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处,何垂衣笑了笑,既然如此,他也没有留下去的必要,还是尽早离开此地吧。
他转身走向相反的另一方,身后传来了漠竹的声音:“好,你们先走,我去找他。”
“大当家?!”
“不行,他只是一个外人,你不必为他赔上性命。”
何垂衣眼眸一沉,抬起的腿停了下来。
“我收了他的银子,不能对他不管不顾。”他解下青鬼面具戴在脸上,对众人道:“你们快走,我能带他脱身。”
“不,要走一起走。”漠江道。
“我也不走,我啷个可能扔下老大逃命喃。”
“对,大当家我们不走,后面还能有个照应。”
话音刚落,山坡那头,一阵晃若雷奔的马蹄声响起,众人循声看去,那片山坡被一片压地的乌云罩住,定睛一看,才发现那黑压压的不是一片乌云,而是穿着黑铁盔甲的无数晋朝精兵。
“他们居然骑马上山?!他们是从右翼饶过来的,只有那边的路才能骑马通过!”
“大哥……他怎么也在?不可能……他受那么重的伤……根本不可能!”漠江脸色发白地说道。
漠竹望了过去,脸色顿时暗了下来,他冷声道:“他猜到钟小石会让何垂衣躲在这里?为了这个人,他难道连命都不要了吗。”
小二还有闲心呛声:“你还不是一样。”
漠竹正想说些什么,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攥住他的手腕,将他往后一拽,他下意识地想挣脱,余光蓦然瞥到一抹赤色,仅仅是那片衣角,就让他放弃了抵抗的心思。
他被何垂衣拽起衣襟,隔着青鬼面具,四目相对,他看到了何垂衣隐藏在平静背后的怒火。
“为何不走?”
漠竹看着他眼底压抑的怒火,心中突然冒出一簇火苗,那簇火苗烧进眼里变成了调侃的笑意,他语调愉悦地说:“我收了你的保护费,怎么能说走就走。”
“我不用你保护。”何垂衣道。
“可我收了你的银子。”
“那你还给我,从今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漠竹琥珀一般的眸子滞了滞,旋即一字一顿地说:“不给,土匪收的银子哪有还回去的道理。”
“真不给?”何垂衣眯起眸子,嘴角上扬,那颗血痣若隐若现。
“不给。”漠竹笃定地点头道。
何垂衣另一手将他的面具推上头顶,双眸临摹着他的面孔,叹息一般地说:“漠竹,你完了。”
说完这句话,在漠竹不明所以的时候,他忽然凑上前,封住了漠竹的唇。
简单的触碰像点燃了漠竹浑身沸腾的鲜血,他对身边阵阵的唏嘘声充耳不闻,一手扣住何垂衣的脑袋,反复辗转着口中的甘甜,连一丝水份都不放过。
黑色道袍与灼灼赤衣扎眼地紧贴在一起,像一簇黑色的火焰烧进武帝眼中,在那瞬间,他的脑海只剩下两道身影,他们刺痛了武帝的眼睛,也刺痛了他伤口旁几寸的位置。
他的双手紧紧抓住缰绳,恨不得将那截干硬的绳子捏进皮肉里。
无尽的怒火烧得他双目通红,那两道身影像一只勾子牵着眼眸,让他的眼神移不能移,只能忍受着刺目之痛。
“何、垂、衣!”他说得每个字都咬得极重,像将他们的血肉咀嚼在口中,或许这样,才能让他忽视心脏传来的比疼痛还要让人难受的东西。
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怎么敢?
何垂衣,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说走就走!怎么敢说忘就忘!
你不是我的吗?你不是愿意和我留在皇宫吗?
你不是要将有我的地方当成家吗?你不是说这里你的家吗?
不知名的情绪齐齐涌进脑海,几乎蒙蔽了武帝四肢百骸,让他浑身失去了知觉。
“已经失去的人,是不可能再失而复得的。”
这句话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冒了出来,在刹那间让武帝如坠入冰窖一般,浑身从头到尾凉成一片。
“失去你了吗?”他无声地呢喃道。
片刻后,他残忍地扬起唇瓣,“失去?朕怎么会失去你,何垂衣,你始终是朕的东西,生是;死也是。”
“朕的东西岂能容他人觊觎、触碰?”
“你们一次一次地忤逆朕,可经过朕的允许了?钟小石是,这个乱臣贼子是,何垂衣,你也是。”
“放你走?何垂衣,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废了你的腿、废了你的手、毁了你喉咙、毁了你的脸,哪怕剔除你全身的血肉也不会再有下一次。”
“但现在,千万,千万别让朕抓住你。现在,朕会杀了你的。”
他停下马匹,对旁人伸出手,声色喑哑道:“拿弓来。”
旁人将弓箭呈上,武帝用力地撑开弓弦,胸膛一片温热,想来是因用力过猛撕裂了伤口。
以往,何垂衣总是在他身边,受伤了,就用蛊虫替他清理伤口。
那时,何垂衣的眼神永远只落在自己身上,自己是他唯一的牵挂,唯一的惦念,唯一爱着的,也是他最爱的。这些,是从什么时候发生了改变呢?
他想起来了,是夜无书回京的那天晚上。
那是何垂衣第一次与他争吵。他不知从何听说夜无书的存在,在自己要为夜无书接风洗尘的时候,何垂衣让他不要去,至少不要在今夜去,而他呢?是怎么回答的?
“何垂衣,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听到这句话的何垂衣是什么反应?
他好像问了一句话,他说:“皇上,你是不是很爱他?”
自己的回答是什么?
“是。”
“那你爱我吗?”
“不爱。”
那一夜,何垂衣没有回藏龙殿,他在自己和夜无书议事的门外等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他问武帝:“你就这么告诉我,不怕我杀了他吗?”
武帝像是被揭了逆鳞的龙,冷冷地留下一句话,就关上了大门。
“朕绝不允许你接近他。”
其实,那是武帝第一次对何垂衣说那么重的话,好像一切的变化,都是从那句话开始。
拉开弓弦的瞬间,武帝在想,如果能回到那一刻,他还会说那句话吗?
他扪心自问的回答:不会。
或许,他不仅不会说那句话,甚至不会在前一夜让何垂衣白白等了那一晚。
天那么凉,他难道都不冷吗?
可是,为什么,自己会后悔呢?
后悔那么做?后悔说那句话?
他因为什么而后悔呢?
武帝,想不明白。
箭矢脱手而去,凌厉地撕破空中无形的屏障,向那道人影狂奔而去。
箭矢踏空而来的声音惊动了漠竹,他拥住何垂衣将他扑向地面,让那支带有万顷雷霆之力的箭没入身后的土地。
他将手撑在何垂衣耳边,脸颊通红,眼中水光闪烁,喘息骂道:“你这混蛋,从哪学的技巧?”
“那你呢?”何垂衣同样也是气喘吁吁。
“我当然是自学成才。”
见兵临城下两人还在打情骂俏,众人都有些站不住了:“大当家快走吧!”
小二偷笑一声:“大当家情窦初开大家莫着急,反正他轻功好,这片树子多,他们骑马啷个追得上嘛。”
就在这时,一支箭矢再次破空而来,何垂衣透过他们站位的空隙看到箭矢射来的方向,他大喊道:“小心!”
众人纷纷回头,却为时已晚。
第19章 疯魔成活
玄铁雕琢而成箭头势如破竹,它轻松地刺穿血肉扎根在骨缝中。
刺眼的鲜血沿着箭身不停地滑落,染红花叶浸入地面,在那瞬间,万物寂灭。
少年维持着站立姿势,脸上的笑意还未消散,时间就这么被定格。
贵京王此次有备而来,玄铁箭头上淬着剧毒,不消片刻,少年的嘴唇开始发乌,身体终于不堪重负朝前倒了下去。
“小二……”背上覆盖着温热的身体,漠竹有些晃神,他翻身跌坐在地上,将小二的身体抱在怀里,用手碰了下他的伤口,再拿到眼前一看,一片血红。
“箭头有毒。”何垂衣翻看小二的伤口,沉声说道。
小二呛了口鲜血,漠竹用袖子给他擦干净,见他张着乌黑的唇想说什么,漠竹摇了摇头:“别说话。”
“老大,我……”小二每说一个字,鲜血都更猛烈地从他口中溢出,漠竹红了眸子,怒吼道:“我让你闭嘴!”
箭矢接二连三地射来,其他人根本无暇小二的伤势,漠江大喊道:“躲起来!”
何垂衣摸出腰间的长笛,对众人道:“坚持一下,我先替他解毒。”
他吹响长笛,唤醒沉睡的蛊虫,无数黑虫爬向小二鲜血潺潺的伤口,蛊虫吸食他伤口的鲜血竟纷纷僵落下来,何垂衣脸色变了变,用手捻起僵直的蛊虫,眼神顿时一暗。
小二脸色已经乌青一片,身体的温度也慢慢冰冷下来,漠竹脸色难看地问:“如何?”
“剧毒,我的蛊解不了。”何垂衣道。
“有其他办法解吗?”
何垂衣看向远处马背上的男人,点了点头,说道:“有。”
“什么办法?”漠竹急切地问,小二已经意识模糊起来,扯着漠竹的衣角嘴中不知在呢喃着什么。
“问皇帝要,或者逼他给。”何垂衣声音平淡,看着紫金衮服的男人眼中再无丝毫温度。
“老大,算了……我遭不住了,我想睡瞌睡……”小二断断续续地说。
漠竹捏住他的脸晃了晃,“你敢睡!还想不想回家了?你不是说要衣锦还乡吗?给我好好等着,解药我一定拿回来。”
他将小二推到何垂衣怀里,何垂衣却后退几步,盯着漠竹看了许久,笑道:“好好护着他,我去拿。”
“放狗屁!你给我好好待着,别添乱!”漠竹暴躁地骂道。
何垂衣无奈地笑了笑,握着长笛走到众人前头,一根箭矢飞速而来,在他眉心前几寸处被长辫缠住,堪堪停在半空。
他回头看着漠竹,眼神不经意地柔和了些,“皇帝出现在这里就代表钟小石做的事已经暴露,钟小石的生死我不能弃之不顾,所以,我迟早会回去救他。”
“我会帮你救他。”漠竹道。
何垂衣叹息一声,道:“不必了,稍等片刻,我会将解药带回来。”
“何垂衣,你敢去!”
何垂衣看着他轻蔑地勾起唇角,“我有什么不敢?”
片刻后又道:“相信我,皇帝伤不了我。”
说罢,何垂衣没再理会漠竹,只身一人走向乌云坠地一般的队伍。
武帝胸口已然浸湿一片,他颤抖着苍白的唇瓣抬起头,朦胧间见一抹赤影向这边走来,他用手挡住身后众人的去路,喊道:“停下!”
众精兵依言停下,绕是如此,他们拉紧的弓弦依然对准了何垂衣。
何垂衣从容不迫地走到武帝马下,扬起头,弯了弯眉眼,问道:“皇帝,你爱我?”
武帝黑眸紧紧锁定在何垂衣脸上,用力地摇头道:“不爱。”
“你身负重伤追到这里,不怕死吗?”何垂衣继续问。
“你不会杀我。”武帝笃定地说。
闻言,何垂衣低笑几声,轻声道:“皇帝,你何必要磨光我的所有善心?我的确感激你,感激你给三年前的我一个栖身之所,但是,你也说过我不欠你什么,我不杀你,是因为不想节外生枝,你非要逼我吗?”
武帝不答,他便又道:“答应你的我都做到了,那你呢?”
疾风吹过,带着淡淡血腥味蹿进鼻尖,何垂衣淡淡地说:“你的伤口裂开了。如果是以前的我,他会怎么做?”
武帝微微阖起眸子,“你说呢?”
“会帮你疗伤?”他垂头温柔地笑起来,对武帝伸出一只手,“我可以装作他的样子留在你身边。”
那只雪白的手停在半空,武帝瞳孔涣散,迟迟没有动作。
“装作?”武帝声色喑哑地说。
“是。你好像很了解我,那你应该知道,我答应的事情从不会食言。”
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却有着让人窒息的力量。
武帝自嘲地说:“你就不是他吗?”
“不爱你的我,难道是他吗?”何垂衣笑容满面地反问道。
何垂衣这根绵针永远扎在人心最柔软的地方。
“为了那个男人,你连自由都可以不要吗?”武帝垂首问道。
“不是因为他,”何垂衣收回伸出的手,“你想要我的自由,我想要你的解药,仅此而已。”
“他碰了你哪里?”
何垂衣抚唇低笑,“这里。”
“何垂衣,你知道朕现在想做什么吗?”
“你想做什么?”
“朕想扒了你的皮,将他碰过的每一寸皮肤都扒下来。”
何垂衣勾起的唇角慢慢垂了下去,“你就是个疯子。”
作者有话要说: 我难道短小吗?
放放放放p,这是大肥章的伏笔!
第20章 七窍生烟
疯子?
武帝瞳孔如漆墨,将何垂衣的身影映在眸中,像混沌中闪烁着星辰。
他本该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在何垂衣口中、这个曾经最爱他的人的口中,变成了疯子?
15/38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