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洛然心里像是被针刺了一下，隐隐作痛，但他终究没说什么，勉强笑道：“这有什么，不过多做一份罢了，就算是……看在你的份上。”
“那就辛苦师尊。”
云卿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回去陪柳心柔了，柳心柔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一双美眸皓如明珠，在阳光下更显得晶莹剔透。云卿似乎跟他说了句什么，她就温顺地朝这边点了点头，莞尔一笑，在这一笑中，身后的诸多花卉都刹那间失了颜色。
与白道：“小嫂子实在是美人，怪不得哥哥这么疼她。”
洛然脸色更灰败了几分，又不敢让与白看出来，只敷衍着应了，径自来到厨房里，坐在台阶上，怔怔地发呆。因着心灰意懒，不想做点心给柳心柔，又自觉这样太小心眼，一边懊恼自己像个妒妇，一边伤心云卿对他的态度。好不容易捱到了天黑，月色通透，落在庭院地砖上，澄澈如湖泊。
月色勾起了洛然一些隐晦的心思，他兀自红着脸，在台阶上坐了许久，才下定决心。
时辰尚早，云卿自然不曾歇息，洛然敲开了他的门，他只站在门口，疏离地用眼神睨着他：“师尊有事？”
“我，我进去说。”洛然想到自己的来意，也不敢抬头，像只胆小的鹌鹑一样。
云卿向来最烦他这副模样，分明是身份尊贵的长辈，竟这样没本事，竟整日里只围着三个徒弟打转，尤其是缠着他。虽然对云卿来说，洛然喜欢他，于他骗取内丹一事有益，但偶尔也有厌烦他、不愿敷衍的时候。仗着洛然对他死心塌地，态度也越发恶劣起来。
“师尊有话，就在这里说吧。”
洛然心里紧张得要命，忙四下看了一圈，见没人，才敢伸出手臂去搂云卿的脖颈，他鲜少主动，如今做这副小女儿的娇态，更是鼓足了勇气，因此绯红的霞色，从他的脸颊一路烧到了脖颈，月色下尤其可怜可爱。
“我们好久没双修了，之前明明一晚上你都要好几次的，今晚难道不想吗？”
云卿心道，他竟是上赶着来求徒弟肏他。
他眼里更有几分轻蔑，冷着脸把洛然伶仃细白的手臂拉了下来：“师尊自重。”
洛然有些无措，又觉得羞耻：“我，我不是……”
他正不知如何解释，云卿的视线就凝在了他身后，原本骄矜又冷淡的眼睛，瞬间多了几分柔情，竟是对他从不曾有的。洛然只盯着他，一时回不过神来，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被冷风一吹，更勾出些苦果。
“你怎么出来了？”
柳心柔正倚在自己的门口，遥遥看着他们两个，不知看了多久，听见云卿问她，才款款走了过来。按着自己鸦翅般乌黑的鬓发，先是低眉敛目地对着洛然行了个礼：“见过仙君。”
云卿只道：“不必行礼。”
他冷淡的四个字一出，柳心柔就顺势起了身，倒让洛然想去扶她的动作扑了个空，只得讪讪收回手罢了。洛然还想多问几句家常，比如吃住得习不习惯之类，云卿却好像怕他为难柳心柔一样，道：“心柔身子弱，吹不得风，我送她回房，师尊自便。”
说着就和柳心柔一齐走开了，洛然只能看着他们相携的背影。
“我又不会对她怎么样。”半晌后，洛然才自己这样喃喃道。
等云卿自己再回了房，与白却已候在他房内，一见他进来，就甜甜地笑起来：“哥哥回来了？和小嫂子处得可好？”
“和你有什么关系？”云卿道：“你不必跟我装乖，你心里未必当我是哥哥，我也未必真当你是弟弟。”
与白闻言也不恼，笑意也不减，芙蓉花一样娇艳的脸，被烛光衬得更添色彩。“看来哥哥得了美人，什么都不顾了。你现在这么欺负师尊，看来是不想要内丹了。我倒真没看出，哥哥还有这等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气魄。”
云卿只不做声，坐在椅子上，擦着自己的剑，雪白的剑刃上，弹着一泓月色。
半晌才道：“别动柳心柔。”
“我当然不会动小嫂子，只是师尊好可怜啊，这么喜欢哥哥，结果哥哥整日左拥右抱就算了，还带回了个正经的夫人。”与白眨了眨眼睛，烛光落进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铺陈成溶溶的棣棠色。“上次哥哥说不愿意和师尊上床，我回去仔细想了一下，不如让我替哥哥去安慰师尊一下才好呢。”
云卿拭剑的手指顿了一下。
“怎么了？哥哥也不愿意？”
“只要他肯，随你。”
与白观他神色，发现云卿嘴上虽那么说，却更像是笃定了洛然不会和别人上床。
次日，洛然做好了点心，终究心软，还是做了柳心柔的那一份，拢共放在一个食盒里，打算先给云卿送去。
他正从厨房出来，站在台阶上，却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柳心柔正拾级而上，行动娴雅，洛然静静观她，也不得不承认，她一举一动当真是大家闺秀的仪态，再端庄不过的。待走到他面前，她方笑道：“仙君，小女子今日特来找您请教一件事，万望赐教。”
“你说。”
“我自从跟云卿来到蓬莱，也就隐约知道了他的身份，对我来说，遇见他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幸而他也爱我，决定娶我，所以我是定要和他好好在一起的。”
洛然垂下眼睑：“那很好。”
“只是我发现有人勾引我未来的夫君。”柳心柔还是笑着，只一双明眸，竟如虫豸蛇虺一般，含着令人遍体生寒的怨毒：“此人细算来，还是我夫君的长辈，只是鲜廉寡耻，也不管别人会不会看见，大庭广众之下就敢对我夫君投怀送抱。仙君您说，这样的人，我该不该让他知道些厉害？”
洛然已经白了脸，嘴唇嚅嗫着，刚要辩解，柳心柔就忽然往后退了一步，踩空台阶，身形一晃就摔了下去。洛然自然赶忙下去扶他，却被柳心柔一把推开手，劈头盖脸地问他：“仙君何故推我？我不过是白问仙君讨一口点心尝尝味道，就算不给，直接回绝了我便是，也不至于这样欺负人的。”
说着，就用手帕掩面哭了起来，睫羽盈着泪，好不可怜。
“什么点心？”
洛然正疑惑，问了一句，柳心柔却不答话，只一味地哭。他没了主意，只好继续去扶柳心柔，却听院门处有人冷声道：“师尊在干什么？”
第7章
看到云卿，洛然就已经明白这是柳心柔设的局，十分幼稚拙劣的栽赃，但有时候，最简单的局，反而更让人无从辩解。
他僵在原地，讪讪把手收了回来，云卿早已走上前把柳心柔扶起，凉彻骨髓的眼神紧跟着剐了过来。洛然被他的眼神看得浑身发冷，无奈口舌笨拙，只能抢先解释道：“不是我推的她！她在骗你！”
“心柔没指认师尊，我也没说什么，师尊做什么这么着急，反告她撒谎？”
他只不咸不淡地开口，手却轻轻握住柳心柔的，安抚似的捏了一下，柳心柔就渐渐止住了泪，只用手帕掩着娇面，露出满是水汽的眼睛、远山黛的眉。她哭一场，就如同下了一场凄清的江南烟雨。云卿只看着她，眼底有未宣之于口的怜惜，洛然从没见过云卿这样的眼神。
洛然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口很疼，大概是害了什么病，不然怎么会这么疼？
“是误会。”她细声细气地开口：“没关系的，是我冒撞了，不该讨师尊的点心吃。”
“你不曾向我讨点心，如果你真的要了，我是答应过云卿的，岂会不给你？”洛然执意要和她把事情分辨明白，直直地望着他道：“而且我本来就打算去找云卿，把点心先给他两份，再送去给与白、允瞳的……是你先过来找我说话，没说几句，就自己跌了下去，然后攀扯出这许多话……”
“够了。”云卿微皱起眉，不耐地打断了洛然，倒把洛然给噎住，无措地看着他。
“心柔，道歉。”
洛然闻言，心头刚有些萌动，却被云卿接下来的话给浇成了死灰：“不止是你要道歉，连我也要道歉。师尊何等身份，怎能劳驾他来做点心？纵使他嘴上答应，也不过是客气，我们竟然当真，还真的来要了，这是不识抬举，自然要道歉。”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做点心而已，我本来也是要做，多做一份不值什么。我如果真的不愿意，根本也不会答应。”
“说这些也无用。”他的声音冷硬如冰碴：“以后再没有劳动师尊的事了，请师尊放心。”
柳心柔在丝帕的掩映下，悄悄对洛然露出了一个讥诮的笑。
食盒搁在了一边的桌子上，洛然抱膝坐在红木椅上。
他意识恍恍惚惚，大概是因为悄悄哭过一场，眼皮沉重如铅坠，只低低地垂着头，好阖着眼睛养神。及至眼前彻底黑下来，洛然反而有些释然，他知道自己又要到那个“梦境”去了，只是不知道这次又会见到谁。好歹不要见到云卿了，不然又免不得要伤心一番。
眼前渐渐有了些亮，待看明眼前之景，洛然才叹息，可巧连神仙竟也不能得偿所愿的，他不想见到云卿，却偏要见到云卿。
这次并不是在上次那个宫殿了，而是在荒郊野外，头顶上乌雷滚滚，漆黑的苍穹渗墨般漏出大滴大滴的雨点。天这般黑，几步之外就辨不清人物轮廓，茫然四顾，只有一处破庙，里面点着一盏孤灯，飘摇地映出神佛慈悲的一张脸，如同某种晦涩的隐喻。
云卿就站在这里，周身的清贵气质，竟与破败的庙宇格格不入。
洛然披着风雨踏进庙门，身上滴水未沾，他就明白了，自己这次果然还是旁观者的身份。
“见你一面真不容易。”云卿这么说道。
“见我做什么呢？”与白从神佛像的背后绕出来，灯火忽然一暗，连带着他的脸也隐在了阴影里，只露出朱红的唇。“哥哥最近跟小嫂子恩恩爱爱，竟然还能想起来我。”
“我去见了允瞳，师尊不在他那里，他也在找。”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把他还给我。你继位天帝之后的这段时日，我也并未为难你半分，但凡你想要的，我都让给你了。那我想要的，作为回报，你也该给我。”
灯火颠扑如蝶，衬得神佛像上的色彩愈发生动，红的像鸽子血，绿的像青苔，文彩辉煌。
与白伸手抚着神像，他手指的颜色，又白得像汉田玉了。
“我说了，跟我没有关系，我也想找他呢。况且，你怎么就认定师尊不在允瞳那里，你忘了之前的教训吗？我们鹬蚌相争，斗得你死我活，可师尊最后死心塌地跟着的是谁？把师尊杀死的又是谁？可怜了师尊，至死都还觉得世上只有他的小徒弟待他好，殊不知看似有情的小徒弟，才是最无情的人。”
“我说了，师尊不在他那里，你攀扯别人，可知是自己心虚。”
与白笑了一声：“你既不信我，又叫我来做什么？”
云卿忽地欺身上前，扣住与白的脖颈，把他搡在供桌上，眼里已经有些狠意：“你以为我在跟你商量？我这是最后警告你一次，把他还给我！他是我的人，跟我拜过堂成过亲，如果当初不是你在中间挑拨离间，他那么喜欢我，怎么舍得离开？现在你还敢藏他……”
与白也发了狠，原本何其美艳的一副皮囊，此刻却满带怨忿之色：“你说他跟你拜过堂成过亲？这算什么，难道他没跟我拜过堂，没跟我成过亲，他还和我夜夜洞房呢。更何况，你们当初那叫成亲吗？你根本没给他名分，我可是给别人发了帖，又在三生石上刻过名字的，论起来，终究是我跟他的关系才作数。至于他喜欢你，哥哥，那可不知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你不会到现在了还在当真吧。”
云卿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你说什么？”
第8章
他的掌心已经积蓄起了一团紫蓝色的火焰，只等与白再敢多说一句，立即就要发难。与白只面色不改，脸上还带着温温柔柔的笑意：“哥哥，之前师尊对你那么好，你就看不上；不会他离开之后，你反而念起他的好来了吧。”
“我和他的事，旁人懂什么？”
洛然站在一边，静静听完了全程，两个徒弟的争执还在继续，可他已经疲倦到不想再听，于是背对着他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破庙。庙外依旧是凄风苦雨，天地间被雨淹没了，漆黑无光，洛然就挑了一条并不存在的路，独自往前走去了。
“师尊。”
回过神的时候，允瞳正在唤他。
“你怎么来了？”
洛然下意识侧了一下脸，不让他看到自己红肿的眼睛，允瞳素日不爱说话，这次也果然懂事，没问些有的没的。洛然心里终于安慰了一些，把桌上的点心都放到他面前：“允瞳乖，本来也要给你送点心的，有些事耽搁了，凑巧你先来了，那就在这吃吧。”
允瞳吃点心的时候，洛然隐约瞥见他手臂上有伤，忙扣住他的手腕，拉到自己面前细看。
细白的手臂上，赫然起着几道胭脂般的红痕，伤势也不重，倒像是被挠了似的。
洛然又心疼又生气：“这是怎么回事？”
“我自己弄的。”允瞳垂着眼眸，不愿多说。
洛然见状，更觉得他是被人欺负了，当即把云卿之事丢到脑后，真心实意地生起气来：“好端端的，怎么可能自己伤自己？你是不是不敢说？这有什么怕的，我再没本事，也断不能让别人欺负了你去！”
洛然一再问询，允瞳见不说不行，才低声道：“发情期……真是自己不小心挠的。”
手里抓着的允瞳的小臂顿时发起烫来，洛然慌忙收回了手，轻轻咳了一声，胡乱说了些其他的话遮掩过去。允瞳漆黑的眼睛却像是两个黑色的涡旋似的，从说过那句话之后就吸在了他身上，倒把洛然给看得面皮微赧，额角也渗出些汗意来。
他只好佯作喝茶，用茶盏暂且遮掩住允瞳直白且专注的视线。
直到允瞳开口：“下午，我也在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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