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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扬州(古代架空)——陆韶珩

时间:2021-06-18 10:20:47  作者:陆韶珩
  “徐大人,请宣读圣旨吧。”李密进了衙署之后便挺胸而立,没有下跪的意思,脸上却写满了即将赴死的慨然。
  “陛下这次没有旨意,只带了这个过来,要您亲自打开。”徐默低叹一声,拿出那个鎏金长盒递给李密,这盒子很重,徐默捧着一路也猜不透里头装了什么。
  李密不惧死亡,兔死狗烹的结局也不是没想过,可他接过长盒的时候双手还是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脑海中掠过他伴随傅弈亭这几年的点滴情形,最后停留在傅弈亭策马站在城楼之下的那一幕,烈烈西风将他的乌黑发丝与玄瑛长袍高高卷起,何等英姿伟岸……此时李密发觉,即便是此刻,他仍对那时的傅弈亭保留几分心动,然而他再去想龙椅之上戴着綖板垂旒的大秦皇帝,却只有陌生和疏离。
  原来从他登基那一刻起,自己心中已对他有了隔阂……李密垂目轻叹口气,然后按下长盒前方的锁扣,掀开盒盖的一瞬间,他的双眼迅速氤氲起来。
  带着锋锐利刃的翎鞭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冷然安静地卧在猩红的天鹅绒软垫上,盒里还有一张信笺,上书遒劲的大字:守护。正是皇帝的笔迹。
  昔日李密与傅弈亭切磋武艺,曾教过傅弈亭使马槊,也曾把玩过傅弈亭的金雀鞭,当时心里十分喜爱,但他哪里想过,皇上此时会将傅家的传世翎鞭赠予他使用。
  此举的意味再明显不过,皇帝已不再计较这几次他的忤逆,反而仍寄厚望予他,将大秦江山的守护之责落于他的肩头。这并非拉拢利用,应是真切交心,聪明如李密,自然可以看清,他涕泗横流,捧盒跪俯首于地,“谢陛下天恩!”
  李密不知晓傅弈亭身上有毒的事情,因而没有完全猜透傅弈亭的用意。
  对于傅弈亭来说,他遥寄翎鞭给李密,既是宽恕、感激、托付,同时也是诀别。
  自他知道自己的境遇起,已开始为身后事做准备。
  他现下只有一个愿望,便是在自己离开之前饮马长江,打败萧阁,即使是在南北统一的第二日撒手人寰,他也甘心。
  玉甃沁凉,灯烛流辉,御河石柱上栖息的蚣蝮吐射着积雨,骊眠宫内满庭兰香,静彻无人,只闻水声潺潺、钟摆嘀嗒。深夜的岚气于寂寞旷空的砖阶游荡弥散,最后顺着纱窗漫入,与博山炉中缭绕袅然的香雾纠缠缱绻、彼此交融,倒显得灌入傅弈亭长袖中的气息湿冷了些。
  桌上的琉璃莲花托盘中放了几颗莲子,是御膳房贮存的干货,在蒸熟过后又用冷水浸泡,但还是比新鲜莲子口感绵软了些,傅弈亭放了一颗在口中,咀嚼着清苦莲芯之味,右手从砚上提笔,在面前的棉连纸间落毫,膏灯将他颀长的影子映在光滑青砖之上。
  “怀玠,此信现世之时,我恐已不在人间,或是毒发身亡,抑或是兵败自刭,若我之违世予你一二微薄心痛,倒也是幸事,我亦能含笑九泉。
  幼时压抑屈辱、已不对世间美好抱念,继位后又恣肆妄为、不计他人评说,可遇你之后,才发觉自己最怕被人看轻,不,实是只怕被你看轻……
  尤记骊山初见,你在阶下等候,东珠坠颤、皎衣清润、琇肤胜雪、眸波流转,登时日月无光、弈宫晦暗,当真是绝代风华,那一刻我目光已再离不得你,但嘴上却轻佻嘲讽,实是难以自控、心虚掩饰罢了。
  你从骊山脱逃许是天意,我在责骂属下之时心里却存了几分欣慰,而后便日日期盼与你通信,待驱马扬州,眼观万种风情,更是自惭形秽,你步步侵入我心,我亦开始渐渐不舍……
  可我那时并不想正视此间情意,又不知你心中对我如何看待,其实我内心一直隐存些许期冀,夜阑时分曾无数次回味你我寥寥几场亲密,好似你也没有那样抗拒,可我又怕那是一厢情愿的错觉。
  直至敦煌帐外我听闻你那句话,当真心痛绝望,共度生死之情意,顷刻间化为仇恨烈焰,我一面与你共克大夏,一面拼命扩张征战,我想彻底将你打败,让你臣服,让你知晓,我不是一无所能,我也能与你并肩而立……
  我曾对你有杀意、有妒意,数次利用你达到目的,你我的短暂相处中,充斥着诓骗阴谋,可我又难以遏制地想要与你亲近,难怪你觉我卑劣轻佻……你曾说过抄近路需要付出代价,而你对我这样的印象可能就是我付出的最大代价,可你知晓么,莫阳沙山崩塌的那一刹那,我将你护在身下,那份舍生忘死的冲动也是真的。
  如海曾道,欲因爱生,命因欲有,飞蛾扑火并非情愿。我后来对待你的行动已然绝情冷漠,可这颗心脏每跳动一下,都在对我做着隐秘的惩罚,搅得我昼夜难安,难以自控,更无法抽离。我恍然发觉,自己恰如那清醒着奔赴极乐的飞蛾,在回旋着飞往火光。
  既做不得伴你一生之人,做你一生之敌倒也情愿甘心,可现下命数将尽,只能慨叹天意难违。关于身上的毒,我隐约能猜到二三分,也已经开始着手收网,但我知道他的嘴撬不开,我已不抱太大希望。
  怀玠,临到此时,我才明白,妒忌与恨燃至烬灰,留下得也不过是情爱二字。
  我何尝不愿与你推心置腹,即刻将此信让雳儿传去扬州,可我当真惧怕,这世间我惧怕的其实只有你的轻蔑,我不想以此换取你的同情怜悯,更不想就此低头服输。
  伶仃而来,孑然离去,虽孤独了些,却也是站着赴死的,亢龙有悔,我傅弈亭无悔。”
  傅弈亭行文至此,眼鼻已是涨得酸热,持湖笔去砚中掾墨,此时洞烛司司员秦鹏在外叩禀,说是有南边的密报。
  傅弈亭撂了笔叫他进来,又拆开信封观阅,脸色已变得煞白,“秦鹏,他既无兄弟,又哪里来的子侄?”
  “回陛下。关于萧王府中那娃娃,民间已众说纷纭了,这种王侯秘事,街头巷尾都愿揣测传说的……”
  “传言是怎样的?”傅弈亭拧眉。
  “传言说,虽称之为侄子,实是萧王爷自己的孩子,那年萧王爷带兵时于云滇洱海边邂逅了一位美丽的女子,因些原因不能纳她为妃,但那女子还是为他产下一子,甘愿隐姓埋名……”
  “还有的说萧王爷是真龙天子,去年某夜扬州风雨大作,天空现七彩霞光,一只神鸟下界与真龙交*,怀了龙种之后回到天庭,待十月之后将龙子降至人间,乃吴地祥瑞之兆……”
  “一派胡言!”虽然知道是民间传说,傅弈亭还是难免动气,再一想那孩子确实存在,更是心底寒凉,自己似个情痴一般,不成婚不纳妃,人家可连孩子都生出来了!
  傅弈亭低头看见桌案上自己方才锥心泣血的表白,气得抓过来撕了个粉碎,眼眶已是红了。
  秦鹏看得目瞪口呆,张口想劝,却不知皇帝为何如此伤情。
  “朕要亲自领兵,南下伐吴!”傅弈亭咬牙切齿地站起身来,“把兵部四品以上大员叫进宫来议事!”
  作者有话说:
  心疼小傅,不过大家放心,会苦尽甘来的!
 
 
第63章  大纛蔽天
  帝王乃国之心枢,随着傅弈亭的暴怒,整个大秦都震动摇撼起来,兵部与皇帝议过出兵战策之后,拿到早朝上一奏报,更是满殿哗然。
  大秦朝廷迅速分为两派,保守派以户吏几部文官为主,多是些事谨深虑的老臣,他们涕泪俱下,上书陈情:春耕已然耽误,如若今年年景不好,兴兵讨伐,不仅会弄得怨声载道、民不聊生,就说几十万大军的粮饷开支也未必能撑到这场鏖战结束。
  而主战派均为秦军旧部和兵部一些年轻将领,傅弈亭带出来的秦军大多气盛,早捱不住在京城安宁了,自得知皇帝有意出兵,兵部几夜灯火未歇,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即刻便领兵南下。
  傅弈亭原是全大秦最急切南征的一位,他每一想到萧阁生下的那孩子,便是满腔怒火,但而今却被两派文武官员吵得头昏脑热,他现下已经烦躁得不屑对大臣发火,因而索性不置一词,只冷脸看着他们斗鸡一样争得脸红脖子粗,背地里却早把殷野、林益之暗自调回京城,已默默地做着排布了。
  保守派心底雪亮,皇帝是主战的,起先不敢太过放肆,可因为依着民意,势头竟愈来愈盛了,这长达一个月的僵持中,倒显得主战派弱势起来。
  事向陡然转变是在大暑时节,萧阁大将齐兆瑞吞并川军、陈广族俯首称臣之信突兀地传了过来,登时局面乾坤颠倒,朝野内外又是一次更加猛烈的大震。萧阁这几年对外一向声称息兵养民,不动兵戈,行事隐蔽低调,谁能想到这一出手便是惊天动地的大动作,真可谓一鸣惊人!
  保守派的气焰顷刻间像被釜底抽薪一般熄灭下去,不涉及自身利益之时,人人都是忧国忧民、深思熟虑的好官,而今他们却不得不考虑自己官位的问题——如果萧阁真的有一日北上统一天下,自己还能否守住脑袋上这顶乌纱帽?
  反对出兵的声音随着保守派的瓦解,退潮似的消逝,沉寂了很久的皇帝终于适时地宣布,他要亲自主持出征前的军誓大典,这下没人再上书反对,反而都在默默自语,这场仗是早晚的事……既然来了,那便迎头去碰吧!
  夏日晨间,霞光万道,大纛蔽天,角螺呜鸣。卤簿旗幡浩浩荡荡自奉天门行出,自城南暂驻。
  天空湛洁无云,祈年殿的蓝色琉璃瓦几乎要溶于这幕如洗碧空当中,傅弈亭先在此处祭谷,后经由翠绿甬道向南方圜丘行去,大秦祭天之人只皇帝有资格迈上坛面,此刻虽万人在场,却极致严静,只听闻丝丝夏风和树上鸟雀啼啭,傅弈亭缓缓走向中央,面容肃穆冷峻,这与天地交流的凝重时刻,他竟又心猿意马地想起萧阁来。
  那崽子会长得像他么?如若与他相似,自己难保不动恻隐之心……迥异于登基祭天仪式上君临天下的睥睨张狂,傅弈亭突然明白了此刻自己心里的隐念:这留白到十二分的顷辽圜丘,也许可以容纳两人携手而立,只要那人对自己有情……只可惜他并没有。
  不知是被暑日热浪、还是被内心汹涌的情波冲涌,傅弈亭眼眶骤然发烫,他长叹口气,前行几步,将手中的香落在燔柴炉前,身后百官随他对天地炎黄行三拜九叩之礼。
  皇帝礼成,鼓乐奏动,傅弈亭回身到旁殿换了龙甲,乘舆到西面的点兵台,此时数万金甲已铺满在整个坤明场上,垒垒屹立、雄迈高昂,自有吞山海、咽河川之势。
  秦地素来有饮酒摔碗之俗,殉阵、衅鼓、分胙肉一系列仪式完毕,傅弈亭站在高台之上,伴身侧的各位将领饮尽碗中琼浆,高举起空碗摔破,众军也都纷纷置碗于地,“不灭萧吴,誓不还朝!”震耳欲聋的呼喊声金砖上的锃铉之声在场周石栏间回响,似能涤荡天地。
  已近午时,日头逐渐变得烈了,傅弈亭一抬手臂,殷野应声在左右旌旗排列之间策马而出,率兵浩荡前行。
  *
  大秦皇都贡院虽不如江南贡院那样宏大,却也能容纳八九千名举子同时赴考,它在春秋闱时自然人头攒动,但此时却是极其安静的,排排望不到边的号舍送走了春日的举子之后默默伫立,继续等候下一批壮志未酬的年轻人。
  号舍东侧的明望阁上,有两个人在窗边眺望,此处恰能瞧见气势汹汹的秦军自南阳街上缓缓南下,他们一直目送那逶迤的队伍逐渐远去,这才回到案几旁。
  “他终于沉不住气了。这几日数万大军陆续离开,皇城便会空虚到极致。”伊凡品着新下的龙井,摇头道:“你们华夏的茶我怎么喝都是一个味,没什么意思,倒不如烈酒来得痛快。”
  到底是毛子。灰袍人心里鄙夷,嘴上却道:“那是你未尝过我们云滇的普洱。浓香醇厚、回味悠长,真可谓茶中极品。”
  “待你做了皇帝,弄来些我尝尝。”伊凡笑了一声,又蹙紧眉头,“他要一统天下我自然理解,可为何此次如此突然?按说依照你们大秦年景,今年不是个出兵的好时机,此刻又是盛夏,往南行军耐得住暑热么?”
  “原因有二。”灰袍人跟在傅弈亭身侧多年,对皇帝了解不说十分也有八分,“一是他也许察觉到自己身体有恙,二是萧阁那侄子让他坐不住了。”
  “萧阁的侄子与他有什么干系?”伊凡先是不解,后又促狭一笑,“难道是傅弈亭的女人红杏出墙到萧阁那里,生了这个娃出来,傅弈亭被戴了绿帽,这才恼羞成怒?”
  灰袍人闻言纵声大笑,却不肯说出实情,“这事儿你不懂。你只需记住一点,凡是沾到萧阁的事儿,都能让他方寸大乱。”
  伊凡依旧不明白,只好转了话题,“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这几日便着手吧,趁他的心思都在萧阁身上,抓紧行动。不过禁军也不是吃素的,我们不得大意。”
  “暗箭难防,他再多疑,也想不到我们会驻在这风波不起、安逸隔世的贡院!”
  灰袍人缓缓拿起身侧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他身边有个在秦北捂大的小狼崽子,现在武艺很高,又寸步不离守着他,我有些担心。”
  “洞烛司那个内卫?能利用么?不能的话就……”伊凡一手持白行棋,一手做了个杀头的动作。
  “我找机会除掉。”灰袍人说。
  伊凡想了想,“不要打草惊蛇。”
  灰袍人沉吟着道:“他现在和太医院的那个女医打得火热……我有些纳闷,他二人是真两情相悦,还是为了傅弈亭身上的毒做着掩护?”
  “为了他身上的毒又如何?一介女流,她能解出什么来?再说,傅弈亭已等不到解毒的那天了……”
  “所以女医这张牌,是毁是留?”
  “留下。你也没十成把握杀那小子不是?万一他二人真是生死相依呢?说不定到时候有奇效。”伊凡重重把棋子落在枰纹上,他等这一刻已经太久,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罗刹国为了辅助这次兵变可谓煞费苦心,先是派伊凡化身为波斯传教士,在京城西边的教堂里长期潜伏打探、排布势力,后又精挑细选数百名武力高强的兵士潜入大秦,为的就是逐步渗透瓦解大秦,以扩张自己帝国的版图。
  天皇太想得到东北平原富饶肥沃的土地了。罗刹地处北疆之北,虽然辽阔却极端冷冽,如何与大秦北部四季分明清爽的气候相比……
  再者,据侵扰大秦的毛子勘探,松江一带的地下还藏着丰厚煤铁,甚至比西面的晋地还要可观,这笔财富如果食之入腹,对于他们本国的发展来说,其利不必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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