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被抓住?!是不是?!”温枝舟惊恐地把自己埋进被窝里,双手捂耳,歇斯底里地哭喊,“哥哥呢?!哥哥去哪了?!”
“枝舟!”
孟歌泪流满面,抖着手去拨打医院的电话,无助地靠在门框上看自己的丈夫用力抱紧了温枝舟。他已经听不进任何,心理医生建议他们用肢体语言告诉温枝舟他此刻是安全的,但千万不能让他感受到威胁,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保持镇静,冷静下来。
渐进式治疗中,温枝舟身体的自我保护很敏感,陷入偏执时他一旦察觉到对方有“打”与“骂”性质的行为时就会病态般恢复理智,变得极其沉着,实质上却是进一步自我封闭。与其加重病情,不如让他先发泄完,否则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会疯的。
大概是心病,温枝舟在等那些恶人的判决下来,一天不下来他就一天无法心安。即使已经回到南岭,远离了那片山区,从父母漏嘴中他知道封金逃了、没被抓到后总以为封金还在某个角落里注视着他,因此他夜夜失眠,精神状态很差。
直到两个月后王深等人接了命令搜寻整片山区找人,发现了已经腐烂露骨的尸块。经鉴定后确认为封金的尸体,他被山林的野兽撕碎,尸块和衣料分散至百米外,显然是被那些野兽当成狂欢的葬品。
一同被找到的还有一具无名女尸,提取DNA后未能和失踪人口基因库对比上,但警方交由狗二辩认尸骨附着衣料时,确认女尸是曾被封金和关春桃虐待的未成年之一。
犯罪嫌疑人关春桃在铁证下供认不讳有关被害人温枝舟、被害人狗二(化名)的被害事实,但拒不承认有关被害人大丫(化名)被害事实,要求警方提供证据。后经警方调取其家中被害人存留物(已被犯罪嫌疑人销毁大部),认定其犯罪事实;开庭后拒不道歉,态度恶劣,当庭上诉被驳,二审后被判处无期徒刑,没收其全部财产。
回水村村长等伙同村民由于包庇封金、关春桃等五名犯罪嫌疑人进行犯罪活动,被依法处置,择日开庭。经群众举报,镇政府相关人员被停职问责,将由专案小组开展后续调查。
这场漫长的战役打完时已经是第二年秋。温枝舟身体和精神状况好转,慢慢试着恢复正常的学业生活。期间由于录音事件外传,无数媒体想要抢到独家报道,让温枝舟和其家人的生活被严重干扰。
陈俊骁对此感到愤怒异常,发博文怒斥部分新闻媒体不顾被害人心理健康、违背新闻伦理、只想赚取眼球的行为,一时间成为众矢之的,倒也一定程度上转移了大众的注意力,让温枝舟远离了舆论中心,以免被二次伤害。
他和黄平偶尔还有联系。黄平对他承受炮火的行为感到惊讶和敬佩,或者说他原先还以为这么年轻的小伙,又是学新闻出身的,拿到第一手具有如此爆炸性的声音文件很可能会想着换成报道,竟然全权交给警方和法院处理了。
“想过啊,用药逼迫未成年性交,还是两个男孩,这种独家新闻报道,肯定会拿奖的吧,”陈俊骁笑了笑,“但有些事可以报道,有些最好不要。”
苏常恒听说了这件事。他找人去摆平了那些求后半段音频和一直纠缠温枝舟家庭的无良媒体,又去问了苏羽一些情况,得知温枝舟的监护人已经做了陪护,但狗二的监护人至今没能寻到,杳无音讯。
“可能他真的是孤儿吧,他也不记得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苏羽遗憾道。
狗二被黄平所在组织收养,得到了苏常恒基金会的慈善资助,在省会医院进行简单外伤治疗后转入京城医院进行进一步治疗。由于情况特殊,狗二最终未能按流程接受九年义务教育,由专业人员进行教育指导,尽快与社会接轨。
“哥哥现在还好吗?”温枝舟小心捏着大腿上的衣料,没敢看母亲,突然问道。
苏羽一愣,似乎很高兴温枝舟能主动问她话,微笑道,“他很好,放心吧。陈老……啊,陈俊骁上周还跟我说,他已经跟着那位黄平老师开始工作了,似乎在做助理。”
“工作?”温枝舟有些好奇。
“对呀,不过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苏羽道,“听说还算顺利,毕竟他很聪明,这些年恢复得也很好,几乎不会出现失控的状态了。”
“噢,谢谢……谢谢……”温枝舟慢慢点头,然后不再动了。盯紧了手背褐色的伤痕,有一会只是在重复这些话。
“枝舟。”孟歌担忧地唤了他一声。温枝舟应声抬头看她,又把头低下去了。苏羽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知道那个少年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但她不知道温枝舟这些年被禁止和狗二来往,因为一些无法处理的应激治疗。温枝舟和狗二无法摆脱被控制的精神摧残,经过双方监护人的同意,他们被分隔治疗,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不仅要让他们从过去的痛苦中解脱,也要从被认为是极端打击的性交里解救出来。
孟歌至今都不敢听那份录音文件,出庭时她躲在屋外掩面痛哭,独留丈夫在庭内认定录音证据。
——这得是多大的痛苦啊……
“怎么了?小舟?”苏羽轻轻把手放在温枝舟的手背上,温枝舟一惊,剧烈颤抖起来,很快又平复了。
“我……”他欲言又止,还是选择把嘴闭上了。
孟歌最怕看到温枝舟这样,她无数次看到他这般的隐忍。温枝舟从前发泄后就是这样沉默,完全封闭自己,虽然还在听他们说话,和他们道歉,会主动帮忙分担事务,可她感觉不到温枝舟的存在了,他仿佛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徒有身体,已经没有心的跳动了。
“枝舟,你想说什么,可以说,这是苏老师,你可以说的。”她细声细语道,又忍不住开始哽咽。
温枝舟沉默了一会,先看了一眼苏羽,又把视线转到孟歌身上:“可以说吗?妈?”
“可以的。你想说什么都可以。”孟歌连连点头。
“我想见他,”温枝舟一字一顿,“我想见哥哥。”
很久之前,就想见了……
他印象中最后一次和狗二见面就是在那个狭小的铁笼里。昏迷前温枝舟拼尽全力告诉狗二,请求他将录音笔送出去,这是能救他们的关键。
所有人都认为那场性交摧毁了温枝舟和狗二,连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来之不易的关爱和即将开启的正常生活让他迫不及待要逃避过往种种不堪,在主动与被动的推波助澜间,他再也没见过狗二,也不被允许和狗二联系。
最好是永远不要再见的,就可以骗自己放下了过去,温枝舟苦笑。
只是浩劫打垮了他的精神,他始终无法摆脱苦楚。噩梦回想之时,整夜整夜的失眠和黑暗记忆的折磨让他胸口绞痛,用力蜷缩自己一心只想被谁抱着,而谁也不是谁,一直都只有那一个人——此刻相互依偎取暖的过去成为唯一治愈的可能,尽管温枝舟很清楚这是病态的。
说来可笑,他既希望过去从未发生,却又在脑中不断贪恋那如此可怕又如此伟大的怀抱。
——大概是没救了吧。
我好像进入倦怠期了 最近事件太多
这篇写了三四个小时 真的从来没这么累过 很难受……
评论我有看 很感谢 但是没力气回了抱歉
下次回……
第34章
“叶先生,河川那边的资料已经发了,给您确认一下。”
“谢谢。”
叶见锦接过身边青年递给他的纸质文件,低头查看了一番,很快就翻到最后一页用签字笔签了名字,写的却是黄平。
“要用‘黄平’的身份?要不要给您准备一下?”
“不用了,现在还用不着,人没到齐,”叶见锦合上纸,交回给青年,“江淮,你跟我出去一趟,有人想要见你,去会客厅吧。”
叶江淮很听话,也很顺从,交给他的事情大可放心,他几乎不问,也不怀疑,像一条忠犬,但也仅限于组织的命令。叶见锦自成为他监护人那一天起就开始教他一个道理——不要相信任何人,只是他还没能做到。
“那就除我之外,谁都不要信。”叶见锦道。
“可是叶先生您不也相信他们吗?”叶江淮不明白。
“确实,所以我才这么累啊,”叶见锦平静道,“此‘相信’非彼‘相信’。不过江淮有想要信任的人的话,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六点的余晖洒在走廊上,一片金光,看起来很温暖,地面折射的柔霞仿佛软陷步子,踩起来令人有些神游。叶见锦忍不住偏过头用余光看身边那个替他抱着电脑、安分的青年,谁能想到几年前他因为失控疯了一样在走廊里乱窜,拉都拉不住,最后靠王深雄壮的身躯压制住他了,用绳子把他绑在办公室的门口。
那些女同事有些同情他,用勺子给他喂下午茶的蛋糕。他大概是被这些印象中从未吃过的美味食物吸走了大部分注意力,竟然乖顺下来了,吃掉了所有人的下午茶。
“骗吃骗喝的家伙。”大家都笑道。
叶见锦不太算一个合格的监护人,面对患有精神失常病症的叶江淮也算不得很有耐心。尽管他一开始就推脱了要当监护人这个身份的职责,可是当时还叫狗二的叶江淮指明想跟他姓,所以大家都半推半就地让他签字了。
“嘛,我就说吧,小孩肯定是觉得‘叶’好听啊,怎么取名都好听。而且你也没有孩子,是不是,现在有一个现成的,又聪明,好好教一下以后可以当一个助手啊。”同事们一脸狡诈,劝叶见锦道。
“叶江淮”是狗二在十八岁时自己取的名字,叶见锦没问过他名字的寓意,不过看他好像兴致还不错,想必等这一天很久了,换身份证那天他都不要叶见锦替他保管,自己收回去了。
叶见锦知道来找叶江淮的人是谁,六年前他还教过那个被化名成“封妮儿”的学生。说来惭愧,他当时接到的任务是“解救被拐卖妇女”,确实没有把精力放在那些孩子身上,后来才知道近在咫尺的那个小孩也是被拐进山里的。这件事给叶见锦的教训也挺大,他太过执着于任务分配了,反而疏忽了一些潜在的、不在任务范围里的危险。
如果能早点发现的话,这俩孩子都能少受一天罪。
这个想法贯穿了叶见锦担任监护人的整个期间,所以他才不动声色地多加疼爱叶江淮,尽管他实际上是一个很冷淡的人。
“江淮,你不问是谁要见你吗?”他问。
叶江淮微微一愣,回答:“呃……问的话叶先生会说吗。”
“这次会,”叶见锦倒是一时忘了自己平时是个老谜语人了,难怪叶江淮一点也不好奇,“现在下班你可以不用叫我先生。”
“哦,叔叔,”叶江淮高兴道,“那是谁要来见我?”
叶江淮喜欢叶见锦这么和他说话,只有这会他才感觉叔叔稍微活泼一些了,进行非潜入的工作时他太平淡了,像一台机器。复健期间他偶尔会犯病,所有人都焦急地要唤醒他,只有叔叔一个人站得远远的,冷眼和他对视,在他张嘴作势要咬人的时候拿抹布狠狠塞进他嘴里,噎得他作呕,然后踩着他,用绳子一道道把他勒死捆着,但并不动手打他。
“喂,给你做人你就不要当狗,明白吗?”他蹲下来,掐着少年的脸和他平视,冷喝道。
那时还叫狗二的叶江淮只是愣愣盯着他毫无波澜的脸,红着眼睛慢慢安静下来了。大家都抱怨叶见锦有些凶了,分明狗二已经在拼命控制自己不要伤人,也不要弄坏什么东西。叶见锦并不在乎大家对他的责备,等狗二冷静下来亲自给他解了绳子,后来牵着他回宿舍,顺着过去被虐待时留下的疤痕给他上药。
“我……我是要做人的……温温也叫我做人的……”狗二号啕大哭,这会叶见锦也没嫌他烦,叫他休息一会后记得回办公室报到,下午还有课给他上。
“温温”就是那个叫温枝舟的孩子,叶见锦是知道的。他其实是赞成让叶江淮和温枝舟接触的,在他看来,虽然过去的伤口已经结痂,每一次重提都是扒开血淋淋伤口的考验,但是忽视那个永不可能消退的结痂本身就是一种逃避,所以他从不制止叶江淮陷入过去的痛苦,只是在他承受不住时拉他一把,告诉他现在都过去了,该向前看了。
不过温枝舟的监护人对此绝不能接受,他懒得争取,同意不让他们见面了,也并不对叶江淮掩饰。叶江淮大概是伤心的,只是他被教育不许多问,不许怀疑,所以从来也没闹过,确实很听话,很值得被这样“没人性”的组织培养,被耽误的那几年真是可惜了。
“大概是你很重要的人吧。”叶见锦又习惯性地打谜语。
“我爸妈?”叶江淮惊奇道。
叶见锦摇头。叶江淮的父母他们组织也在派人去寻,不过以他叶见锦的性子就算找到了也不会让叶江淮就这么走了的,他花了“大力气”培养他,可不是就这样拱手的。不知是不是这样有违道德的想法作祟,叶江淮的父母至今未能寻到,一点线索也没有。
叶江淮沉默了一会,似乎有些犹豫,小心翼翼道:“不会是……温……啊,温枝舟吧……?”
他停住脚步,抱着电脑顶着落日的光,眼底竟然会露出乞求,仿佛求叶见锦不要骗他,尽管叶见锦根本就没说是谁。叶见锦叹了一口气,想从他手里把电脑接过,道:“是。去吧。他来很久了,在等我们工作结束。”
“可是叔叔……你不是说、不是说我们不可以见的吗……他需要恢复的,他要……忘了我啊!”叶江淮勒紧了手里的电脑,没让叶见锦拿走。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发颤,叶见锦知道他又要陷入那场迷失的风暴,一贯冷静地叫他不要把电脑摔了。
叶江淮盯着叶见锦深邃的眸子,开始用力呼吸,逼自己冷静,然后低下头把电脑递给叶见锦了,再搂着恐怕要碎了。
“去吧,江淮,”叶见锦道,“你现在已经恢复得很好了,可以和他见面,或许他需要你的帮助。毕竟你有名字了,也学会了很多东西……好好和他接触吧,让他也知道你们都努力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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