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天已泛白,门外传来阵阵人声。
门?
我不是应该在后山吗?
昨夜那人原来不是我的臆想,真的有人会听见我的声音,还救了我。
“还躺着做什么,还不起来干活!跟那贱货一个德性成天就知道躲懒。瞪什么瞪,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有本事也跟屋里那位一样去抱内门的大腿啊。哟,还不服气是吧。”
“他算什么,不就是仗着长了张好脸,到处勾引人,昨夜来得那么晚,还是被别的男人抱回来…像他这种烂货我才不稀罕跟他学,也不知道他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能让大师兄亲自过来送药。”
“我看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单凭他那张脸,你就是重新投胎也比不上的。”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废物一个,内门不要他,只能拿身体去取悦……”
“就是就是。”
“不是说他是大师兄带入山门的吗?今早大师兄还专门来看他……他这是不是攀上了大师兄啊?”
“怎么可能!像大师兄那般琨玉秋霜的人物哪里会瞧上他这种货色,定是他不知廉耻纠缠大师兄,大师兄又是出了名的大好人,瞧他可怜才打发他一点。再说,昨天送他回来的又不是大师兄,看样子倒像是滇沧宗的高级弟子……”
“那可不是什么高级弟子——这段时间不是三宗论道,滇沧宗来的是他们的少宗主,我那时在大殿轮值,可巧看见了那滇沧少宗主的模样,昨日送他回来的就是那个少宗主……”
“嚯!”
门外的议论声逐渐远去,我望着床头那瓶泛着莹润光芒的瓷瓶怔然。
大师兄?
他……出关了?
我生来便被生母丢弃,是一个老乞丐捡到我将我抚养,我遇见大师兄时我正因老乞丐病重而行窃,被店主捉住,绑在柱子上打。
我那时疼得厉害便破罐子破摔的想,反正老乞丐身体一直不好,我要是偷不到药,他怕是活不了了,这次店主打死了我,正好我下去跟他一起上路,黄泉路上也好作伴。
那时候大师兄也不过是碰巧路过,不知他是怎么想的竟然花五两银子救下了我。
他穿着一身蓝白道袍,上面纹了只仙鹤,整个人看着就像个仙人一样的仙风道骨,他俯身替我解了绑,语气温和,开口便是循循善诱的劝说:“偷窃终归不是正道,你……”瞧瞧,虽然是说教的话,从他嘴里出来就格外动听。
我哪里会听,嫌他婆婆妈妈,多管闲事,假慈悲,没等他说完就跑了出去,当然也没说什么谢谢。
等我一路跑回破庙,老乞丐正被其他乞丐往外拖。
“你们放开我爷爷!”
我在药堂偷的药是一小支人参,被我藏在胸口的暗袋里,那个暗袋还是老乞丐捡了人家不要的碎布头一针一线的缝起来的,老乞丐眼睛瞎了一只,另一只也不怎么好,一个暗袋他背着我偷偷缝了三个月。
我还记得他那时候说的是“这个给我们乐生藏私房钱……”老乞丐给我取的名字是乐生,说是希望我喜乐一生。
所以我把这支人参藏的好好的,那店主以为我是吞了,心痛的直骂,掐着我的脖子要我吐出来,又扬言要打死我,我都抗下来了。
可是老乞丐到底是命贱,到死也没见到这支宝贝人参。
我把人参嚼碎了,一点点喂给老乞丐,不是说人参能够起死回生吗?
不是说人参是救命灵药吗?
骗人。
都是骗人的。
……
后来,我就跟着大师兄入了山门。
……再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大师兄。
想来那时他就知晓我白眼狼的本质,也无怪……我还以为他早已忘记我了。
这次送药,大概也是看滇沧少宗主的面子,可惜我连那少宗主是圆是扁都不知道。
他怕是打错主意了。
第4章
说来也巧,大师兄一共就带回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白敛。
同样是温衡带入门中,我和白敛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天差地别。不说性格外貌,单单一个资质,我就拍马也追不上。那时我和白敛一起进的宗门,分的是一个院子一间房。想来万事早有端倪,彼时测试灵根的灵器无端出错,我们还未测过根骨,不好分配,上面便将我和白敛都交由温衡负责。初来乍到,又见识短浅,周围的人和事都是全然陌生,我那时浑身是刺,唯恐被人欺了去,一丁点小事就能跟别人打的头破血流。往往到最后都要让大师兄亲自来领我回去。
虽然表面不显,实际上我还是怕生的很,每日最期盼大师兄能来看我一眼,倒也不是对大师兄有什么旁的意思,只是一点点微弱的雏鸟情节罢了,然而大师兄更喜欢白敛,每次来也是来寻他,次数多了我也就明白了,后来……后来我在外门泯然众人,白敛则是因为天赋极佳被掌门收为亲传,青云直上。
如今白敛和我的交集也不过是偶然路上碰见打声招呼,通常是白敛眼尖,不管我在什么犄角疙瘩,他都能一眼发现,然后独独叫我一声师兄。
而温衡……自我被放逐到外门起便闭了关,自那以来,我再也没见过温衡温师兄。
我收回思绪,摩挲着手心的瓷瓶,上品天璇复灵回丹,一粒价值三千上品灵石,疗伤回灵圣品。
他们说温衡给我送了药,他的药我也见到了,上品天元丹,还是一如既往的风格,体贴地恰如其分。可我手上这瓶又怎么回事?难道是昨日那做了好事不留名的少宗主给我留的。我与他非亲非故,又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思来想去应该是我错估了滇沧少宗主的财力,可能对他而言这种灵丹不过是不值一提的杂物?
我兀自揣度思量,只觉得旁人都是居心不良,另有所图,可我又想到,我整个身家估计连人家一个指甲盖也没有,唯一拿得出手的大概就是一张脸,就这张脸也往往鼻青脸肿,人憎鬼厌……也罢,既来之则安之,有道是又便宜不占是王八,想来他一个堂堂滇沧宗少宗主,应该不会做出要回送出的灵药这种事。我把秦峥的药瓶细细收好,取了温衡留下的灵丹,吞服。
不愧是核心弟子的丹药,效果就是立竿见影,只用了一枚我便感觉舒爽许多,我将剩下的药收起,动了动酸痛的四肢,下床。
我们外门弟子不像内门弟子有独立院落,往往一个院子里就要挤下十几二十人,我所在的院子也是如此,此时已过卯时,其他人都已外出,我看了看时辰,若是赶一赶还是能赶在晨课结束前到达,我虽天赋平平,却也是奢望修道成仙,哪怕希望再渺茫我也不会放弃。
我缠好手上的布条,确保不露出身上一处伤痕,毕竟伤痕这种东西露出来只会丢人现眼,不会有人因此怜惜,所以,哪怕我内里伤痕累累,也要挺直腰板虚张声势。
也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一个一个的尽是来送我丹药。
我才出了院子,就被拦下了。
那狗东西没带他的狗腿子,站在那抱着臂,上下打量了我,面色发黑,语气不善,倒像是问罪:“干什么去?”
我忍着心中翻涌的厌恶,垂着眼,假笑回他:“戚师兄,我要去上早课。”他们说我自命清高,老是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看着就来气,后来我一寻思还真是,我一个杂役弟子,见了他们那些大人物居然不去溜须拍马,还摆一张臭脸,无怪乎我经常走着走着就莫名其妙得罪了人。
不过换作谁跟我易地而处,也轻易笑不出来吧。
当然有些人就是纯属自己有病,无冤无仇也能在人群里逮着你针对,比如我跟前这个狗东西,他妈生他可能抱错了,把胎盘养这么大也是不容易。
他嗤了一声,“就你那灵根,再怎么努力也不会有增进。”
好吧,他这是专门过来讽刺我,看来脑子越来越有病。这种话,自我修真以来听过没有一千也有一百,所以其实我并不会怎么难过,我不吭声,等他继续说。
我等了等,也没等到下句,便抬眼看他,“戚师兄?”意思是您老还有何贵干,没事别占我修炼的时间。
“咳,”他正盯着我看,见我看他便移开视线,然后又气势汹汹的向我走来,往我怀里塞了一个瓷瓶。
“拿着吃,这东西本少爷吃腻了,给你了。”他说着又怒气冲冲起来,瞪着眼,又说,“你不要我就扔了。”
不愧是老祖的嫡孙,上品丹药说扔就扔。
我被他撞了个踉跄,攥着瓷瓶,心中划过几分思量,脸上笑容真诚几分。
“多谢戚师兄。”
他看我宝贝似的把丹药收起,脸色好了许多,口里说着:“不过是些我不要的垃圾,没见识。”想来,在他眼里,我应是见识短浅鼠目寸光,一丁点小恩小惠就能让我感激涕零。
着实可笑。
我收好药瓶,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这是我拿到最好的丹药。没想到戚师兄竟待我是这般的好。”假的,我是骗他的,不说秦峥的天璇复灵回丹,单单拿温衡那瓶来说,也比这个要珍贵的多。
他嘴角上扬,好似发现自己表情外露,马上又板起脸,“没见识。”然后又说“如果你以后跟我混,肯定比现在有出息。”
来了,他果然是要收我做仆从。
这可能是他的一时兴起,或者是他的心怀鬼胎,可我却不敢不应,毕竟我打不过他,我就算打得过他,也打不过他背后的老祖。
他见我如此知情识趣,满意的点点头,狗嘴里居然吐出象牙来:“你好好休息,过几日……我派人接你。”
我目送他远去,后背衣衫几乎被冷汗浸湿,我还真怕我一言不慎,若是他一言不合要动手,我又如何该如何。
我习惯疼痛。
但我也惧怕疼痛。
我,怕疼。
第5章
成为狗东西的狗腿比想象中要更好些,不,应该说十分好。我先是被提作管事,又被分了新院落,在外门一时风头无两,偶尔跟着狗东西的时候狗东西时不时扔些他瞧不上的东西,有时候是丹药,有时候是法器,我来者不拒,然后偷偷拿去卖了,倒是让我发了一笔不小的横财。
人还真是奇怪的生物,明明人还是同一个人,只因为我现在有了靠山,他们对我的态度就截然不同。或是巴结,或是讨好,好似先前欺我辱我的都不是他们似的,真是好笑。
我这个人最是小肚鸡肠,别人待我半分不好,我都能一笔笔记在心里,所以我得势的第一件事就是指使手下把原先欺侮我的人,一个一个绑起来。
一个、两个、三个……
满满当当跪了一地。
“我掉了一个东西,思来想去应该是不小心落在了外门,也不知道你们中是谁拿了,就都请了过来,失礼之处——各位师兄弟还请见谅。”我欣赏了一下他们惊惶的反应,慢悠悠的开口。
这个曾强占我的份例,这个在我任务中故意使坏害我任务失败,害我数月辛苦尽数泡汤,这个数次打翻我的食盒,害我忍饥挨饿,这个毁我寝具,这个……一桩桩一件件,我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知诸位师兄可知我那宝贝是被哪个贼人盗取去了?”我巡视一圈,看向体型格外引人注目的王才良,笑吟吟的问:“王师兄,你知道吗?还是说是你拿的?”
王才良连连摆手,一身肥肉波涛汹涌,像一只受惊的野猪,“不、不是我拿的!”
自我被逐外门以来,是他处处刁难,时时针对,不翼而飞的物品,无故脏污的寝具,混上沙土的食物,莫名的罪名与责罚……没有一个与他毫无干系。
“哦?”我将他一脚踹倒,东西当然不是这肥猪拿的,那只不过是个发难的由头,我脚下一用力,踩断他的手腕,在他的哀嚎里毫无愧疚的开口:“这样啊,真不好意思啊,王师兄,冤枉你了。”他不愧一身肥肉,奋力挣扎的时候我竟差点没压制住,我借势退开,不再理会那摊捂着手腕满地打滚的烂肉。
随后,我又依样画葫芦的问了几个,有的对我破口大骂,有的战战兢兢不敢反抗,看着他们不一的反应,我突然没了兴致,我在那些欺凌我的眼里我是不是也是这副模样?与他们不同,我无法从中得到半丝快活,反而十分厌倦,我不明白,他们到底为什么会对欺凌我而感到乐此不疲。
最后我只是随便敲打了几人,草草结束了这场闹剧。
过了很久,久到我已经可以笑着折断指着我破口大骂的人的手指,我才知道我第一批因为一时心软放过的人,通通不明不白的暴毙了,而种种线索指明,凶手就是我。
就是那时,我心思歹毒的恶名正式远扬。
当然现在的我对此一无所知,满心的盘算是如何过得舒坦些,不要再叫人轻易看轻了去。
说来也怪,自从我成了狗东西的走狗,我见到白敛的次数却比之先前要少上许多。明明先前狗东西追白敛追得是那般的死缠烂打,若我十次遇见白敛,就能有九次九能看见狂犬一样的狗东西……莫不是白敛已经看透狗东西的本质,拒绝与他往来?妙哉妙哉。
我低眉敛目,一面替狗东西倒茶,一面在心底恶意的想。
“呸!怎么泡的茶,笨手笨脚。”狗东西一扬手,一杯热茶泼了我满面。在找我茬这方面,狗东西时不时能寻到新花样,常常推陈出新,叫我防不胜防,好在,自从那日接受他的‘招安’,我挨的皮肉之苦就很少了,与皮肉之苦相比,被泼杯茶不过是微末小事。
我被泼了个正着,热滚滚的茶烫得我面皮发红,我睁开眼,眼睫、发丝湿漉漉的往下滴水,胸口打湿一片,先是滚烫,再是冰凉,我摘下挂在发间的茶叶,轻车熟路的开口道歉:“对不起。”我以前心思浅,被欺凌时总想着要报复回去,内心想法一眼就被看出来,最后往往是被他们更加狠辣下手教训。硬抗不过有害无益,我又何必不甘示弱,我又不是傻。
“哼,还不去倒了重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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