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在原地站定,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不是来查人牲的事。”
第25章 “这是现代社会,人类社会。”
盛钊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走到这个地步的。
距离碧园小区直线距离二百米之外的来一份烧烤店卷帘门半开半遮,屋内的三顶大灯只开了一盏,孤独而冷然的光线照亮了大堂里横放的一张长桌,在锋利的铜钱剑锋上留下一点寒光。
公寓楼的其他几位住户缩在远离大堂中央的墙角里,可怜巴巴地挤作一团,隔着半个冷饮柜看着屋内最中央的那条长桌。
桌旁,刑应烛和张简各坐一边,谁也没有先说话。
盛钊表情木然地站在刑应烛身边,三观已经碎得拼都拼不起来了。
半个小时前,刑应烛一石激起千层浪,诈得张简整个人差点从地上跳起来,指着他怒道:“你果然知道这事儿!”
不知道为什么,张简看起来愤怒得非常真情实感,从盛钊的角度来看,就像是他已经认定了刑应烛就是罪魁祸首一样。
就在盛钊以为今天这场面少说得不死不休,正想舍身拦住张简让刑应烛快跑的时候,就见刑应烛异常平静地放下他,然后伸手在兜里摸了摸,不知道从哪摸出了一张纸,刷地抖开在了张简面前。
盛钊毫不夸张地说,那张纸怕是比他岁数还大,看起来皱皱巴巴地还有点泛黄,刑应烛这么一抖落,他都怕把那纸给抖落碎了。
“许可证。”刑应烛说。
盛钊:“……”
什么玩意,他听错了吗?
可张简却像是一瞬间被施了什么定身术,他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张纸看了半天,竟然还真的退后了一步,放开了手里的剑柄,拉上了衣服拉链。虽然表情还是很凶,但好歹看着是不准备动手的意思了。
盛钊满头问号地绕过去,看了看纸上的内容,只见上面的字写得密密麻麻,只有最顶上那一行硕大的“人间居住许可”正正当当地摆在最中间,看着异常扎眼。
盛钊:“……”
除此之外,这张“许可证”右下角还龙飞凤舞地用褪色的红笔画了个不规律的线条图案,像是某种落款。
可能是这几天接受的信息太过繁杂,盛钊看着那个图案,竟然还觉得隐隐约约有点眼熟。
再之后——情况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所以,你是怎么有龙虎山的居留许可的。”张简冷着脸问。
张简年轻,脸上的稚气还没褪去,怎么看怎么像个高中生,哪怕是冷着脸说话也没什么气势,反倒有种孩子充大人的感觉。
刑应烛显然也没怎么把他看在眼里,他十指交叉搁在膝上,人懒洋洋地往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
“除了居留许可,我还有外聘许可,你也想看吗?”刑应烛说:“——去,给我拿瓶可乐。”
盛钊反应了足有两秒钟,才发觉这后半句话是对他说的。
虽然在这种场合下要饮料喝好像不太郑重,但刑应烛一看就跟这俩字不搭边,于是盛钊也没多说什么,而是环视了一圈,朝着冷饮柜走去了。
熊向松他们几个还挤在冷饮柜后面那个小桌子里头,盛钊从柜子上层找出一瓶可乐,转头看了看他们几个。
“……不挤吗。”盛钊真心实意地说:“你们不能出来找个宽敞地方坐吗?”
桌后的围观小队顿时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整整齐齐,频率同步。
“不了不了不了。”熊向松心有余悸地拒绝道:“在这就行了,再近了恐怕被气场伤到。”
盛钊:“……”
这什么中二病发言。
“不会的。”盛钊说:“刑应烛又不吃人。”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句话,刁乐语的表情显然变得更惊恐了,她整个人往桌子底下一缩,只露出了两只眼睛,脑袋摇的飞快。
“不了不了。”刁乐语说:“我对大佬的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不敢以此拙躯污了大佬周边三米的地盘。”
盛钊拿他们没辙,也不能真去把人拖出来坐,只能又走回桌旁,拧开瓶盖把可乐递给刑应烛。
刑应烛喝了口水,转过头来看他一眼,奇怪道:“你为什么还站着?”
“你也没让我坐下啊。”盛钊比他更莫名。
刑应烛沉默了一会儿,用一种非常无语地眼神看了盛钊一会儿,友情提醒道:“这是现代社会,人类社会。”
盛钊:“……”
别说,他还真差点忘了,他之前被刑应烛见义勇为的离奇操作震住了,以至于人类血脉里那点本能的慕强因子作祟,下意识就会想要听从对方的吩咐。
但现在是社会主义新时代啊,盛钊想,早不兴奴隶制了!
思及此,他像是猛然间找回了自我,精神抖擞地一挺胸,转而搬了个凳子,理直气壮地坐在了刑应烛身边。
刑应烛略带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几乎不想承认跟这活宝认识。
他俩人你来我往,几乎还忘了对面还坐了个别人,张简也是沉得住气,这半晌愣是没出声,只等着他俩说完话,才抱着胳膊干咳了一声,示意自己还有话没说完。
从表情上来看,张简对于刑应烛的警惕依旧存在,但敌意莫名消退了许多。
“所以……家派中那个所谓的‘神秘顾问’就是你?”张简问。
刑应烛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可是这不对劲。”张简微微皱着眉,看起来极为困惑的模样,喃喃自语道:“如果是你,你不该害人啊。”
“等等,我打断一下。”盛钊伸手隔断两人的目光,硬着头皮插嘴道:“请问这位……嗯,准天师,你是怎么一定确认这事儿跟我老板有关系的?我跟你说,你可能是误会了,他跟这事儿完全没有关系——不对,也算有关系,不瞒你说,我也差点被杀,是我老板救的我,他属于见义勇为人员。”
张简看起来更懵逼了。
“可是……”张简皱着眉,疑惑地说:“我卜卦是指向这里。”
“那可能是不大准。”盛钊说。
然而他只是随口提出一个猜测,张简却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登时冤枉起来。
“不可能!”张简委屈地嚷道:“我梅花易数六十四卦学得最好了!”
话题眼见着就要歪到天边,刑应烛不得不出声打断他俩。
“这不重要。”刑应烛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有人牲现世的?”
说起正事来,张简也不得不正色起来。盛钊虽然不知道刑应烛的“顾问”是个什么名头,但显然这个名号对张简来说十分好用,以至于他都没查看一下刑应烛的“就业许可”,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相信了他的说辞。
“我们家人失踪了。”张简说:“有个旁支血脉的灯灭了,我们在山上一查,才发现有这回事。”
“等等。”盛钊奇怪地说:“你们这种玄学大佬也会被妖怪搞?”
“张家人并不全在山上修道。”张简对人类的态度还是友善的,对盛钊解释道:“只有嫡系一支有权继承衣钵,其余血脉有的在山上打点庶务,但大多数都是正常上学工作成家立业,扔在人堆里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盛钊懂了,合着这世界上还是他这样的“正常人”居多。
“我循着卦象找到这里,正好发现了附近有你的痕迹。”张简转而对着刑应烛说:“你道行确实高,那栋公寓楼我居然都进不去。”
怪不得在门口劫道呢,盛钊想,亏他最开始还以为对方是故意在那堵刑应烛的,合着原来是被拦在门外的。
刑应烛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
盛钊现在也算是勉勉强强了解了他一点,于是贴心地冲张简翻译道:“他的意思是,这实在太正常了,不用拿出来单独夸他。”
张简:“……”
听着怎么这么像在嘲笑他没见识呢,张简想。
“你的卦象没错。”刑应烛说:“我这里之前是出过一次事,有人牲在我附近伤了人。”
“那人牲呢?”张简问。
“杀了。”刑应烛说。
“杀了?!”张简猛然拔高了嗓音,说道:“那可是生魂!”
“哪又怎么样?”刑应烛懒懒地撩起眼皮,说道:“伤人害命的生魂本来就背因果,杀了有什么要紧。”
张简被他问得一噎,居然也没法反驳。
“别吵架别吵架。”盛钊忙打了个圆场,他看出来了,张简就是个心智单纯的小孩儿,还没长大,爱憎分明还好忽悠,显然是涉世未深,还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
“那……”张简勉勉强强地暂时接受了这个解释,皱着眉问道:“那按你们之前的说法,你们是见过罪魁祸首了?”
“见过。”盛钊猛然点头。
“是什么东西!”张简连忙问:“在哪发现的。”
“在申城。”盛钊连忙说:“我当时是——”
盛钊本来正愁没地方吐槽他那些震碎他世界观的事情,可他话茬一起,却猛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你姓什么来着?”盛钊忽然问。
张简一脸莫名地说:“我姓张啊。”
盛钊猛然回头看了一眼刑应烛,只见对方也同时转头看向了他,显然是跟他想起了同一件事。
“怎么了?”张简看出了他俩之间气氛的微妙,急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盛钊强行按捺下心里那股震惊,转过头看向张简,迟疑地问:“……你家那位家人,他是不是叫,张开胜?”
第26章 “一想二骂,我刚是在想你。”
相关定律有言: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件事情之间都有一定的联系,没有一件事情是完全独立的。
起码在这一刻,盛钊对此深以为然。
毕竟要是之前有人跟盛钊说,张开胜背靠着一整座玄学圣地,有一群能空手画符凭空点火的亲戚,他肯定以为对方胡说八道。
但事实就是这么奇葩,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普通社畜,居然跟面前这个浑身上下都跟“普通人”不沾边的少年是一家人,可见物种多样性一说确实有些道理。
在跟张简确定了那个失踪的张开胜就是他要找的自家人之后,盛钊花了大约二十分钟,从在飞机上见到张简开始说起,一直说到自己最后被钓鱼执法,说得兴起时,还下意识捞起刑应烛喝剩的半瓶可乐吨了两口。
刑应烛:“……”
——看在他是目击证人的份儿上,刑老板暂且忍下了这口气,没打断他。
张简听得极其认真,越听脸色越凝重,听到最后,不由得皱了皱眉,细问道:“你看到他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
“实话说,不太好。”盛钊实事求是地摇摇头,说道:“我怎么跟你形容呢,就是——就是像那种粗制滥造的僵尸片,里面用来特摄的那种道具,看着特别僵硬,一碰就能啪嚓碎了。”
张简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显然阅历尚浅,没能理解“粗制滥造的僵尸片”的核心内涵。
盛钊见状就知道他没懂,绞尽脑汁地琢磨着怎么才能生动形象地描述一下。
只是他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还是靠刑应烛解了围。
“他三魂七魄已经污了,身子没有灵气续着,血脉不通,已经开始发僵了。”刑应烛专业而严谨地说:“我知道,你们有你们的法子,你若现在去,或许还能救下他一口气。”
一听张开胜还有救,盛钊显得比张简还激动,他噌地一下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刑应烛,问道:“真的?”
“他们山上传承几百年,自然有自己傍身的法子。”刑应烛打量了他一下,说道:“——你看着好像还挺高兴?”
“哎,都是一条人命么。”盛钊老气横秋地摆摆手,叹了口气,说道:“而且他老婆孩子看起来也可怜,能搭把手就搭把手呗。”
在这种时候,比盛钊见多识广的张简就显得沉稳许多,虽然他下意识也想起身去救人,但还是忍住了。
“多谢告知,但我还是想问问人牲的事。”张简说:“我初出茅庐,对此了解不多,若是贸然前去,恐怕会打草惊蛇。”
“你知道多少。”刑应烛反问道。
“只知道这东西,不知道来历,也不知道解法。”张简说:“也不知道长什么模样。”
人牲历来都是妖族的玩意,而且这法子太过伤天害理,已经许多年没出现过了,张简年纪轻轻,不晓得也正常。
刑应烛想了想,干脆从头讲起,以刁乐语为例,将她那日遇见人牲的事情说了。
盛钊越听越震惊——心说刑应烛不是人也就算了,合着他那天裹回来的小貂也压根不是什么“刁乐语的宠物”,而是刁乐语本人。
那这楼里还有正常人吗?盛钊如是想。
盛钊转过头看向刁乐语,那年轻的小姑娘正缩在桌子后头,见他看过来,连忙讪讪一笑,缩了缩脖子,伸出右手的两根手指比了个小人,在桌子上“走”了两步,然后啪叽往桌面上一摔,开始装死。
盛钊:“……”
你不应该是貂精,你应该是个鸵鸟精。
一旁刑应烛的“科普”小课堂还在继续,期间张简有两三次打断他询问疑惑,刑应烛也都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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