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听他口中的大楚,人人皆君子,家家有余粮。
教化世人,明善恶,知礼仪。
那不是国家,那是桃源。
而俗世之中,是没有桃源的。
不过,有志气的帝王,总是值得鼓励的。
“圣师,你说我能做到吗?”帝王期待的看着和尚,连朕都不称呼了。
空远大师颔首,“善。”
元晟帝眼睛亮了,他激动不已,“多谢圣师指点迷津! ”
众所周知,空远大师一语成谶。
他说善,那就真的善 !
元晟帝得了准话,心满意足,更拉着空远大师不放了。
他觉得空远大师就是自己的知己,他有好多话想和空远大师说。
元晟帝:“圣师,朕一直觉得大楚律法有不完善之处,你说朕招人重新编撰律法怎么样?”
空远大师微笑保持沉默。
元晟帝:“朕懂了,律法事关重大,乃天机,不可泄露。”
空远一副“孺子可教”的目光,赞赏的看着元晟帝。
元晟帝:“那圣师觉得,朕如果取消土地兼并会如何?”
空远瞳孔地震,取消土地兼并?翘王公世族的棺材板呢?你怕不是嫌弃自己皇帝位置太稳了。
再说了,灵觉寺的土地也不少啊。
一时之间,空远被惊得嘴巴微张。
元晟帝满意点头,“看来圣师也觉得土地均分有助大楚国运。”
空远猛的合上嘴:我没有,你别乱说 !
元晟帝高深莫测的勾起唇角,“朕懂,天机不可泄露。”
空远:……
“圣师自北向南,可见到了北方大旱?”
前不久,有大臣上奏,说北方已经三月不下半点雨水了,田里的稻禾枯了大片,有村民为了生存已经背井离乡。
空远大师眼中露出一抹为难,他叹息一声,默默摇头。
元晟帝一下子心情低落下来,“看来,北方旱情有些严重啊。”
“圣师,朕该如何做?”
“人力不可胜天,朕除了拨款赈灾,别无他法,还请圣师教朕 ! ”
空远大师嘴角抽了抽,一口一个圣师教朕,圣师也想知道,谁能教他啊?
最终,在元晟帝诚恳的目光中,空远大师缓缓开口,“此乃天机,不可泄露。”
元晟帝:……
去他娘的天机 !
第63章 标题浪迹天涯去了
一番促膝长谈,空远大师走回自己下榻的院子,脚步都是飘的。
说真的,他好慌。
不怕皇帝没想法,就怕皇帝异想天开啊。
偏偏每个惊世骇俗的想法,他娘的元晟帝都严肃地征求他的意见?!
空远大师惨笑一声,他能有什么意见?除了沉默装神秘,别无他法。
谁让,他是一个被上天诅咒,永远说不了真话的人呢?
……
空远大师年幼之时,家贫困苦,父亲早逝,只有一个寡母与他相依为命。
村里的小孩不乐意跟他玩,空远就自己跟自己玩,不满十岁的小孩,一堆破石头都能搭个小房子,玩得很开心。
直到他十五岁那年——
整个江南阴雨绵绵,连续下了两个月的雨。
秦河上游的堤坝塌了,空远住的村子正处在下游。
好在村长读过书,行事又果决,眼看河水漫了出来,就连夜带领村人上了山,躲避水患。
空远家中余粮不多,在山上住的那几天只能饥一顿饱一顿。
空远那时本就是半大小子,正长身体的时候,夜里饥饿难耐,就一个人跑了出去。
倒也是巧,刚出去就发现了一只兔子的踪迹。
空远激动不已,跟在后面紧追不舍。
也不知追了多久,空远看到兔子进了一个山洞。
山洞黑漆漆的,冒着些许红光,十分诡异。
空远胆子不小,饿昏了头什么也不管就冲了进去。
一进去,空远就呆住了。
他见到了一个怪物——
那兔子转过了头。
却是一张小老头的脸,皮肤皱巴巴的,眼睛泛着红光。
“孩子,相逢即是有缘,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只要你说出来,我都能为你实现。”
那兔子开口说话了,声音苍老却又带着一丝蛊惑。
十五岁的空远初生牛犊不怕虎,些许害怕在饥饿面前什么都不是,他大着胆子说道:“我想填饱肚子,可以吗?它一直叫,吵的我都睡不着。”
兔子桀桀笑了一下,一双红眼睛闪烁不定。
“当然可以。”
“你只要吃了我,肚子就不会饿了。”那兔子这样说。
空远咽了口唾沫,他看着那张人脸,迟疑了。
“孩子,不用担心,我虽然长着人面,说着人言,但我到底不是人族,你吃我完全没问题。”兔子说,“再说了,你们人族不是什么都吃吗?”
蛇虫鼠蚁,飞禽走兽,凡是活着的,都能进嘴。
甚至,人饿急了,易子而食也是常有的事。
“可是,你为什么想让我吃你呢?”空远不是傻子,被吃就意味着死,这只奇怪的兔子想死吗?
兔子说:“你看我这张脸,我已经老了,在死亡来临之前,若能让一个孩子远离饥饿,那便是我的功德。”
“你愿意帮我积下这笔功德吗?”
空远摸着肚子,咬牙答应了。
那个晚上,空远吃到了这世间最为极致的美味。
他连骨头都没有放过,嚼碎了咽下去。
第二天,他回去的时候,有人闻到了他身上残留的肉香,狐疑问道:“你吃肉了?”
空远连忙摇头,“没有! ”
这时的空远,并不觉得撒谎有什么问题。
而当天下午,有人发现山下水退了。
村里乡亲都很开心,准备回家,却无意中发现了流寇的踪影。
天灾,往往伴随着人祸。
洪水无情,冲毁了房屋田地,还带来了丧心病狂的流寇。
村长建议派一个人从后山下去,走小路去镇上官府报信,只要他们躲在山上久一点,就能撑到衙役过来救命。
没人愿意去报信,太危险了,一旦被流寇逮住,一刀毙命算好的,最怕那种吃过人肉的流寇,直接把人大卸八块,放锅里煮。
村长看着推来推去就是不想去的村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让空远去。
一来空远年纪小,身形轻便,脑子也机灵。
二来空远只有一个寡母,人微言轻,没有拒绝的资格。
三来只要空远的寡母还在这里,就不怕他自己一个人偷跑。
就这样,空远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就被交付了生死攸关的重任。
他一路奔驰,沿着崎岖的小道,摸爬滚打趁着夜色进了镇子。
然而,等他见了衙役,说出的话却是——
“官差老爷,我们刘家村水退了,一切都好,我过来报个平安 ! ”
空远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 !
衙役笑了笑,“刘家村是吧?行,我知道了,天已经黑了,快回家吧。”
空远急得不行,脸都涨红了,他又开口,“你听我说,刘家村,什么……事都没有,大家都……平平安安的。”
衙役敷衍道:“好了,小孩,我会登记的,快走吧。”
空远面容扭曲,他咬破了舌头,“我说,刘……刘家村……没事……”
衙役已经不耐烦了,他挥挥手,“行了行了,一边去,别耽误我办差。”
空远眼睛冒出了一丝红光,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他拽住衙役,“你听我说,听我说——”
衙役生气了,最近发大水,事情多的很,他实在没心情跟一个小孩聊天。
“你这小孩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了我知道了吗?刘家村,水退了,你来报平安,我已经听到了 ! 怎么还缠着不放了?”
衙役一脚踹开空远,走了。
空远跪在地上,面目彷徨,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你听我说啊 ! ”
“刘家村,很……安全啊啊啊啊 ! ”
“谁听我说啊 ! ”
刘家村一点也不安全啊,那里有流寇,村民很危险,快去救救他们 !
空远哭的撕心裂肺。
他说不出口,一张嘴便是谎言。
空远用力地抽起自己的嘴巴,很快嘴便被打肿了。
但他仍不满意,又握起拳头砸自己的牙齿。
砸了几下,空远便满嘴血污,镇上的行人看到这一幕,都纷纷受到惊吓,避让开来。
“听我说话。”
“谁来,听我说话。”
“我想说——”
“刘家村。”
有危险。
“很……安全。”
空远目光呆滞,他嘴巴破碎,牙齿也松动了,他喃喃自语,却又如癫如狂。
“别去刘家村。”
“刘家村没事。”
“我娘,不在那儿。”
“大家都很安全。”
“她,也很安全。”
……
刘家村被流寇屠村了。
三日后,这个消息轰动了镇上。
五百一十二人,仅有一人幸存。
只是存活下来的那少年,好像疯了。
官差在刘家村找到他时,他坐在尸体堆里,一身狼狈,几天没吃没喝。
官差把人救了出来,却发现他仿佛失去了痛觉,整个人又哭又笑,一门心思自残。
用钳子拔自己的牙齿。
用剪刀剪自己的舌头。
用针线缝自己的嘴巴。
不过几日,就已经送去医馆好几次了。
最后,官府已经放弃,彻底不管他了。
没有人觉得这个少年能活下去。
他自己想死。
没谁救得了。
但也许是命中注定,他还是活下来了。
云游四方的灵觉寺方丈把他带回了寺里,度他出家,教他闭口禅。
六十年过去,当年绝望无助的少年,成了大楚皇室亲封的圣师。
空远大师,金口玉言。
虽然大多数是不好的事,一语成谶。
……
今晚的月亮很圆,已经九月中旬了。
快入秋了。
空远大师又失眠了,他叹了口气。
他已经六十年没有说过真话了,此刻,他也早就知道,当年的兔子是什么怪物。
讹兽——
人面兔身,口吐人言。
言南而北,言恶而善。
其肉鲜美,食之,言不真矣。
异兽录排名第十六的异兽。
居然就那么,被他吃入腹中。
可笑至极 !
第64章 标题浪迹天涯去了
太阳很晒,魏思淼大汗淋漓,感觉自己要中暑了。
但他此刻完全不在意,因为他遇到了一生之敌——
那个坐在茶馆里喝茶,和农户聊天的小老头。
一举一动都有种说不明的禅意,像是一个有涵养的老夫子。
可偏偏说出口的每一言每一字都是谎言 !
“前几天,京城下了一场大雨,那雷电聚在一起,可吓人了,都说是雷公发怒呢 ! ”农户想起那时的雷霆万丈,还心有余悸。
小老头很淡定,“不一定,也可能是妖孽渡劫。”
“妖孽?”农户不太信,狐疑道:“老先生,这世上还真有妖孽?”
“那可不?世有崇山峻岭,那人族足迹无法触及之地,有的是妖鬼怪异。”小老头喝了口茶,云淡风轻道,“不过大楚皇都承人族气运,一般妖孽是无法现身于此的。”
“老先生,你懂的真多 ! ”老实巴交的农户竖起了大拇指。
小老头一副谦虚的模样,“哪里哪里,不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罢了,看得多了,该懂得自然都懂了。”
“老先生,您还识字呢?”农户大惊,这老先生穿的衣服虽然比他好,但也就是普通的麻衣,不曾想居然是个识字的 !
小老头表情扭曲了一瞬:“……额,其实我是读书人。”
听听,听听 !
满口胡言 ! 他根本不是读书人 !
魏思淼心里怒火中烧。
这个人,简直谎话连篇 !
其虚伪程度,远超魏思淼之前见过的任何奸邪之辈 !
“这位老先生。”
魏思淼压制着自己的脾气,打断农户对小老头的赞叹,“听您方才所言,您读过很多……圣人书?”
小老头,也就是乔装打扮出来的空远大师,果断点头,“不错。”
他只读过经书,没读过圣人书。
“圣人有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魏思淼勾起唇角,“老先生可知此意何解?”
空远大师虽然没读过所谓的圣人书,就连字也是后面看经书的时候学会的,但他这么多年的阅历还是在的,这句话并不难,他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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