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钊被他这一眼看得满头雾水,心说刑应烛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自得他的博学多才吗?
盛钊想了想,心说有可能,从方才他那两个专业的用词来看,就不像是能出自千年老妖怪之口的。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丝毫没发现他对刑应烛的看法已经进入了一个误区——他似乎把刑应烛当成了几千年没在人间待过的老古董,压根儿忘了三天之前这人还在家里嘬着红豆椰果奶绿看午间新闻六十分。
于是盛钊看了看刑应烛的表情,揣摩着他的心思,试探地夸了刑应烛两句。
“老板……博古通今,学贯中西?”盛钊说。
刑应烛:“???”
他虽然不知道盛钊为什么突然夸他,但大约妖和人某种意义上也差不了多少,当然是听好话更高兴,于是想了想,还是毫不吝啬地丢给了盛钊一个赞许的眼神。
盛钊精神一震,平生头一次觉得自己摸到了刑应烛的心思,不由得大受鼓舞,再接再厉。
“可真是学识渊博,学富五车啊!”盛钊道。
刑应烛:“……”
他夸得真心实意,慷慨激昂,活像是身在中小学生诗朗诵比赛现场,饶是刑应烛这样不在乎礼义廉耻的老妖怪,也觉得有点过了。
“可以了。”刑应烛说:“再夸就假了。”
盛钊自觉将他哄高兴了,提着的心放下了一点,心说这下他应该不会一个心气儿不顺就把自己抛尸荒野了。
他俩人鸡同鸭讲,居然也说到了一起去,画面出奇地和谐,以至于整个后半程路段都异常和平。
不过据盛钊观察,刑应烛应该是非必要情况下不能动用他的玄学能力——因为整个后半夜,他都带着盛钊执着地靠11路行进,一点用术法作弊的意思都没有。
刑应烛上岸的地方是鄱阳湖的北部湖区,地方颇大,盛钊浑身湿漉漉地跟着他走了大半夜,直到连衣服都走到半干了,才在晨光微熹的时候遇上了早起捕鱼的渔民。
盛钊好说歹说,才让渔民相信他俩是出来旅游,结果皮划艇在湖里漏了气的倒霉驴友,把他俩用皮卡重新载回了村镇里。
“小年轻就是乱来,这怎么能自己划船呢,鄱阳湖多大啊。”渔民大叔四五十岁,脸也有点凶,虽然是帮了他们的忙,但看起来像是忒不情愿,一边开车还要一边叨叨:“亏得会游泳,要不然不是白送命?”
这种对外交际的事儿,盛钊是不敢指望刑应烛的,他打了两个哈哈,陪着笑说了两声是是是,末了下车时,还用刑应烛的账户给渔民大叔转了二百块钱辛苦费——亏得刑应烛自己的通讯设备没跟着一起牺牲在水底,否则他俩人现在就得举着个“旅游不幸丢失行李,求好心人施舍二百块钱坐车回家”的牌子去火车站乞讨了。
盛钊不像刑应烛一样,从水里转了一圈上来还没事儿人一样。他先是在当地村镇里随便买了套干衣服换上,然后才用刑应烛的手机定了机票,跟他一起坐城际公交转到市里,最后才从市里打车去了机场。
盛钊跟着刑应烛这么折腾了一大圈,好容易才在下午两点多钟的时候降落在了商都机场。
他下飞机时,只觉得自己整个人浑身上下没一块好地方,每一块肌肉都叫嚣着要造反,走一步颤三下,好容易才把自己塞进出租车里。
“师傅,新开发区福兴路碧园小区。”盛钊说。
从上车开始,刑应烛就抱臂靠在了车后座的车窗上闭目养神,盛钊坐在副驾驶,偶尔回头偷瞄他几眼,都见他维持着那一个动作,像是睡着了。
车窗外明亮的阳光洒在他身上,连带着将刑应烛身上的黑色呢绒风衣都映成了深棕色,他苍白的脸在阳光下像是一块雕刻精致的冷玉,看起来有一种难以言明的脆弱感。
然而盛钊自己清楚,这不过是他颜值给人带来的错觉,刑老板一旦睁开眼睛开口说话,那可是大杀四方,说是能以一当十都保守。
车辆从商都市区连接机场的环城高速驶下来,逐渐汇入市中心的主干道。
进了市中心,车速就慢慢降低了许多。出租车时不时还会等个红灯,或避让个行人,走到市中心车流汇聚之处时,也会堵那么一小会儿车,放眼望去都是红色的刹车灯。
若是换了平常,盛钊这时候八成早跟司机说换条路走了,然而今天他却什么也没说,反而有种享受这种被人类包围的感觉。
周遭的人和车渐渐多起来,盛钊在这种熟悉的人类社会里重新找回了安全感,心里也渐渐安定了。
阳光也好,火光也罢,光亮天生就能让人觉得安全,盛钊整个人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
要不是刑应烛现在就坐在车后座上提醒他,盛钊恐怕真的会觉得头天晚上的午夜惊魂都像是一场梦。
思及此,他不由得又回头看了一眼刑应烛。
说来奇怪,在大白天看他时,盛钊还真的很难将他跟头天晚上那条能把妖龙咬得半死的大蛇联系起来。
——看着一点也不凶,盛钊想。
第24章 英雄救美
出租车晃晃悠悠,走走停停,盛钊被午后的日头晒得昏昏沉沉,最后连自己都在出租车上睡着了。
他最后是被刑应烛推醒的,睁眼时刑应烛已经扫码付完了车款,正不耐烦地站在副驾驶外面等他。盛钊条件反射地精神一凌,瞬间从朦胧的睡意中脱身而出,忙不迭地推开车门下了车。
不歇着的时候还感觉不出来,短暂的休息过后,盛钊只觉得自己像是个没上机油的老式拖拉机,骨骼关节嘎吱作响,活像是个从末世里跑出来的低等僵尸。
他苦中作乐地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在别人眼里,现在八成跟张开胜也没啥两样了。
而且最令盛钊心里不平衡的是,明明当时在水边吐血的是刑应烛,结果他现在反倒没事儿人一样,闲庭信步,悠闲得仿佛只是去出门小区门口小卖部买了包泡面一样。只有他自己累得像条死狗,一步三挪蹭地跟着刑应烛往家走。
要不是迫于刑应烛的淫威作祟,盛钊恨不得扒在他身上,让他拖着自己回家。
没事,没事,盛钊在心里自我洗脑道:万里长征近在眼前,没剩几步路了,等回去就能好好睡一觉了。
盛钊怀揣着这个信念,硬是一步一洗脑地把自己挪到了公寓楼门口——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或许是本命年流年不利,倒霉事儿都是连锁攻击的原因,盛钊这点微小的愿望还是落了空。
因为公寓楼门口不远处站着个男人,他像是个拦路抢劫的当代土匪,当当正正地堵在了楼门口,似乎是早就在这等着刑应烛了。
而盛钊之所以能做出这样的判断,并不是他真的被刑应烛传染了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而是面前的这个男人——他身上背着一柄非常扎眼的剑。
盛钊长这么大,对此等武器的直观了解一般只存在与公园里练太极剑的大爷大妈。但那些大爷大妈手里的都是平平无奇的基本表演用具,比起面前这位特立独行的哥们儿来说,简直能称得上朴实。
面前男人身上那柄剑很奇怪,它并不是一块完整的锋利剑刃,而是用七个巴掌大的铜钱一个接一个地拴起来的。连接铜钱的是红绳和极细的金锁链,铜钱侧面被磨开了刀锋,看那剑刃,起码杀个人大约不成问题。
——来者不善,这是盛钊的第一反应。
盛钊和刑应烛走过来的时候,那男人背对着马路,像是正跟楼门里面的什么对峙。
盛钊勉强挤出身体里的最后一点力气,抻长了脖子往里看了看,才发现一门之隔的楼前大厅里,满满当当地挤着好几个人。
熊向松、陆行和胡欢贴在门玻璃上,正跟那陌生男人大眼瞪小眼。
盛钊:“……”
这些人都什么毛病??
盛钊满头问号,还不等细看他们那诡异的造型,熊向松就先一步从玻璃里看到了他。
熊向松眼前一亮——盛钊毫不夸张地说,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不是回来复工的物业管理员,而是来救灾的志愿者。
只是熊向松的反应也被门外的男人看了个正着,那男人微微一愣,紧接着如临大敌般猛然回过身,目光正跟迎面走来的刑应烛碰了个正着。
那男人浑身一颤,眼神几乎刹那间就锐利了起来。
他一回头,盛钊也看清了对方的脸。那人的脸看起来很年轻,看着比盛钊还小一点,撑死了也就十八九岁的模样。他穿着件深蓝色的休闲外套,拉链没有系上,盛钊随意一瞥间,发现他的内兜里揣着一沓鼓鼓囊囊的什么东西。
除此之外,他脖子上挂着个拇指大小的透明玻璃瓶,里面装着三分之二的不知名红色粉末,手腕上带着一串缩小版的铜钱,整个人浑身上下充满着玄学气息,从盛钊的角度来看,都觉得他似乎恨不得把“降妖除魔”四个字儿贴在脑门上。
盛钊:“……”
穿着这身走在大街上,不会被人当成Cosplay的抓去拍照吗,盛钊费解地想。
然而盛钊的乌鸦嘴Buff时间似乎还没结束,面前这位仁兄显然不只是表面做做样子那么简单,似乎是真的想把“降妖除魔”四个大字贯彻到底——他只跟刑应烛对视了一眼,便猛然出手,从内兜里掏出一张明黄的符纸,出手如电地用食指和拇指在上面一抹。
盛钊眼尖,就见那画好了花纹的符纸上突兀地出现了一道红痕,紧接着骤然发亮,以一种违背科学情况的力道燃烧起来,从少年指缝里脱手而出,直冲着刑应烛的面门而来。
“我操!”
盛钊脱口而出一声国骂,还没来得及理解面前这种非他认知内的玄学情况,整个人就猛然向前一步,挡在了刑应烛面前。
——开玩笑,盛钊想,面前这位哥一看就不是个花架子,万一这能降妖咋办。
这火看着就邪门,他是个实打实的人,烧一下没啥事儿,刑应烛可是个妖怪,谁知道烧一下会咋样。
他动作太快,几乎是本能反应,对面的男人也愣了一瞬,愣是没反应过来收手。那团火光以一种反重力速度撞上盛钊,然后直接没入了他的胸口。
在旁边围观一楼大厅里顿时传出一阵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盛钊哪有功夫去看观众席的表情,他下意识一把捂住胸口,正想往下扑腾火星,却猛然发现,他胸口处的衣料完好如初,别说被烧了,就连点灰都没蹭上。
“你挡着干什么!”那少年向前一步,气急败坏地指责道:“他不是人!”
“我知道啊!”盛钊回答得铿锵有力,听起来比那少年还理直气壮。
那少年被他这回答震住了,足有两秒钟没说出话来。
盛钊懒得理他,他惊恐地看着自己胸口,还是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超出他理解范畴的事。
“我靠,老板,这什么玩意啊。”盛钊抓着刑应烛的手示意他赶紧往自己胸口看,惊魂未定地说:“我不会留下后遗症吧!”
刑应烛丝毫没有被英雄救美的自觉,堪称冷酷地回答道:“不会。”
那少年终于回过了神,见盛钊竟然跟刑应烛如此亲近,顿时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咬牙道:“他是妖怪!”
“那你也不能动手啊!”盛钊气道。
“我要问他话!”那少年说道。
盛钊活像个护崽子的老母鸡,寸步不让地道:“那你就这么问不行吗!”
他俩人一声比一声高,像是村口见面就掐的斗鸡,眼瞅着下一秒就能吵起来似的。
“我,我……”那少年大约是没见过这么“不知好歹”的人类,气得胸口起伏,颤着手隔空点着盛钊,说道:“他道行那么高,我不制住他怎么问话!”
“你怕什么!”盛钊口不择言道:“他要是动你他要被雷劈的!”
刑应烛:“……”
刑应烛实在忍无可忍,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决定不再让盛钊这么继续丢他的人。于是伸手揪住盛钊的肩膀,像拎鸡崽子一样把他往后一扯。
“可以了,我的面子挺值钱的。”刑应烛咬牙切齿地说。
盛钊被他扯了个踉跄,登时变成了个乖巧的猫崽子,收起那个张牙舞爪的劲儿,冲着他嘿嘿一笑,在自己嘴上做了个拉锁的手势。
刑应烛把这丢人玩意扯到自己身后,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年。
“你是谁?”刑应烛问。
少年闻言,下意识挺了挺胸,显然对自己的来历颇为自豪。
“我是龙虎山第六十六代传人,张简。”
盛钊:“……”
我是头二十几年没见过的世面都要在这几天看了吗,盛钊费解地想,还是老天爷嫌他的世界观碎得不够彻底,所以要把他剩下的一点残渣再摔个细碎。
刑应烛这种非人类能搞出玄学场面就算了,合着面前这位仁兄居然也跟他一样,是个从里到外的实心人类——那他是怎么凭空点出火来的,盛钊百思不得其解。
当然,碍于刑应烛还在场,盛钊愣是没敢问,生怕哪句话又丢了他老人家的面子,惹他不高兴。
刑应烛神色平静,没觉得这个名头有哪里值得特殊对待,只是问道:“天师?”
张简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很微妙,他欲盖弥彰地挺了挺胸,干咳了一声,说道:“准天师。”
哦,盛钊想,实习生。
“那我跟你没说的。”刑应烛说着拎过盛钊的衣领,拽着他往里走,似乎一点都不忌惮张简浑身上下的奇特“装备”。
“想知道我的事儿,回去问你师父吧。”刑应烛说。
张简被他这种近乎无视的态度搞得有些许尴尬,下意识被刑应烛逼退了一步,色厉内荏地呵斥道:“你……你少狂妄!”
刑应烛不耐烦地停下脚步,瞥了他一眼。
他一向不爱跟这些人打交道,尤其懒得理这种初出茅庐,还什么都不明白的小崽子。
但面前这小崽子明显在山上很受宠,不出意外,恐怕就是下一任的天师,以后说不定还有要打交道的地方。
刑应烛皱了皱眉,心情有些恶劣,于是决定速战速决,尽早打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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