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样那小孩估计又得发疯。”
时倦没说话。
橘猫盯着他看了片刻,最终却只能看见一片平静, 叹了口气:“阿倦, 有些时候连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他,否则为什么你总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自毁神格时是平静的,坠落高楼时是平静的, 身死道消时是平静的;他看着别人为他为他歇斯底里,为他大打出手, 为他泪落沾衣也是平静的;他被千夫所指被天下人谩骂哪怕死了别人也只会为其欢呼庆贺的时候,还是这幅模样。
就像他当初用魔气操纵任清言, 一剑一剑在自己身上穿出四十九道贯穿伤,哪怕他明知道这样让对方亲眼看见究竟有多残忍。
严重叫人怀疑他到底还有没有正常的人性,知不知道什么叫在乎。
像时倦这样的人……哦,神,深也对他那样的态度才是正常的。
再想靠近, 也只能远远地看着,在出现安非这个特例以前,甚至连一丝一毫的真心都不敢表现出来。
因为奢想他根本看不见任何希望。
“我到现在也想象不出你会在乎什么人。”橘猫说完就翻了翻白眼:“可哪门子的不在乎会为了哄人家开心睡了人家的?”
“……”
**
时倦重新回到小院外的花园。
那群山魈们不知连带着那碟青团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居然没走远,反倒一个接一个从林子后面探出脑袋,好奇地望着这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时倦看了两眼便收回视线,走到那株因为吸收灵力过多花瓣掉得只剩一根光杆的植株前,手指在花托上微微动了动。
金色的微光下,光秃秃的植株开始拔尖生长。
当那株茎上重新长出花苞的时候,身后的门蓦然被人推开了。
任清言仓皇地推开门,望见花丛中的身影,几乎是扑过去,抓着他衣袖的指节攥得发白。
时倦先是一愣,而后方才道:“衣服。”
任清言出来得急,身上只披了件外袍,及膝的衣摆下空落落的,在初春里单薄得像是风一吹就能折断了。
他道:“我又不会冷。”
修道之人的身体素质真没那么脆弱,之前的时倦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特例。
在这件事上时倦讲道理是讲不过的,干脆拉着他回屋子里,将柜台上的储物戒扔给他:“衣服换上。”
任清言乖乖地接了。
晨曦前那次迷乱像是一场荒诞又盛大的梦,梦醒之后依旧是山顶皑皑白雪与山脚的绿意丛生。
他们没有人去刻意回忆,当然就算想,时间也不允许。
头七只有一天,时倦在这个位面的存在也只剩下一天,着实不够去伤春悲秋。
只是后来任清言抱着他埋在耳鬓间,问起下葬后那几日他的行踪,便得到了他其实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事实。
任清言道:“你为什么非要在这儿待着?外面那么大,你去哪都可以,现在你没了后顾谁也伤不了你,跟着我不觉得无聊吗?”
时倦默然地看了他一会儿,反问道:“要是换成是你,你变鬼这几天会做什么?”
任清言:“把你也变成鬼陪我。”
“……”
任清言想了想,补充道:“或者结个冥婚,至少让你以后都娶不了别人。”
“……”
任清言又补充道:“我听说这九州还有一门道叫鬼道,需要入过地府再逃出来的鬼才能修习,那就……”
时倦抬手捂住他的嘴。
任清言:“阿倦……”
“你是为什么,我就是为什么。”时倦打断他。
任清言倏地一愣。
在过去,两人都很少关注某一天某一时刻干了些什么。修道者寿命长可及千百年,一天的时间实在太过不起眼,弹指间便直接溜走了。
却从未想过,这十几个时辰,竟也能过出比过去更多百倍的滋味来。
一边觉得时间太短,只要一想到今日往后苍白漫长的余生,便觉得天光都似要跟着灰暗下来。
一边又觉得时间太长,每一分每一秒的心绪所产生的感情都被愈发逼近的别离拉得无限延长。
任清言一刻也不愿离开他,而时倦也不知是不是知晓自己在这个世界不剩多少时间,对他倒也是纵容。
他其实一直都挺纵着他。
当然,这仅仅只是在其他人相安无事的时候。
因为他永远记得那日对方操作着魔气,利用他,执着剑,一剑一剑捅进自己身体里的模样。
从前任清言一直觉得,时倦这样的人恐怕这辈子都不可能真的在意什么,所以他才能不在意对方漠然的脸,一次又一次靠近。
可直到那日,他才明白,对方其实是有在意的东西的。
任清言事后曾经跟问天宗宗主说起过这件事,彼时问天宗主坐在石台前,石台上是宗门弟子取精血制作成的象征生命的魂灯,属于时倦的那一盏灯火因为他修为尽废已经虚弱得摇摇欲坠。
宗主对着那盏已然燃至尽头的魂灯沉默了整整一宿,最终的回信里只有一片空白。
传出任清言屠杀魔域少主的消息是他主张的:若是实话实说,先不提世人信不信已经那问天宗第一宗门的位置还坐不坐得稳,哪怕旁人真的信了,最后的发展结果也无非是时倦的名字成为下一代津津乐道的谈资和邪不胜正的证明;或许还会多出一大批狂热的追随者,再成为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魔道拔根及修真者争破头为入魔域滥杀无辜的笑料。
人死灯灭,流芳百世或遗臭万年说来源远流长,可那到底不过是一句对生人的慰藉。
“魔域少主”死在“正道首徒”手上的那一天,一座墓群在遥远的玉和山上悄无声息地立起来,而为首的墓碑上刻着山庄几乎被屠杀殆尽那日,唯一幸存的孩子的名字。
魔道之人死无全尸世人践踏;
而那位当初玉和村的遗孤,却在林立的碑群中走得干干净净,悄无声息。
没人知道这世上曾经有他这么一个人。
就如同样没人知道,曾有人入了魔,悟了道,却遥遥望着九州辽阔的天下,自戕于断天涯上。
打那以后,任清言便明白,他想要的那个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了。
因为那人心里装着这江山,这天下,这广阔的九州大地,还有城池长街的万千人家。
他盼望着海晏河清,祈愿着盛世太平,爱着人来人往灯火如豆的人间,便再分不出余地去顾忌缠绵悱恻的情长。
灿烂天光似血一般淌下来。
时倦站在阳光下,忽然转头道:“我要走了。”
任清言愣了愣,猛地去抓他,可碰到的那一刻却倏地落了空,只触到冰冷的空气:“不是说头七会一直持续到今夜子时吗?现在才刚刚下午,你为什么……”
时倦:“本来就只到午时。”
任清言惶然地垂下手。
……所以只是为了哄他。
他再度伸手去碰,却像是捞了满池的镜花,只能一次次穿过对方的身体,再重复徒劳的无用功。
时倦试着抚上他的眉眼,却到底没有真的接触下去,只道了一句:“不要难过。”
任清言的手用力得发白,心脏却忽然疼得喘不上气来:“阿倦……”
“别难过。”
长风穿林而过,檐下再无人声。
恍然间像是回到初见时那条长街上,他走出昏暗的店面,抬眼便望见拐角处立着的糖葫芦摊子。
那人接过摊主递来的山楂串,低头便给了路边一个眼泪朦胧的小姑娘,温声道:“别哭。”
耳边红尘喧嚣,他那一回首,便醉了余生。
那人只道他心中不要难过,却不知他执念早已病入膏肓。
孤身回到问天宗那日,问天宗宗主执着酒壶,沉声问道:“清言,你后悔了吗?”
——你后悔了吗?
他靠着墙滑坐在地,忽然呛出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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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联邦帝国正是夏季。
负责调节气候的高塔孜孜不倦地工作着, 下方是蜿蜒纵横的车道,自上而下叠出数层,往来的飞舰伴着云影在半空中穿梭。
道路两旁的绿植热烈地生长着, 繁茂得跟假的似的。
伊列亚刚刚从机甲上下来,几乎是以飞奔的姿态跑进皇宫, 临到门口又十分及时地放慢了脚步,短短不到百米的路程被他走出一股子微服私访的意味。
首都星的皇宫半点不负这么多年来飞速发展, 像是在古地球时期的城堡上加了层名为科技的防护, 奢靡同高尖融合得刚刚好。
伊列亚一律无视, 在代步机器人的承载下径直来到大厅:“陛下呢?”
“在后殿。”
“麻烦上禀, 我有事找他。”
侍卫一脸为难:“统领大人, 您知道陛下曾经说过, 他在后殿的时候不喜欢别人去打扰。”
伊列亚心里暴躁,面上却八风不动:“你去找他, 直接说原神星三个字就好, 出了事我给你担保。”
侍卫两边都得罪不起,听到有人担保,只能应下:“明白了。”
代步机器人速度很快。
侍卫一路来到后殿, 同守在外头的侍卫们打了个照面,低声说出了方才得到的命令。
两个守门的对视一眼, 最后齐齐伸手,将禀告的侍卫推进门里:“你自己去跟陛下说, 别拉上我们!”
侍卫:“……”
踏进正厅的那刻,一道精神力蓦然从头顶压下来。
侍卫膝盖一软,重重磕在地上,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被这一下磕碎了:“陛下……”
鞋帮在地上落下一声轻响。
一双黑色皮靴停在他面前,将裤脚收束得整整齐齐, 笔直得像一张紧绷的弦。
侍卫道:“伊列亚统领……”
“我听到了。”
侍卫听着耳边的声音,莫名打了个寒噤。
“出去,没有允许不要进来。”
身上的威压撤开以后,侍卫连连应是,忙不迭跑了。
外头两个看门的见他出来,还没来得及问一句,原本自动合上的大门再度张开。
看门的条件反射地低下头:“陛下。”
男人扫了两人一眼,淡声道:“去领罚。”
两人愣了:“什……”
剩下那个“么”字两人没能说出来,就落得了个跟之前闯入殿中的侍卫一样的下场。
男人望着瞬间矮了一大截的守门人:“当我听不到你们之前说的什么?谁让他闯进来的?”
两个人渗出了满脊背的冷汗。
“去领罚。”
一旁的侍卫默默瞅了一眼同事们的惨状,忽然觉得自己只是跪碎骨头疼一疼好像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反正往医疗舱里躺一晚上就好了。
两人离开后,立马有其他人脚踏着代步机器人顶替上来,兢兢业业地守门。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里以后许久,左边那位新的看门人方才刚刚脱离了某种桎梏似的喘了一口大气,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金属雕花大门。
右边的猛地拍了他一下:“看什么看,不要命了?”
“这不是看陛下走远了,他又不可能无聊到事后查监控看我们有没有一直站着。”左边的那位收回视线直视前方,腮帮子极小幅度地动了动,“我就是好奇里面的到底是谁能被陛下那么看重……”
右边的:“少说话,多办事。”
“你真是没意思,怎么天天跟陛下似的板着脸……”
“不得拿陛下开玩笑。”
“话说刚刚门没关紧的时候我其实瞅了一眼,里面居然放着只大床,做得跟棺材一样……”
“不得私自议论陛下。”
“上面没盖棺材盖,里面好像躺了个人……”
“能被这么对待,定然是陛下极其重要的人。”
“不跟我说规矩了?”
“……”
“八卦就光明正大地八卦,在这给我拗什么敬业无辜的人设呢?”
“……”
**
时倦苏醒在正午艳阳高照的时候。
他在混沌中睁开眼,便望见雕花的天花板,汉白玉淌着莹润的光泽。
两个守门人的对话隔着一扇大门传进来。
时倦看了一会儿,扶着床沿坐起身,走下床。
地面很凉,干净得光可鉴人,模模糊糊地反射出地面上人,映出一片清隽修长的剪影。
门不需要推,检测到有人靠近便自动打开了。
两个守门人正讨论得起兴,猛地瞥见身旁的门开了,差点以为时光倒流帝国皇帝才刚刚出来,吓得心肝都是一颤,忙不迭低下头:“陛下……”
刚一出口,他们就反应过来不对。
眼前的人没穿鞋,长发一直垂至脚踝,发尾微鬈。
再往上便是黑裤,白衬衫,领口的扣子解了,锁骨白得剔透,骨相极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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