子,眼眶差点红了,猛地想起来机票这回事,他去丽水苑连司机都没带,还是把车开回公司才叫了司机送来机场,他肯定是以为我不来了。我犹豫了一会儿,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哥,你买我的机票了吗?”
他不说话,我有点急,“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来了……不会没买我的机票吧!我怎么走……”
然后我眼睁睁看着他打出来两张机票。我看着他的手捏住两张机票,他以为我不来了还是买了两张机票?
我不再说话。
直到下飞机也都乖乖闭嘴,他今天很烦,我能看出来。从在丽水苑的门口看见我那一瞬间他就开始烦,烟抽了好几根才给司机打电话,一路上车开得像赶着去投胎,阎王爷一样站在公司楼下,司机看见他吓得半死,连连鞠躬说自己下来晚了。
他的烦我隐约知道是为什么,但说不清楚。
总之肯定不是因为不想让我跟着,我知道,他需要我,尤其是今天。
鹿乡是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小地方,山,树,水。
十六岁第一次来的时候我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无知到穿着厚重又坚硬的靴子,爬上山走到周轻罗坟前再走下来,晚上脚上起了好几个水泡。
鹿乡这一片小镇年年好像都是一个样子,麦城随着旅游业的发展高楼大厦越来越多,能感受到时间真的在往前走,但鹿乡的时间仿佛是停滞的。街边的树长了不知道多少年,如果是夏天来的话一定很好看,乡镇里的树木和大城市里的绿化有种截然不同的气质,麦城的树好像是些精致但呆板的摆件,而鹿乡的树是鹿乡的居民。
街边的商店和我两年前第一次来时分毫不改,破了洞掉了色的牌子,用石灰刷的墙,坑坑洼洼。街上的小孩成群结队地跑过去,看见从外头来的车就蹲下观察一会儿车上都下来了什么人。
从镇子口进到我哥家的老房子还有一段距离,我们坐着一个堪称破烂的出租车,起步价五块。
麦城的出租车起步价今年是十二,五块啊!最重要的是两年前是五块,现在还是五块。座位上的椅套都已经是黑色的,油光瓦亮,不知道被多少人的屁股磨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我已经来过这是第三次,可以能面不改色地一屁股坐上去,也为把它盘出包浆添砖加瓦。
司机说了什么我听不太懂,南方有些地方的方言在北方人听来很像是鸟语,叽里咕噜的。周泊新肯定能听懂,但是他偏头看窗外,不接司机的话,只能我赔笑,“嗯嗯啊啊”地胡乱应答。
我们俩竟然还奇妙地对上话了,我挨着周泊新,好像能感受到他紧绷着的神经在我和司机驴唇不对马嘴但仍然热烈的对话里缓慢地松弛。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们俩一眼,我猜他看不见周泊新的全脸,只能看见那冷酷到不近人情的下颌线,然后又开口。
我再次没听懂,只听见是疑问的语调,我猜肯定是问我们是不是回来走亲戚的,毕竟鹿乡又不是什么旅游景点,我和周泊新这个气质也不像是这里的人,便有些尴尬地不懂装懂,“啊……哈哈,是啊。”
周泊新突然转头,视线对上后视镜里司机的目光,声音冷淡,“不是。”
我哥在鹿乡好像变了一个人,虽然还是不说话,但总觉得他比麦城时还要压抑。
前两年跟他来鹿乡时我自己的神经太过紧张,根本无暇去观察他。那时我还坚信我罪大恶极,山上就是周轻罗的墓,我怎么可能有那个闲心。但今天我所有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我哥身上,我发现宋亦薇真的有点神,她说的话好像都是对的,她说我哥在对我进行性暗示,她说我哥是一个压抑的人。
我一直以为周泊新只有一种状态,视万物为齑粉的那种疏离感,但今天他不一样。好像偶尔会发呆,递给我水的是时候会毫不避讳碰到我的手,街边有车驶过去扬起尘土时他也会皱眉。
就好像压抑到已经没有力气去装疏离和冷淡,整个人的边界感猛然消失。
直到他站在周轻罗坟前点了一根烟,他身上死死压着的暴躁和挣扎才好像猛然炸开,随着那星点火苗,被他引爆。别人祭拜都买很多东西,水果啊,纸钱花圈什么的,周泊新从来什么都不带,静静站着看石碑上周轻罗三字,垂着头,漫山遍野都压在他身上,看起来很孤单。
烟灰被风吹落,落在他黑色的运动外套上,留下白色的痕迹。
他一直都是这么“祭拜”的,起码我来的这几次都是,不跪,不哭,就站着。
我们两个人明明都没动,始终保持了大概两三米的距离,我没有太过靠近,但我却觉得我哥正在离我越来越远。他今年站的时间比前两年更久,我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反正我都快晕过去了,他突然转身,“走。”
落日悬在山后头,下山之后天色已经晚了,小镇上热闹起来,家家户户都开着门做饭,走在巷子口能闻到一整条街晚上吃什么。我挺喜欢这样的氛围的,丽水园真像个棺材,邻居之间永远互不打扰,如果说世界上除了丽水苑还有别的地方是这种邻里关系那一定是墓地。
我跟在周泊新后头,乡镇里的人好像没有不能在公共场合抽烟这种概念,他们每个人都互相认识,压根不存在“公共场合”这回事,大街上随处可见叼着烟或者捏着烟头的男人。我入乡随俗很快,刚刚我哥在周轻罗墓前抽了半盒,我觉得我那会儿不好抽烟,硬忍着。现在终于不用忍了,利落地掏兜找出来烟盒,叼进嘴里,点燃。
周泊新走得越来越慢,我看着他,我真的忍了一整天了,再憋着我会疯的。
等我们拐进巷口,把热闹的大街甩在身后,我随手把手里的烟按灭在斑驳的墙上,烟头直接揣进兜里。上去一把抓住了周泊新的手腕,老房子就在前面,几步路就到了,我拽着他往前走,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这么大力气,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胆子,走上楼梯,拧开门。
屋里光线很暗,太阳马上就要完全消失了,而老房子的窗帘紧闭,只有一丝缝隙能露出来丁点的微光。
我看不清他,他也看不清我,挺好。
我承认我还是有点紧张的,呼吸有些不稳,下意识舔了舔自己干掉的嘴唇,问他。
“来的时候……那个司机最后一句是不是问,你是不是我哥?”
周泊新被我拽着走了一路也没有发脾气,只是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伸手摸上我的脸,低沉的声音就在我耳边,“看见监控了?”
他果然知道了,我也没想骗他,便承认,“看见了。”
而他竟然笑了一声,“你觉得你抓住了我的把柄?”摸我脸的手改成捏着我下巴,并不是想亲我的意思。我的呼吸被他的手指箍到不太顺畅,仰着头艰难地听见他继续说,“你的心理医生说得对,我有暴力倾向,陈礼,别自讨苦吃。”
我眼眶瞬间就红了,真他妈想骂他。周泊新,你他妈简直有病,他觉得我看过那些还能相信他恨我?他觉得我看过那些还能被他吓到?我当然知道他有暴力倾向,自虐狂,草。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能对我这么狠心了,这个神经病对自己更狠,他已经对我温柔多了。
我猛地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把下午被我随手扔在床上的双肩包抓过来,“唰”一声拉开拉链。我和周泊新的呼吸都粗重,这一声尖锐的噪音竟然不显得刺耳,我抓出来一个东西塞到他手里,下一瞬间就听见他呼吸不稳,好像被我点燃了什么不得了的隐秘的欲望,甚至听见了后槽牙相磨的声音。
他的手有点抖,摸着我的脸骂我,“……你他妈有病吧。”
我其实紧张得要死,腿都在发抖,只把脑袋凑上去执拗地亲他嘴唇,右手无措地垂下去时不小心碰到了我塞进他手里的皮带边缘,坚硬又冰冷。我把嘴唇和他贴在一起,说话含糊不清,“我有,你有吗?”
这一刻我允许他当一个判官,他可以执掌我的生死,我相信他。
周泊新捧着我的脸,难得的,从也没有过的,在我清醒的时候吻了我的嘴唇,然后开口,声音又轻又哑,“转过去跪好,手撑着床。”
(…………)
这可能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说“我怕疼”三个字。
要是宋亦薇知道我迈出这一步一定很开心,她要是问我是什么促使我迈过这道心理的坎,我一定得说,谢谢周泊新,不说这句话的话我真怕我死在他床上。
作者有话说:
知道你们在等所以写完了就早早发上来了,明天还是十一点左右哈不会这么早了(。
这一章有删减,现在看不到了,很抱歉!
第28章 手感不错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很怕疼,只是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久而久之连我自己都快忘记了。做人不能撒谎太久,不然总会一天会以为自己生来如此,但人好像长到一定的年纪就失去了示弱的机会,这个年纪到底多大因人而异,我的话应该是十六岁之前的某一天。
所以每一次都要尽力示弱,别觉得丢人,比丢人更可怕的是所有人都以为你不怕,包括你自己。
我很讨厌生病,虽然在我的身世曝光之前柳坊尽量回避让我抽血,但偶尔是躲不过去的。私立医院的护士仿佛都是云朵做的,温和又柔软,她们根本看不出我在怕,依旧捏着我的胳膊用细细的声音哄我,“小男子汉,不要怕,疼一下就好了,也不会太疼的,怕的话可以把眼睛闭上,但是一定不可以乱动哦。”
我通常冷着脸,硬邦邦地说我不怕,你动作快点。
然后眼睁睁看着针头戳进去,戳进我的血管,暗红色的血液猛地涌出来,好像我流淌出去,从自己体内。
我怕得要死,盯着没进去的针头默默在心里数秒,一、二,我草,还没完吗,三四五,怎么还在抽,我真有那么多血吗,再抽我就快死了吧。等结束之后我会精神恍惚一下,护士一般要叫我两三遍我才能听见,一瞬间我会下意识转头,看见身边没有人才转回去,伸手按住针眼处的棉签。
周泊新明明说过,疼的话可以靠着他。
在我更小的时候,我被那只狗吓懵了,它咬我的时候我硬生生忍着没嚎,倒是打狂犬疫苗时鬼哭狼嚎的。陈志远和柳坊那时候都很忙,周泊新陪着我,他伸手盖着我的眼睛,在我耳朵旁边叫我名字,“小礼,靠着我,别怕。”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他骗我,讨厌生病也讨厌医院,更讨厌打针和抽血。再长大一点我才学会怎么听承诺,他说的是可以,而不是永远可以,所以不算他失言。
来鹿乡的前一晚我盯着那条皮带看了半个小时,脑子里一个“陈礼你真是找死,就算你这样周泊新也不会跟他谈恋爱,他又不是因为不爱你,他就是不会跟你谈恋爱,没必要”的小人和另一个“我当然知道他不会跟我谈恋爱,我愿意……不对,他怎么就不会跟我谈恋爱了,早晚的事”的小人打得那叫一个头破血流,最后那根皮带还是被我闭着眼睛塞进书包里。
我只是想安慰我哥,我现在好歹能知道一点他压抑的心事。不是借着这个机会想爬他的床,好吧,我承认不排除这个因素,占比百分之……十吧,真的只有十,顺手而已。
结束之后我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又疼又累,和周泊新上床简直像他妈打仗一样。虽然已经这样两次了,但我还是相信他其实技术没这么差,只是这两次都是我“强迫”他的,看他那张脸就长了一张技术好的脸。我只希望下次能是他自愿并且主动的,别让我的屁股受这么多苦了。
太阳已经下山了,屋里完全暗下来,街边的路灯还能照进来一点光,但是什么都看不清楚。我们俩没有人去开灯,也没人开口说话。我挺想跟我哥要一根烟的,但是我现在也不太方便,想象了一下自己光着身子趴在床上一只手垂在床边上倔强地抽烟的样子,滑稽到我脸都皱到一块儿了。不能抽烟就只能吸我哥的二手烟,味道不大好,呛得慌。
“想抽?”周泊新突然开口。
我现在对“抽”这个字稍微有点敏感,对他的气息和声音也敏感,他这么一开口我觉得我腿都抖了一下,连忙回,“也不是很想。”
我嗓子有点哑。
周泊新笑了声,往我身旁坐了点,右手伸到我嘴边,指间夹着香烟。我的思绪却莫名其妙跑偏了,愣了半天,直到烟灰攒了挺长一块,红彤彤又灰扑扑的一大截,他等得不耐烦,移到床边抖落。我靠过去,“哥,你是用右手吗?”
“什么?”他没反应过来。
“我当时问你的时候,你说你用手,右手还是左手?”我说话的时候把他的右手捞过来,他咬过的烟到了我嘴边,狠狠一吸能看见火光猛地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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