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垂衣点点头,对他道:“你多保重,我等你来找我。”
钟小石脸色一僵,干笑道:“你等着,我一定能找到你!”
钟小石事先就打点好了城门前的守卫,故而此刻无人阻拦何垂衣。
在踏进城门的瞬间,何垂衣回过头来,问道:“我被皇帝带走那一日,你是不是去了阴风寨?”
钟小石眼眸深邃起来,盯着何垂衣看了半晌,嘴角轻轻扬起,点头道:“是。”
何垂衣脑中乱成一片,垂头看了看腰间悬挂的青鬼面具,暗暗叹息一声,郑重地说:“钟小石,为了我不值得,更何况我已经不记得你了。”
钟小石咧开嘴角,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笑得像太阳一般,足以驱散雨水给世间带来哀伤。
“没关系,忘记我几次都没关系。”
那种视觉的冲击让何垂衣心脏猛地被刺痛,他好像懂了什么,闭上眼,遮住眼中的动容,再睁开时已毫无波澜。
“钟小石,你不该告诉我。过去的就该让它过去,如果我只把你当做救命恩人,只把你待我的好当做施舍而不是报恩,或许这样,我才会把你当成对等的男人看待。”
钟小石僵住了,眼里慢慢升起了水雾,他终究年少,不似何垂衣那般轻易就能隐藏情绪。眼角的晶莹与漫天细雨融合,他抹了抹眼角,对何垂衣摇头道:“没关系。”
见何垂衣还站在原地,他催促道:“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何垂衣看着他身后,片刻后收回视线,叹息道:“恐怕走不了了。”
钟小石瞳孔骤缩,回过头去。
朦胧细雨下,一身紫色常服的武帝正御马而来。
奇怪的是,只有他一个人。
何垂衣十分不解,他撑着重伤的身子追到城门来,连一个人都没带?
何垂衣攥紧长笛,凌厉地注视着武帝,道:“你来做什么?”
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如果被抓回去,就算武帝肯留他一命,其他人也未必。所以,何垂衣这回绝不会跟他回去。
一路颠簸而来,武帝早已面无人色。他胸前的紫色布料被染黑一大片,雪白的马背上也已鲜血淋漓,见他这么狼狈的模样,何垂衣扬眉一笑:“就凭重伤的你,也想抓住我?”
武帝脸色惨白,漆黑眸子却显得格外深刻。
他定定地凝视着何垂衣,许久之后,才道:“你要走?”
“嗯。”
“朕来……”
“抓我?”
“朕来……送送你。”他虚弱的话音断断续续传进何垂衣耳朵里。
何垂衣难以置信地看向他,怔愣地问:“你说什么?”
武帝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一个月已经到了,朕放你走。所以,朕来送你。”
“你又想玩什么把戏?”何垂衣戒备地看着他。
他眼里戒备刺痛了武帝的眼睛,所以武帝闭上了眼睛。
“何垂衣,这是朕给你最后的机会。你尽量走得远一点,不要被朕轻易抓回来,下次,朕绝不会再放你走。”
或许这种说话方式才更符合何垂衣对武帝的了解,何垂衣终于相信了武帝的来意。
“你放心,绝不会再有下一次。”
他的笑容潇洒肆意,对武帝抱拳道:“告辞。”
武帝漆黑的眸子紧紧跟随在何垂衣身上,漫天细雨打在他苍白的脸上,胸口的疼痛逐渐往四肢蔓延,脑中出现片刻的空白,他猛地伏下身,才让自己免于跌落马背。
他扫了眼钟小石,说道:“你自身难保,还在担心别人?”
钟小石浅笑回视,道:“皇上,我们彼此彼此。”
武帝绷着脸没说话,牵着缰绳掉过头,冷冷地留下一句“不想连累钟家,你就好自为之”。
烈马奔向来路,太守府前,钟太守正翘首以望。见武帝御马归来,他松了口气,忙上前想将武帝搀扶住。
当马蹄停下时,众人才看到马背上触目惊心的血迹。
贵京王锁眉问道:“皇上,何垂衣呢?”
“他走了。”
话音刚落,武帝便跌下了马背。
贵京王一把将他接住,这才注意到他胸口大片的血迹,顿时吓得心惊肉跳。
“皇上?!”
钟太守焦急道:“先将皇上送回房,我去请大夫。”
贵京王看着武帝愣了片刻,突然将钟太守拉住,慢吞吞地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钟太守眼眶一红,顾不得身份尊卑,一把将他推开,斥道:“皇上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得起责任吗?”
他一把老骨头却把贵京王挤开,自己背着武帝跑进府里,让人请了大夫过来。
不多时,大夫还没请到,远在京城的钟公公就带着太医赶到了。
太医忙里忙外折腾了快半个时辰才将武帝的伤情稳定下来
钟公公尽心尽力服侍武帝十八年,早已将武帝视如己出,他从钟太守口中得知贵京王到罗州城后的所作所为气得脸红脖子粗,就差拿刀上去捅贵京王两刀。
钟小石回来,钟公公正茶饭不思地守在武帝榻边。
他看见钟小石后,沉默了片刻,将他喊出了房间。
离开房间,钟公公开门见山地问:“你老老实实告诉我,这三年你究竟干了些什么?”
钟小石耸了耸肩膀,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你这混账!你爹娘怎么教你的?”钟公公怒不可遏地骂道。
钟小石黯了下来,“我爹教我能屈能伸,我娘教我无愧于心。但他们都没教过我怎么去报复一个人……不,是去报复一群人。我甚至想过去阴风寨用银子买下他们的命,但是……”
“啪!”钟公公气得浑身发抖,一巴掌打了过去。
“你看看你说的什么话?”
钟小石抿紧嘴唇,压抑着眼眶中滚烫的液体。
钟公公顿时老泪纵横,“趁皇上还没醒,你赶紧离开罗州城。”
他坚定地摇头道:“我不走。”
“我不能走,二叔。皇上受伤是因为我,是我用银子请阴风寨的二当家……”
“闭嘴!”钟公公突发发怒,将他的话堵了回去,“你给我滚回去,从现在起不准你踏出房门一步!”
另一边,贵京王从钟太守口中得知武帝被阴风寨刺客所伤。
他将几位随行的将军传到房中,与他们商议围剿阴风寨一事。
其中一位将军道:“阴风寨中还有数百位平民百姓,我们若围剿阴风寨,岂不是要将他们弃之不顾?”
贵京王冷笑一声:“他们受土匪庇佑早已不将晋朝放在眼里,这样的乱臣贼子,晋朝留他作甚?”
“望各位将军做好准备,明日随我前去围剿阴风寨,这回必须将其一举拿下,为皇上报仇!”
“是!”
第17章 衣冠禽兽
对于即将发生在阴风寨的腥风血雨,何垂衣一无所知。
他听从钟小石的叮嘱,徒步翻越高山,几经辗转才找到一个小小的村落。
届时,已是深夜。
村口树上有个放哨的土匪,他趴在树干上呼呼大睡,呼噜声跟打雷似的,何垂衣老远就听见了声音。
经过树下时,何垂衣借着月光瞥了一眼,那人忽然垂下一只手臂,险些打到他的脸。
何垂衣向后退了半步,放轻脚步,旁若无人地进了小村庄。
村庄其实不小,大大小小坐落了几十户人家,何垂衣走了许久才找到一户点着灯火的人家。
“咚咚!”何垂衣敲了两声门,然后静立在黑暗中等待。
不消片刻,门被一位老翁打开。
“是谁?”老翁提着一盏烛火往何垂衣脸上照了照,见是生面孔立即皱起了眉头。
何垂衣拱手弯腰行了个礼,彬彬有礼地说:“在下是途经此地的旅人,由于夜色太深,想在此地借宿一晚,不知大爷可方便?”
老翁胆儿大,将他放了进去,边道:“你来错地方了。”
“此话怎讲?”何垂衣疑惑道。
“这里是个土匪窝,你是头一个敢在这里借宿的人。”
何垂衣道:“你们是土匪?”
老翁摇头道:“不是。”
“那明知这里是土匪窝,你为何要留下?”
老翁动作顿了下来,这时,从里屋走出一位少年来,老翁看了少年一眼,对何垂衣道:“你在这里留一晚就走,其他的别多问。”
少年看了何垂衣一眼,眼里闪闪发光,问道:“公子也想上阴风寨?”
“朔儿!”老翁瞪了他一眼,“这位公子只是路过的旅人。”
“爷爷,咱们村外还有人守着,一个旅人怎么可能进得来?”他走到何垂衣身边,将何垂衣上下打量一番,在看清何垂衣的脸时,他的眸光很明显地滞了两分,“别看我年纪小,我可是做了两年的传话人了!”
何垂衣面不改色地摇头,说道:“公子搞错了,在下的确只是想借宿一晚。”
闻言,少年失落地垂下头,老翁踢了他一脚,说道:“快去收拾收拾。”
老翁给他端了碗温粥和一碟咸菜,谈话中何垂衣得知朔儿吵着想加入阴风寨,与老翁闹了大半宿别扭,才到深夜仍未歇息。
食完温粥,何垂衣被朔儿领回了房间。
歇息一晚后,天色微亮,何垂衣感觉到身边有动静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正睡在一张简陋的罗汉床上,另一边的朔儿蹑手蹑脚地下床,没想到还是惊动了何垂衣,他歉疚地笑了笑,说道:“对不住了公子,你真不赶巧,阴风寨的大当家带人下来收银子,我去看看我爷,你先躲着,他们没发现便好,发现了你就破费几两银子,权当挡个灾。”
何垂衣心中一动,问:“大当家?”
朔儿毫无防备道:“是啊。阴风寨每过一个月都会派人下来收保护费,每人一两银子,上回是大当家离开之前,仔细算算也是时候了。”
“我不和你说了,我怕我爷和他们吵起来。”说完,他掀开帘子就离开了房间。
何垂衣起身走到门帘边,掀起一角观察外面的情况。
阴风寨大当家?
若他猜得不错,应该是那个人。
不多时,从门外鱼贯而入十几个手拿大刀的土匪,他们个个凶神恶煞,在门口整齐地站成两排,像在等什么人似的。
老翁不动如山地坐在木桌旁,见这排场冷哼了一声。
就在这时,一位身穿黑色道袍的男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墨发松散地束在脑后,深邃立体的五官刻意营造出不苟言笑的样子,可天生带有笑意的桃花眼让一切都显得那么违和。
“老丈人,还不拿银子来?”道袍男子语出惊人,他刚一开口,里屋前的帘子就被人轻轻撩动。
“我呸!”老翁啐了口唾沫,骂道:“你这狗东西,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你!”
道袍男子不以为意道:“我叫顺嘴了,你瞎听听就行,别当真,以免说出去毁我清誉。”
老翁一听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朔儿忙上前给他顺气,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老翁才慢慢缓了过来。
“给,赶紧滚!”老翁扔了二两银子给他,道袍男子一把接过,也不介意他话里的不敬,漫不经心地朝里屋看了一眼,说道:“老丈人,你诓我呢?里面不还有一个?你女儿难不成回家了?”
老翁脸色一僵,往里屋看了一眼,态度不似方才强横,但也中气十足:“我姑娘就算回来也不可能嫁给你!”
道袍男人不置可否地挑起眉头,道:“说不定她愿意呢。”
他话音刚落,里屋前的帘子就被人一把掀开,十几位土匪立即亮起刀子,虎视眈眈地看过去。
道袍男人看了一眼,顿时脸色铁青,“是你?”
何垂衣落落大方地点头,眼里有几分针对意味:“是我。”
“哼,你居然敢跟来?”
这位道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才被何垂衣轻薄过的漠竹。
何垂衣解下腰间的青鬼面具,对漠竹道:“这是你落下的东西,正好将它还给你。”
漠竹看着面具愣了片刻,神情松动,问道:“你一直将它带在身上?”
“嗯。”
“……”漠竹神色一怔,旋即恢复如常,只是一对耳尖渐渐染上了淡粉色。
“给我拿过来。”漠竹对旁人道。
何垂衣无奈地看他一眼,“我给你拿过来吧。”
“别!不许动!”漠竹大吼一声,指了指一旁的手下,“你,给我拿过来。”
手下听命,上前将面具拿过,随后递给漠竹,漠竹接过,拿在手上停了片刻又像烫手山芋似的扔了回去。
漠竹道:“来了阴风村就得守阴风村的规矩,拿银子来。”
何垂衣还没说话,老翁便“呸”了一声:“哪有什么规矩?他不过是一个过路人,又受不了一帮刺客土匪的保护。”
“谁让他进的阴风村?长得好看就不用给吗?”漠竹跳脚道。
此话一出,他身边的几个土匪全部惊恐地睁大眼睛,震惊无比地问:“大当家……你眼光终于正常一回了?!”
漠竹一僵,阴恻恻地看向他们,“难道我以前的眼光不正常吗?”
“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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