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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封强挂断父亲封寻德打来的电话后，去院子里启动三轮，喊封婷婷叫妈妈和弟弟奶奶上车。
“喝啥子，天黑还走这么远，”封强的妻子道，“莫去，喊爹喝酒了搁合哥家里住，晚上不安生。”
“怕个屁啊，这不有车，灯敞亮着。”封强听说要喝酒那肯定要去的，并不听劝。老媪已经准备睡下了，听儿子说自家老头子恐怕打算不醉不归，而且她这几天腿疼，也想去找封寻合看腿，反正不要钱，趁着顺路一起去。封婷婷见爸爸和奶奶都要走，想着可以有理由不做作业了，嚷嚷要跟着。
他们闹出的动静太大，陈俊骁好奇地从隔壁安顿给他们三个人的屋子里出来，问发生了什么事。封强看到陈俊骁，许是因为客套，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喝酒。
明天周五，还要上课，陈俊骁当然是拒绝掉了。他有些担忧，大晚上的开三轮上山路，还带着一个孩子，想必不太安全。
“我都在这呆了多少年了，又没啥事，”封强满不在乎道，“那些畜生看到人不敢上来的。”
封婷婷吵着快走，她飞快爬上车，撞到奶奶身上，又挨了一顿骂。封强的妻子拿她没办法，这个女儿太过皮实，骂没用打也没用，皮厚得很，索性不管了，留在家里照顾小儿子。
得亏陈俊骁不知道封强他们要去封寻合家，不然给苏羽知道的话，又要气得跳脚。她还在办公室改作业，顺便备课，听到吵闹声的时候就把门窗都关上了，戴了耳机。
封婷婷赶着走，没在家里上厕所，坐车坐到一半就吵着要尿尿，被封强嫌弃多事。封强把车停到一半，叫封婷婷自己去树后面小解，然后把腿搭在车棚上掏烟点燃，吐了一口粗糙颗粒。他见母亲眯着眼睛小憩，摇摇晃晃的，便伸手摸她叫她先别睡，这样不安全。
封婷婷提着裤子，慌慌张张的，半天才松开绳子，迫不及待就蹲下来方便。除了身后小坡下三轮车亮着的大灯，附近黑乎乎，虽说月亮正光，但树影模糊，又有幽风窜着，她其实有些害怕，拼尽全力地屙，想快点结束生怕有鬼把她吃了。
越是这么想她就越控制不住地东张西望，无数细小的声音都在水流声中放大，强迫似的灌进耳朵里。
等尿完也没有鬼来，封婷婷松了一口气，站起来穿裤子。她突然听到一阵窸窣声，吓得跌了一下，抬头的一瞬间就看见一道鬼一样的影子从远处飞快掠过。
“呀——”
封婷婷惊恐大叫，那鬼影猛地顿住，双眸折射出杀人一样的目光，几乎一瞬间，目光和黑影都消失了。封强听见了女儿的尖叫，掐了烟从车上跳下来，往山坡上爬。
“有鬼！有鬼！！”封婷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抓着裤子乱跳。封强按住她，问她哪里有鬼，封婷婷不敢指，怕手指被鬼折了，只尖叫着说在前面。封强扭头看了大半圈，根本没有异常，便安慰封婷婷说肯定是她看错了，再哭下去到大爷爷家会被笑话的。
他替封婷婷把裤子穿上，牵着她下坡。月光把封婷婷的脸照得惨白，老媪见她被吓得狠了，劝封强还是回家去，万一封婷婷中邪生大病就不好了。
“都说好了，咋个又不去？”封强有些不愿意。
“婷婷都吓成这样，还去？！”老媪骂道，“非得吓死她你才高兴。”
“行行行，”封强叹气，“我送她回去，我再去。”
他开出去好远，才寻了个稍微宽一点的地方掉头。不知为何他也突然没来由的心慌，仿佛封婷婷看见的鬼阴魂不散，黏着他的车跑。
——真的有鬼？他思忖着，又暗骂自己没事找事。
狗二不是突然消失的，封婷婷的尖叫声也吓到他了，他滚落下山，录音差点笔脱手，幸好死死攥住了。他撑着杂草地半跪着，用力呼吸，因为应激反应几乎要变成狗，那样的话很可能会逮住封婷婷咬。只是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他就脚滑摔下去了，压到身上各处伤口，疼得在地上打滚，哀嚎还未脱口就听见了封强的声音，硬是忍住了。
他从前替温枝舟寻路，走到这条道时无论如何都不敢往两边的山靠，因为实在太黑了，他也很怕，不得不沿着小泥路前进，隔着些许距离被封婷婷看见了。狗二冷汗爆出，既庆幸没失去理智，又担心被发现。封婷婷正哭得凄惨，他便混在哭声里逃走了，慢慢往学校的方向挪。
狗二不知道苏羽等人长什么样，他只是打算趁着夜色来打探一下，如果能够幸运遇见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等温温交给他的事情做完，他就不用担心会不会被封金或者关春桃发现自己的手断了、完全能从铁链里逃出去，因为已经无所谓了；可若是没遇到，也只能再想办法。
他是故意先把自己的手拷起来的，关春桃也就没再管他，否则等着她来拷，锁的是脖子或者脚就糟糕了。
毕竟身上伤有些多，封金下手太重，那几棍子打裂了他的肋骨。狗二气喘吁吁，摸到最后一个路口的时候封强已经骑着车又倒回来了，惊得他猛地避开，又跟在后头往前赶。
封寻德家里没有狗，他胆子也稍微大了些，慢慢往路边靠，把自己埋进树的阴影里。
“怎么又回来啦？”封强妻子的声音传来。
“呜呜！妈妈山上有鬼！我不去了呜呜——”封婷婷看见妈妈又哭起来，跳下车扑进女人的怀里。
苏羽正在院子里洗脸，听见了，对封婷婷说世界上是没有鬼的。封婷婷不服气，说苏老师就是有，只是你没见过。封强白天才和苏羽起争执，这会尴尬打了招呼，开始倒车出去。
“爸爸！说了有鬼！你也不要去！”封婷婷大喊起来。
封强当然不屑一顾，懒得再理，拧着油门哐当往外头开。老媪打了一下封婷婷的背，叫她不许再说晦气的话，马上把脸洗了去睡觉。
苏羽无奈笑笑，端着盆回自己房间去了。房间里没开灯，窗外就是漆黑的山身，苏羽腾不出手，一会放了盆又要出去，也懒得去转开关。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苏羽把湿手往身上拍了拍，拿起手机解锁。解锁后屏幕光猛地变大，苏羽眯起眼睛，下意识抬头避光。她突然觉得窗外有什么东西，树影在晃动，总有一小块静静的，像是贴画，便迟顿着把手机转过去。
——看见一张直勾勾盯着她的脸。
第30章
手机脱手，苏羽猛地后退撞到桌子上，也掀翻了洗脸盆。她一声都叫不出来，脊椎收紧，后脑梗得发死，一时间除了盯紧窗子，听铁盆在地上咕隆隆的声音，什么反应都被剥夺了。
陈俊骁听见了苏羽房间里的动静，从外头喊她怎么了，没听见苏羽的回应后陈俊骁冲进屋子里开灯，看见苏羽恐惧的神情，她双眼空荡荡的，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苏羽？！”陈俊骁抓住苏羽的胳膊晃，顺着她发直的视线回头去望，没发现异常。
苏羽回过神来，小腿发软直接跪下去了。她被陈俊骁接住，愣愣地说窗外有一张脸。过渡惊吓让她连那张脸长什么样都忘了，只记得那张脸满是伤，对视的一瞬间她感觉到的其实不是害怕，而是对方朝她汹涌投射来的绝望和求救目光带来的窒息。
出于来这“拯救灵魂”的清高，苏羽冷静下来，捂着额头叫陈俊骁去看看，她腿软了，站不起来。陈俊骁安慰她是不是看错了，这附近没有别人，窗外怎么可能会有一张脸？
屋外传来封婷婷凄厉的惨叫，苏羽和陈俊骁都惊得一抖。陈俊骁拉起苏羽往屋外走，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原来是封婷婷见封强非要走，担心他被鬼捉了，发出这般更加吓人的声音。
她很快就被打了一顿，苏羽见封婷婷可怜，上前护了一下，一问才知道封婷婷刚刚去外面的路上看见一个影子，吓得有些疯了。陈俊骁总觉得不对劲，趁着苏羽和封婷婷她们在一起倒回苏羽的房间，走到窗边查看。
他推开窗子，听见什么东西掉下去的声音，便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探出身子往下看去。
——是苏羽的录音笔。
不远处传来慌张逃离的声音，陈俊骁眼睛很好，一瞬间就捕捉到一抹不一样的白，脏兮兮的，正在往山林里逃窜。陈俊骁刚要大喊，想起来此刻封婷婷才被吓得不轻，他又不想让苏羽再次受到惊吓，当即闭嘴，翻窗捡了录音笔塞进口袋就追。
他一向小心，追出去好一会才发觉自己冲动过头了，或许是苏羽六神无主的样子让他受了些刺激。那抹脏白跌跌撞撞的，虽然在逃但速度并不快，中间顿了一会，似乎发现被人追了，跑得更加毫无章法。
狗二身上有伤，根本跑不过也很年轻的陈俊骁，下意识便趴下身去四肢并用，结果压到断手疼得他低声嘶鸣起来，踉踉跄跄地绕着树往上爬。陈俊骁手臂捞着树干，把步子沉下来蹬地，稍一借力奔跑便直逼狗二，差不过七八米了。
临近小断坡时，狗二刚要往下跳就被陈俊骁抓住了。陈俊骁累得没力再喊，全部注意力都放到狠扯狗二身上本就破烂的衣服，往后一拽就把他放倒了。
“你是什么人？”陈俊骁飞快地掏手机，按着地上挣扎扭动的少年小声逼问道。
狗二惊慌失措，他不知道眼前的人也是支教老师，以为是村长家的人。陈俊骁按到他的伤口让他痛不欲生，还有空去注意此刻附近除了陈俊骁和他之外没有别人，连条狗都没有，便起了杀心想要拉着陈俊骁一起摔下山，这样就没人知道他逃出来了。
他刚要踹陈俊骁，就被手机的手电筒光晃得睁不开眼。陈俊骁一刹那就看见被他压着的是一个少年，面上不少青紫和擦伤刮痕，有些发肿，额头有伤正结着痂，嘴唇失血，泛白开裂，已经不太能看出原来的容貌。狗二挣扎着，让陈俊骁看见了他畸形的、软烂的左手。陈俊骁不由得一时失神，被狗二狠狠踹了一脚。
陈俊骁吃痛，倒吸了一口凉气，脑中第一反应却是这孩子是被虐待成这样的。察觉到狗二要逃，陈俊骁捏住了他的断手，让他失去逃跑的能力，再次把他压趴在地上，想问些东西。
“陈老师——怎么啦这是？”
两人都是一怔，尤其是狗二。他几乎一瞬间就放弃了抵抗，不再挣扎。陈俊骁回头看去，山脚下封强发现他在半山腰上蹲着，有些奇怪，熄了车走上来查看。
“你是老师……放过我……！东西我给到了、笔……那个笔……温温说有声音……我不能被发现……！！求你了……放开我！”狗二压低了声音，声线在止不住抖，仿佛下一秒就要因为疼痛控制不住地叫出来。
陈俊骁手上力气卸了，把手电筒也关了。封强在逐渐靠近，他不再说话，用身体挡着狗二，沉默地看着他艰难朝断坡爬去，然后往下一翻消失在视野里。陈俊骁站起来，点开手机的照相机，反向下山和封强汇合。
“今晚月亮还挺清楚的，又亮，”等走到封强身前时陈俊骁故作轻松，把手机抬起来给封强看，屏幕里的月亮炸糊一团，看不清楚，“不过拍不出来。”
“嗨，你们城里人就是见得少，这有什么好拍的，哪天不都能看。”封强不屑道，跟着陈俊骁一起下去了。
“我本来想着借树影拍还是很有意境的嘛。”陈俊骁笑了笑。
封强走到泥路边重新跨上车，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往封寻合家里去了。陈俊骁的心怦怦直跳，大松一口气没让封强怀疑。他不自觉地去摸口袋里的录音笔，避开被封婷婷拽着理论有没有鬼的苏羽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发现录音笔已经没电后他在工具箱里翻找了一会，给它换了电池。
犹豫再三后陈俊骁选择先不告诉苏羽。苏羽性子直，藏不住事，什么都写在脸上，没弄清楚事之前不能让她打草惊蛇了。心底不断道歉后他从抽屉里掏出耳机线和录音笔相接，再三确定没人要进来后，陈俊骁一边注意着外头的动静，一边点开了时间为显示为周三、苏羽录音笔丢失当天收录的声音文件。
“苏老师，我是温枝舟，班里化名封妮儿那个……”
“我不是哑巴，我也不是女生，我被拐进来的，我爸叫温涛，电话号码是……”
“拜托你报警，求求你救救我和哥哥，求求你们了，那个村长他也……”
惨叫声激得陈俊骁手抖，他震惊地后仰，仿佛背黏在椅子上，只觉身边被恶鬼包围，令人毛骨悚然。
第31章
失眠一整夜后陈俊骁决定优先把苏羽送离这个地方。支教活动必须停止，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做，那两个孩子的处境很危险，一旦他此刻主动暴露这件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能不能安全离开这里都是一个未知数。
路途遥远，不靠当地的村民出山很困难，他至少得先从这片山出去再寻求帮助。录音笔里的内容太过惊悚，陈俊骁无法判断温枝舟的伤势，但在山腰上和那个少年碰面后，他估计男孩也伤得不轻；而这里医疗落后，还是应该抓紧时间把他们救出去，不能耽误治疗的最佳时机。
所以周五一大早，陈俊骁就开始装病，捂着胸口跪在地上喘着气，叫苏羽去找村长，说他有家族的先天性心脏病史，突然胸闷得去医院。苏羽慌慌张张，问陈俊骁有没有药，陈俊骁白着脸说以前没有发过病，现在身上没有。
封寻德还在家里泡茶，昨晚喝得昏昏沉沉的，听说支教的学生突然发病惊得喷了一大口茶水，晕头转向地去启动三轮车。陈俊骁不放心他此刻的状态，再加上现在对这个村长有了非常可怕的印象，犹豫着不想上车，这等于是要把命交在封寻德手上了。
“我来开吧。我会开这个。”黄平穿着外套，道。
“可是今天周五……！”苏羽紧张道，“你们走了靠我一个人怎么上课？！”
“今天停掉，小陈的身体要紧，”黄平盯着陈俊骁，缓缓道，“你也跟着去吧，苏羽，支教规定不能一人留守的，相互必须要有照应。”
陈俊骁刚准备想办法叫苏羽得跟着，她不能留在这里，黄平竟然叫苏羽一起去了……虽然他给的理由非常正当，一旦反驳的余地也没有，但陈俊骁还是大松一口气，也算是歪打正着。
封寻德不放心黄平，黄平虽然比陈俊骁和苏羽大一些，但在这种山里开三轮肯定还是年轻了些，谁知道会不会一头开进沟里？而且这些支教老师的安全也和他挂了勾，他无论如何都得跟着，以防他们遇到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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