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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扬州(古代架空)——陆韶珩

时间:2021-06-18 10:20:47  作者:陆韶珩
  他正往下想着,却听郑迁欣喜叫道:“王爷醒了!”
 
 
第31章  殷雷滚滚
  傅弈亭昨夜如同经历过生死浩劫,自长大成人,他的身子也从未出现这样的问题,可现在缓缓开眼,却又觉得心亮目明,一点儿不似有事,暗运内功也丝毫不受阻,心里虽然仍存犹疑,却也只得暂时搁置。
  林益之和郑迁一左一右扶他坐起,傅弈亭一看金甲近卫已全部到位,再望见萧阁冷着一张脸在对面盘膝而坐,立刻明白了,于是虚抬一下手臂,“收了。”
  紧张了数个时辰的众人终于松了口气,院外屋内一片刀剑入鞘之声。
  傅弈亭见萧阁没有缓和气氛的意思,众人也都盯着自己,明白这事因自己而起,需得自己来解,于是便和起了稀泥,“昨夜的事,有些误会……”
  “有什么误会?!”郑迁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抢白,“指不定是见我们赶来,才偷偷喂了解药!”
  萧阁看郑迁一眼,而后冷淡地移开目光,他既然没做,便已决定不置一词,省得愈描愈黑。
  “好了!这件事不许再提!”傅弈亭自知昨夜做得过分,因而心里已虚了一半儿,再察言观色,此时已八分相信萧阁,“我这些近卫们既已来了,麻烦怀玠兄寻个地方把他们安置下来。”
  “颂安。”萧阁终于开了口。
  “属下领命。”白颂安是极机警的,见自己主公发话,马上带着这些秦兵离开了卧房。
  此刻天已放亮,外边却仍一片风浊湖泞,殷雷滚滚而来,歇了大半夜的雨仿佛又要连绵重启,傅弈亭走下床来,推开轩窗,潮湿沁凉的空气便争先恐后涌进,他深吸口气,更觉身子舒爽,全然不似中毒过后的迹象……当下便转过身来,在萧阁身侧坐下,柔声道:“昨夜是我唐突失礼……怀玠莫要气了。”
  原来他的声音柔和起来,是这样蛊惑人心。萧阁坚如磐石的心念一下子酥软,丛生的怒火也尽数熄灭,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你若死了便要我陪葬,这句话我可记住了,真令人胆寒。”
  “昨夜我当真以为是你要杀我……这便是人性的显露。”傅弈亭回味着那场激吻,不禁抿唇一笑,“你知道灌酒的时候我在想什么荒唐事吗?我居然在想,到底是绵软芬芳,如坠云雾,临死前能尝到扬州绝色的味道,倒也不亏……”
  “行了……”萧阁听他滔滔不绝剖露心意,只觉得羞臊,再想起昨夜他压着自己的情形,更是面红耳赤。
  “其实你也没什么亏的。我秦北王金枝玉叶,还从没有人敢打我耳光。没跟你计较这事儿就不错了!”傅弈亭正色。
  他这么说,萧阁才想起来,自己情急之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于是情不自禁扳过那人脸庞细瞧,果然还有两道浅浅的指痕在上面,萧阁竟一下子内疚起来,他想了想,“那我们暂且算扯平了,不过,你今后怕是不能饮酒了,昨天叫大夫瞧了,说是肝心两火太旺……你省得自己这毛病么?”
  “以前从没这样过。”傅弈亭烦躁地叹了口气,“不喝酒还有什么意思?我看你找的那大夫是胡诌。”
  “扬州第一名医,说的话能有错?我看这病与你豪饮的习惯也有关系。”萧阁笑道,“若还在我这儿歇,天天给你采莲子芯泡泉喝,那物苦涩,最是清火,对你这种身子大有裨益。”
  傅弈亭想到昨日在舟上之情形,心念一动,哪还舍得离开,当下便握了他的手道:“我再住些时日,昨日的话还没说利索……现下对于豫王,该布置什么、该安排什么,也该有所准备了。”
  自昨夜意外地亲昵之后,他动手动脚倒越来越娴熟自然了。萧阁被他滚烫掌心灼得心乱,于是抽出手站起身来,“走吧,先用些早点去,然后我们到书房议事。”
  兖州 单县
  历来黄河一带,水患都甚于淮河,过了六月,豫、兖、青、定等州便着手疏河道、固堤坝,几个州的刺史自是嘴皮子安排,底下的知县却各个忙得焦头烂额,单父黄河常决于黄固,今年雨水汹涌,又多了不少灾民,县令周平屡次上书请求财粮支援,上边却一直杳无音信。直到昨日,刺史突然传来密函,称皇帝派了钦差私访单县,吓得周平坐立不安,他才想钦差定是来查看灾情,并治自己的失职之罪,因而辗转反侧一夜未眠,一大早便到县衙去候着了。
  “大人!”衙役从门口跑来,递给周平封着的一张官凭,“有人求见。”
  周平抖着手打开一瞧,登时冷汗直冒,他匆匆忙把官帽戴好,“快请进来!”
  宁书誊从门外精致的锦帘马车上下来,摇着折扇大摇大摆地进了县衙,周平连滚带爬地跑到他面前跪下,“不知钦差大人今日造访,有失迎迓,还请大人恕罪!”
  宁书誊官居三品,若不是为了自己姐夫豫王的要求,他根本不屑于与这样的七品芝麻官儿打交道,当下便微微一笑,把折扇一扬,拔脚往里面走,“起来吧,里面说话。”
  “钦差大人微服到此,不知圣上有何旨意?”两人在后堂坐定,周平知道宁书誊是豫王的人,说话更为谨慎。
  “周大人,治水治得辛苦啊!”宁书誊笑着说,“皇上听说兖青几州有难处,便让我过来察看民情。”
  周平心里一阵感动,赶紧从座上站起来跪下,“皇上心系万民,下官替单县百姓叩谢天恩!”
  “我来的时候已经查过了,无非是钱粮方面的难处,这都好说,刺史那边……”宁书誊抬抬手让周平起来,他本要说在皇帝面前弹劾这不作为的官员,又突然想起兖州刺史给自己进过好处,马上改了口,“刺史那边有太多事情要忙,实在抽不出来时间,你也要理解。”
  “是是是。”周平对刺史抱了一肚子的火,现在却只能忍了,又道:“请问大人,这钱粮什么时候能到位呢?现下治水是最好的时机,再拖不得了……”
  “周大人别急嘛。”宁书誊在太师椅上翘着足尖儿,“你虽只是个七品县令,却也是替天子牧民,要学会替皇上分忧,你说对吗?”
  “这是自然。”周平品读出来宁书誊的意思,“只是下官微如草芥……不知能为皇上做些什么?”
  宁书誊脸上浮现出一丝阴狠的笑容,“现下皇上最忧心的是广陵王萧阁,为了除掉他,我要你将黄河改道!你明白么?”
  天上突兀地响起一声炸雷,周平浑身战栗,“宁大人,您……您说什么?”
  “将黄河改道!引水南下!”宁书誊“蹭”地站起身来,“看似是天灾,实则是人为,淮河本就易涝,北部黄河一泻,苏北必成泽国,萧阁纵有再大的反心,便也应付不来了。这便是皇帝的意思,懂吗?”
  “可是,可是。”周平张口结舌地道:“可是扬州一带的百姓……岂不是……”
  宁书誊闻言大笑,讥讽道,“你这芝麻大小的官儿,竟操着宰辅国公的心!还是想想你本县的百姓如何安置吧!明着告诉你,这事办不成,钱粮可是拨不下来的哦。”
  这已经等同于要挟了,周平听罢已经涕泗横流,他真无法想象,帝王心术竟有这么狠毒,可他自己人微言轻,作为一方父母官,只得以保自己境内百姓为先,当下便哭着叩下头去,“微臣……领旨!”
 
 
第32章  不相为谋
  从速度和威力方面而言,泄洪着实比几万大军有用得多,只是马上要到秋收的时节,鲁南皖北的万顷良田桑园两日内被尽数湮没,还有那些毫无防备的百姓,拼了命地往南部逃去,接踵拥挤之中已是死伤无数,更别提水漫树梢之时,有多少生命就这样被卷入汹涌洪水……这次泄洪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大夏的统治者只想巩固自己的地位,至于那些如芥如蚁的子民,权当他们为国捐躯了。
  这招确实用得隐蔽而狠辣,几年前,黄河泛滥改道也是常有的事,地方州府的官员只道北部堤坝不牢靠才至此祸患,少有人能想到这是刻意人为。
  站在邺台望楼之上守城的吴军望见北部滔滔浑浊洪水席卷而来,立刻吹起急号,继而各处望楼的银甲兵尉接替举起了黄色军旗,信号一直迢递传至广陵。
  已近日入时分,雨势断续又起,萧阁和傅弈亭原本在燕云亭内吃茶,后也避进了书房,屋外雨水已汇成了小溪,泂泂在鹅卵石缝儿中流淌,纵是长春岭如此雅致,此刻也混沌得不似人间。
  “豫王如果发兵,主力一定会直攻云都,同时派两路兵马分别牵制你我。如是这样,我们倒不必跟他硬争,带军南下迂回攻他和豫宫去!”傅弈亭喝了口茶,指着舆图道,“这样你我便可以汇合,此时再合力北伐,便有七分胜算。”
  “有理。”萧阁点头认同,“启韶此前与豫王大将程子云交手丝毫不落下风,可对他的打法有所研究?”
  “那没有,骊山易守难攻,换了谁都能守住。”傅弈亭跟他相处久了,倒学会了自谦,“对了,你那军师探亲探了这些天,还不回来?”
  “他自小伴我长大,基本没怎么回过湖州老家,这次母亲病重,加上连绵阴雨,路不好走,便不催他了吧。”萧阁与傅弈亭相交几日,现在撒谎脸不红心不跳。
  傅弈亭一听萧阁说“自小伴我长大”这样的话,一肚子的疑心又尽数变成了难以言喻的嫉恨,说话也开始酸溜溜的,“你们倒是有竹马之好啊。”
  “十余年了。”萧阁一笑,“我没有其他兄弟,他算是我唯一的朋友了。”
  说好的乱世为友呢,这时候就忘了?傅弈亭皱眉,刚要开口,却见白颂安浑身湿透,惊惶从门外闯进,“王爷!犯洪了!”
  虽然他二人心里均有些准备,此刻还是一惊,萧阁重重叹了口气,“仪征圩没守住?”
  “不是长淮两河,水自北边高邮湖漫过来,似是黄河改道。想……想来宿迁、淮安应该都发了急件,只是被水截住,消息没传过来!”白颂安急得说话都开始口吃。
  傅弈亭闻言眉棱一挑,却没有言语,只盯着萧阁,看他作何反应。
  萧阁紧锁烟眉,只回身对着舆图思忖,傅弈亭发现萧阁那双平日里柔情荡漾的美目此刻散发出坚定而冷毅的光芒,全然是个军人的模样,心里不禁一陷,正要开口,萧阁已经迅速拿起椅背上的鹤氅披在身上,“派三千治洪军分中西两路北上,中路通渠引水东行,西路解救灾民,把他们带到仪征大铜山安置!”
  “且慢!”傅弈亭不由分说堵在萧阁面前,“怀玠难道没看出其中的端倪?我听说鲁地黄河已几年没有改道……此时决堤是不是太巧了些?”
  “我明白你的意思。”萧阁冷毅的面容没有丝毫松动, “许是有人授意。”
  “所以你应当知道这种招数意味着什么!朝廷已成强弩之末!但凡有与你抗衡之力,也不会使这种法子!”傅弈亭目光炯炯,“利害有常,取舍无定!你想好了么?”
  萧阁在颈间系鹤氅盘扣的手一顿,而后苦笑道,“水淹苏北,最大的赢家恐不是皇上,你往西瞧瞧。”
  傅弈亭往舆图上瞟了一眼,立刻明白了,他方才还没想到这层——这场洪水犹如把萧阁陷入泥潭之中,豫王反倒少了个夺位的巨大阻碍!朝中豫王党不少,这次计划也许便是豫王的献策,明着是替朝廷除掉萧阁,暗里是为自己铺路!
  这人方才弹指之间能想到这些,还真是绝顶聪明,只是太过迂腐。傅弈亭设身处地一想,忍不住上手戳萧阁鬓角儿,“所以你现在去治灾,正中他们下怀!依我之见,需依原计划行事!养精蓄锐,若豫王真的动起手来,就等局势分明后,你我立刻起兵!”
  “这样做,我萧阁与大夏朝廷何异?!”萧阁听到他的言论,心里一阵寒凉,已更坚信此人与自己不相为谋,他冷笑一声,情急之下,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如果今日被淹的是你秦北,秦王大概也会坐视不理吧?”
  “你!”傅弈亭语塞,萧阁从他身侧闪出了门外,大步迈了几步停住,回过头来说道,“本说好好招待你的,现下看扬州这个情形,也是不可能了,你若是想依着计划起事,便回秦北去吧,我会派吴军相送。”话毕,又匆匆带着侍卫往外走。
  伪君子!书呆子!傻瓜!傅弈亭定在原地,又羞又气,在心里把萧阁骂了个遍,回去吧,舍不得,跟上吧,太丢脸……
  郑迁从侧房出来,听见他们争辩,只呆在一旁,看着傅弈亭阴晴不定的脸色,凑上来小声问道:“王爷,咱回吗?”
  “凭什么回,就在这歇着!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处理这堆烂摊子!”傅弈亭忍着一肚子火,一甩衣袖,转身回了后庭卧房。
  扬州主城中状况尚可,因为洪水漫溢到此,其实已稍显弱化,一是数百里路途分散了水势,二是萧阁前些时日没去追究库盐失窃和酋云会的事情,反而拨配人力,层层加固了真州的江堤,所以不至江河尽犯、两面受击。
  萧阁和吴军起先还能策马而行,到达城北,便只能下马行船,众人看到舟行树梢、檐瓦浮沉之景,不禁心下骇然,由此可见,高邮、盱眙等县城桓已被冲毁,大批灾民恐已困在水中,情形极为棘手。
  萧阁命陶轲将自己这些年来秘密为北伐南讨准备的大型战船尽数调拨出来,他深知这次可能会让自己倾尽一切,可是他别无选择。
  天上急闪似摇龙走蛇,闷雷压境如裂地山崩,浑浊的江洪似烧沸了的滚水,似乎一切都能被那可怖的漩涡吞吐进去……萧阁立在船头,身后是穿着铠甲屹立的军士,他望天慨叹一声,“你们跟着萧家短则数月,长则十余年,原是为了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可今日,我需让你们配合抗洪军赈灾救民,洪水之凶险不少于战场厮杀……如果回不来,更是尸骨无存……”
  话到此处,萧阁有些哽咽,他脱了自己披着的鹤氅,任由疾雨将自己衣衫打湿,定了定情绪,正要再言,却见面前的吴军也纷纷卸下银甲,露出赤裸的胳臂,白颂安站在最前面,高声喝道:“舍生忘死,守卫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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