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室外面的走廊上放着两排长椅,我对面也有一排。上面坐了一个染着黄发的女生。
她穿得好看,黑色亮面羽绒服里露出来点帅气十足的小西装,腿上是紧身的工装裤,一双腿很长,脚上踩着厚底靴子。但眼神总觉得空,盯着手机发呆,手指都不动,突然抬头和我对视一眼。她善意地眨了眨眼,又低头玩手机,这次手指动了。
我猛然觉得是不是我太如临大敌了。
就是生了病而已,就像发烧感冒,更严重一点的就像骨折,没什么大不了的。
宋亦薇出去接电话还没回来,我打开手机看见群里的消息。
大成:到了没啊亲哥,不管什么结果你都别再玩失踪了,这玩意儿太吓人了
大成:想我和三子过了将近一个月没哥的日子,多孤苦伶仃啊!多寂寞难耐啊!食堂的饭都因为你不在而不香了
三子:你一个星期才去食堂吃几次
大成:我点的外卖都因为你不在而不香了!
我有点想笑,回过去:“柳坊进去一段时间了,不搞失踪了,多年男神小爷都追到手了,还玩什么失踪。”
三子:牛逼
大成:牛逼
大成:你哥看起来真不像是个会谈恋爱的人
大成:你跟我俩说你和你哥在一起的时候其实我俩都觉……
我就看到这,大成把这条消息撤回了,不过我能猜到他想说什么,肯定是以为我又犯病了臆想我和我哥在一起了。
大成:你跟我俩说你和你哥在一起的时候我吃饭呢,差点把嘴里的骨头咽下去
我敲敲屏幕:没犯病,真在一起了,哪天出来一起吃个饭
大成:哎呦,亲哥,我就嘴贱,没别的意思
我刚回过去一个知道,宋亦薇接完电话回来。她人还没坐下,诊室的门也开了,柳坊看起来很累,呼吸都显得微弱,脸两侧的头发沾在脸颊上,脸上都是湿漉漉的泪痕,蜿蜿蜒蜒。我吓了一跳,赶忙上去扶着柳坊坐下。宋亦薇拍了一下我,“亲爱的,交给我,你进去吧。”
我不放心,还想跟柳坊说句话,诊室里叫到柳坊的名字,“柳坊的家属在吗?”只能转身进去。
走进去还是下意识紧张,我不但作为柳坊的家属,更是病人。
这里和宋亦薇的咨询室很不一样,明亮的诊室,医生穿着白大褂,到处都是让人紧张的气氛。
心理医生是个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嘴里有一颗假牙,发银色的光。说话的时候我总能看见那颗假牙,格格不入地镶嵌在那里,吸引我视线。他叫了两遍我的名字我才回过神,忙快声应下来,“呃您好,我是柳坊的儿子,我叫陈礼。”
医生说话带点麦城本地的口音,我能听懂。
“你妈妈不是单纯的精神分裂症,初步断定她更严重的其实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也就是你们现在年轻人总挂在嘴边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一个重要表现就是创伤性再体验,她偶尔确实会出现幻觉,但是关于当年的被强暴经验应该都不是幻觉,而是一种创伤再体验……”
我看着那颗假牙闪了又闪,一下一下地,白日的一颗星星似的。
从诊室出来柳坊已经不在门口了,宋亦薇刚刚还在看手机,可能是在看英文的东西,一时之间没调整过来,伸手按我的肩膀用英文问我还好吗。
我吸了口气,“我没事,柳坊呢?”
宋亦薇这才换回来中文,说把柳坊送回车里休息了,她让我在这里等她一下,她得进去和医生聊聊。我拦了她一下,“我先出去吧,就在楼下,我想打个电话。”
周日,周泊新按理来说也是该休息的。昨晚跟他通电话的时候他说今天上午要出去签个合同,我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合同应该签完了,没人赶着饭点签合同,不然签完了合同还得一起吃午饭。
我拨过去电话,响了几声那边就接通了。
其实我和周泊新这么通电话的次数真的不多,这几天也多是在微信打视频电话。就这么拨他的手机号然后他接起来,大都是以前我想缠着他他又不理我的时候。
我一时没说话,周泊新等了一会儿,先开口,“怎么样?”
“哥,我想见你。”我说,“今晚去你那可以吗?”
“好,我去接你。”
-
柳坊在路上就已经醒了,缓了一会儿抓着我的手问我的结果,我揽着她肩膀往怀里贴了一下,说我没事。我刚说完,柳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在车里安静的环境下猛地发出尖锐的鸣音。柳坊整个人吓得一缩,佝偻起来,下一刻就要碎掉一样。她眼神茫然地没法聚焦,我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手,一只手划开接听。
“你在哪,我们见一面。”
话筒里传出来一个略显焦急的声音。
我根本没听出这个声音是谁的,电话号码也没存,但柳坊却猛地抖了一下,睁大了眼睛看我放在她膝盖上的手机,拼命摇头。求助的一双眼睛盯着我,嘴唇无声地抖,一边摇头一边对我发出微弱的声音,“不要,不要,不要答应,他是坏人,他是坏人。”
电话那边没听见柳坊的声音,只能听见几秒安静,他等不及,便又开口。
“明明是咱俩谈好的事,我也不求多的,你把该给我的股份给我,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去找你,也不会靠近小礼,行不行?”
柳坊眼泪落了一串,宋亦薇也把车停在路边了。
宋亦薇一停下车就猛地转身从驾驶座探了半个身子过来,把柳坊膝盖上的手机调转了一个方向朝向她自己,然后点开了录音键。我心里一凛,看了宋亦薇一眼,她指了指手机,我身子都有点忍不住地颤抖。
“小坊?”
“柳袁。”我开口。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柳袁不再说话,我看了宋亦薇一眼,她也皱着眉。
我舔了舔嘴唇,脑子现在转得飞快,柳袁肯定还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不然他不会还这么打电话给柳坊要股份。但我没必要跟他装傻,装傻的话套不出他的话。
“你还敢给我妈打电话?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吗?我们从精神病院出来,你做了那种事还敢来要股份?真敢要啊。”我说得气势汹汹,实则额头上冒出来一层细密的汗,心脏快跳出来,耳边都是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呵。”一声轻笑从话筒里传出来,“小礼?怎么回事?小坊生病了还是你生病了,要不要舅舅去看看你们?”
我猛地捏紧了拳头。
柳袁肯定知道了我们在录音,都怪我说得太刻意了才被他发现。我呼吸不受控地加快加重,柳袁还在说话。
“小礼,我和你妈妈呢其实是有点误会,说不定事情的真相不是那样的,你也是大孩子了……”
“你知道我在录音,对吗?”
“录音?什么录……哦。”柳袁笑了一下,笑声听起来爽朗又包容,好像他真是翩翩君子一样清白,“舅舅说了,当年的事都是误会,既然是误会,那我也不怕你录音。”
“我会把你送进监狱的,柳袁,我一定会把你送进监狱的。”
柳袁还想说什么,宋亦薇伸手过来按下了挂断。
“草。”我一拳砸在自己腿上。一时没法平复情绪,想伸手去拿手机,刚伸出去一点柳坊就猛地叫起来,尖叫的声音封在轿车里,逼仄的空间被恐惧和崩溃瞬间填满。柳坊看着我拼命摇头,嘴里胡乱地喊,“求你了,别过来,别过来,求求你……”
“小礼。”宋亦薇突然叫我,我转头看她。
“把这个录下来。”宋亦薇看着我。
我身子一僵,看柳坊像个孩子一样缩着,手臂拼命乱挥。
“小礼。”宋亦薇叫我,“这是在帮她,你知道的。”
对,我知道。
医生跟我说过了,柳坊情况很严重,她有严重的回避倾向,是这种倾向促使她不愿意揭开以往的事情,但其实每分每秒她都活在过去,不是单纯的幻觉,而是再体验,意思就是她几乎每一天都在被柳袁又一次强暴。这是一种恶性循环,只要柳袁逍遥法外,柳坊永远不会走出来。
我在帮她,就算把这么狼狈的她当成证据呈上去,就算让她血淋淋,我也是在帮她。
我抖着手点开录像,对着柳坊。
也不知道有没有录进去,我眼前被眼泪糊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不知道过了多久,柳坊都已经安静下来,宋亦薇轻轻叫我名字,也不知道我是第几遍才听见。机械地点了结束录制,不敢看自己都录了什么,只靠过去抱着柳坊,贴着她额头,“妈,对不起,对不起。我一定会帮你把坏人赶跑,我一定会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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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标记
把柳坊送回家已经快一点了。
我没想到柳袁会突然打电话过来,柳坊的情绪再一次失控。扶柳坊下车的时候看见停在远处的周泊新的车,不知道柳坊看没看见。
我今晚可能不能去周泊新那儿了。
想到这里几乎感觉到心脏缩成一团,一下一下地疼,又觉得难过又觉得迷茫,强撑了这么一上午突然就有了崩塌的倾向。进门之后想扶柳坊回卧室,却被她抓住手腕。
那双眼睛看着我,眼神就好像是那天柳坊捧着我的脸说“我的孩子,你多无辜”时的眼神一样,她摇摇头,低声跟我说,“我看见……去找他吧,我一个人可以。”
我差点哭出来,“我不去,我陪你。”
“小礼。”柳坊扶着我往沙发上坐,说一句话喘了好几声才有力气继续开口,“我不想当你的拖累,遗传给你精神分裂,我想也不敢想,简直是罪大恶极。是因为我你才犯病的,对不对?你不能跟我住在一起了,搬去周泊新那儿吧。他以前说我照顾不好你,我总不爱听,但其实他说得都对。”
“我喜欢在你面前自称‘妈妈’,其实都是因为心虚,知道自己不配当你的妈妈;还总自私地带着你回柳家,想让他们都看着你,你才是柳家的孙子,不认谁也不能不认你。其实都是为我自己,我自私,都是我错了,我没有他爱你,小礼。”
“我胆小了这么多年,今年四十一岁了,还经常觉得自己二十二岁。二十二岁的时候还没发生那件事,但一看见你长这么大了,又知道那件事确实发生了,我也不是二十二了。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大胆的事就是明知你不是陈志远的孩子还生下来你,但我没保护好你,对不起。”
“我会去报警的,不管有没有证据,也不管结果,都会去报警,只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有用的事。”
我这几天听了太多的对不起了,听得我听见这几个字就有点反胃。
是真的反胃,我猛地伸手捂住嘴,硬生生忍下来一股想吐的欲望,又感觉胃疼。想弯下腰,怕柳坊发现,只能站在原地。
柳坊推了我一下,“去吧。”
出门的时候其实有点恍惚,站在门口发了会儿呆,走出来才看见周泊新站在车旁边,手里捏了根烟。
他看见我之后那只手下意识想往车门上按,又猛地顿住,走了两步到旁边的垃圾桶旁边扔进了灭烟桶里。我差点笑出来,嘴唇弯起来,加快了脚步。青天白日的,今天意外地暖和,羽绒服都穿不太住,太阳在头顶挂着。那么大一团又黄又白的光,就挂在那里,暖融融的。
我过去抱他,我们第一次在太阳底下接吻。
回别墅的路上我睡着了,做了个很暖和也很难过的梦。
梦见我和一只企鹅一起被困在冰原上,它不觉得冷,但我却冻得瑟瑟发抖。那只企鹅围着我转,看着我快要冻死的样子很着急,拼命地拍我的脸,可能是想让我不要睡着。后来太阳升起来,烤化了所有的冰,甚至冰原上开始长出来草、花还有树。
我浑身都暖洋洋的,但企鹅却死在了一朵花旁边。
还醒着的时候我一直抓着周泊新羊绒衫的下摆。他今天穿一件浅色的羊绒衫,很柔顺的触感,抓在手里像摸一块云,但被我抓得皱巴巴的。这件衣服肯定很贵,摸起来就很贵,但他也不怎么心疼。
从梦里醒过来手里还抓着那块衣料,别墅已经到了。
周泊新倾身过来亲了一下我额头,“回家。”
我脑袋有点昏沉,胃也不舒服,被他牵着回屋,在玄关看见一个拆开的包裹,透明的包装袋。我勾他手指,“哥。”
周泊新的视线顺着我的视线落,淡淡答,“今天不行。”
但我就想今天。
“我想要。”我伸手拿那个包裹,哗啦啦地往倒出来,看见穿耳洞的工具掉出来,我转头问他,“家里有酒精吗?就现在,好不好?”
我固执起来简直像有病一样,认定了什么事情要做就一定得做,不讲道理。我知道这是坏毛病,但是今天很想任性,想放纵自己的坏毛病,想看周泊新纵容我。周泊新牵着我的手没松开,另一只手抓起来掉出来的工具,俯身往我耳垂上亲了一下,“好。”
我其实真的有点紧张,我确实是怕疼的。比很多常人怕疼,更怕疼了不能说。
周泊新把带着银针的工具一整个扔进酒精里,“咚”一声闷响。然后拿出来喷雾往我左边耳垂上先喷了好几下,又用酒精棉片擦,擦过之后酒精迅速挥发,冰凉。然后他又往自己手指上喷了几下,两根手指就夹着我的耳垂用力揉。
我垂着脑袋,我不是怕他,真的只是怕疼。我是真的想要,想被打上周泊新的标志。
我不说话,周泊新也不说话。
很安静,只能听见我自己呼吸的声音。
“哥,等会儿能不能轻点?”我问,没等他答又反应过来不对,“不对,轻了穿不过去还要再穿一次,白疼了。那还是用力点吧,一定要一次性穿过去,不然我肯定忍不住想跑。”
“等会儿我要是很疼能不能说?”我又问。
周泊新没说话,一言不发地继续揉我的耳垂,不停地揉,我能感觉到它充血,发热,甚至慢慢在失去知觉。
“哥……我有点怕。”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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