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公公道:“人不都讲究落叶归根吗?老奴暂时不回京城,只有劳烦皇上了。”
武帝神色冷硬地看着钟公公,故意让他将鸟放生?钟公公想告诉他什么?
“去拿。”他下意识地对何垂衣说,等说完才猛然反应过来,刚想解释,却发现何垂衣已经从钟公公手里接过了鸟笼。
坐上马车,武帝见何垂衣伸手逗弄着鸟笼里的黄雀,不禁问道:“你喜欢?”
何垂衣手一顿,旋即轻轻摇晃起鸟笼来,里面的黄雀蹦了下身子,很快就静止下来。
“它被困得太久,连叫都不叫了。我不是喜欢它,我是期待它恢复自由的模样。”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武帝死盯着何垂衣,眼神像只吃人的野兽。
何垂衣像是没发现,若无其事地逗弄着小黄雀,小黄雀却躲着他的手,睬也不睬他。
马车经过街道,何垂衣没与武帝交谈,挑起窗帘一角向外看去,旋即发现街边房顶上,如影随形地跟着一个人。
此人身着道袍脸戴面具,在屋顶上飞檐走壁,亦步亦趋地跟在马车身旁。
视线不经意地撞上,何垂衣挑唇一笑,眸光柔和了一些。
“你在看什么?”
阴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何垂衣笑容不改,“没什么。”
马车驶向城门,何垂衣再次挑起窗帘,他看到拿道身影停在了后方,定定地看着自己。
蓦然,一只手压在他的手上,将掀起的那角窗帘压了回去。
武帝弯着眸子,眼里却无一丝笑意,“风凉,别冻着。”
何垂衣飞快地抽回手,继续回去逗弄对他不理不睬的小黄雀。
离开城门不过十丈,身后骤然传来一声大喊:“皇上留步!”
武帝眉峰皱起,吩咐道:“停下。”
马车停下不久,大喊那人跑了上来。
“皇上,不好了!”
何垂衣逗弄鸟儿的手停了下来,他抬起眸子,睨了武帝一眼,后者眯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发生了何事?”武帝问道。荔荔丝
来人道:“今早城里出现了个自称阴风寨大当家的人,他说他根本没见过钟太守之子,委托他取您性命另有其人。”
武帝浑身一震,瞳孔猛然放大,他缓慢地将眼神转移到何垂衣身上,何垂衣仍然垂着头,逗弄着小黄雀。
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眼中浸满难以置信。
“是谁?”若细听,便能发现其中轻轻的颤抖。
“巫蛊族最后一位族人,他还说……”
武帝呆愣地问:“他还说什么?”
“他还说,您为了包庇巫蛊族人,才将罪名强加在钟小石身上,并且,他说您收留过巫蛊族人……听说,已经有人将消息传到京城了。”
武帝如坠入冰窖一般,浑身冰冷到了极点。
他忍耐着无尽的怒火,死死看着何垂衣,“为了一个钟小石,你想赔上自己吗?”
听完来人话,何垂衣也有些震惊。
他原本的计划,是让漠竹向百姓透露皇帝抓错了人,而并不是武帝故意将罪名加在钟小石头上!
漠竹还真是……狠狠坑了武帝一把,不过看样子,也顺便坑了自己。
何垂衣暗暗叹了口气,“我不是已经赔上自己了吗?”
“在你那里,朕就连……为自己报仇的权利都没有?”
何垂衣直起身来,凝眉看着武帝。
“皇帝,我早就说过,你的性命对我来说不值一提,我救我想救的人,不会管他对你做过什么。”
第26章 斜风细雨
那话在刹那间冻结了武帝的呼吸。
没错,何垂衣是说过,自己的性命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如果你能想起来,会不会后悔这么对朕?”武帝闭上眼睛,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何垂衣提着鸟笼靠在车壁上,神色淡淡地反问道:“你不是很了解我吗?你觉得我会后悔吗?”
武帝睁开双眼,对何垂衣皮笑肉不笑地牵了牵嘴唇,“朕说过弑君的事可以不追究,你不相信,把罪名揽到自己身上也无可厚非,继续前往京城吧。”
说完,他转过身,神情顿时狰狞了起来。
他对马车外的人道:“这件事朕会好好处理,在此之前,不准让任何消息传出罗州城,明白吗?”
“卑职明白。”
马车畅通无阻地抵达京城,途中武帝鲜少开口,何垂衣更加不会主动与他交谈。
京城外,马车逐渐停了下来。
“你在京城这两年,朕从未带你出来过,你恐怕听都不曾听说这里还一条护城河。今日,朕便带你去看看。”武帝笑着向何垂衣伸出一只手来。
何垂衣提起鸟笼,没有握住他的手。
武帝却并不介意,笑了笑:“朕在外面等你。”
时值四月,早已过了大雪纷飞的时节,像为了与那一日遥相呼应,天空忽然飘起了小雨。
何垂衣走下马车,毛毛细雨吹拂在脸上,武帝撑起纸伞,遮在他头顶上方。
纸伞太小,遮住了何垂衣全身,却遮不住武帝自己。
何垂衣观察到了这一点,但没多说什么。
他隐约猜到以前的自己为何会爱上武帝了。
仔细想来,从醒来之后,武帝对他做的一切,都是源自一种独占欲,这种独占欲,或许并不是某种感情,而是野兽天生拥有的那片领域,不爱他,却也不能让他变成别人的。
是那时的何垂衣错把这种保护领域的独占欲,当成了爱。所以,他才会用对等的感情回报武帝。
斜风细雨中,两道鲜明的身影向那条滚滚江水靠近。
两人诡异地沉默着,笼子里的小黄雀也一动不动。
这幅画面,无故地显得很压抑。
“到了。”武帝驻足道。
何垂衣也停下脚步,他扬了扬唇,道:“你说让我来烧一炷香,香烛呢?”
武帝站在昔日何垂衣跃下晋江的岩石边,双目毫无波澜地看着湍湍急流,声音一下变得悠远起来:“不必了。”
“那一日,朕从皇宫追到这里,亲眼看着你从这里跳了下去。”武帝不徐不缓地说。
“你现在带我来这里想做什么?”何垂衣问道。
“做一个了断。”
“什么了断?”
“你本该死在晋江当中,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如果,你不曾被钟小石救起,这之后的事都不会发生。你不会忘记朕、不会和钟小石那么亲近、更不会遇见那个该死的男人。”翻腾的江水,为武帝的声音添上一层肃杀。
“如果那日你葬身晋江,就算你想逃,朕知道,你爱的还是朕。”
何垂衣突地笑了起来,“你想要的不是我的身体吗?”
“在你眼里,我可能只是个消遣的玩物。皇帝,你好像变了。”
武帝心尖冷不防地颤了一下,“朕变了?”
何垂衣语气轻快地说:“你不是总说我是你的东西吗?一件东西、一个玩物,留在身边是不需要任何感情的,你之前根本不在意我对你的感情,只要还是你的、还在你身边就行,可现在却恰恰相反。”
边说着,何垂衣玩味地勾起唇角,“你说的了断,是想我重新跳下晋江,然后就当这些事情都没发生过?就当,我还爱你?”
武帝失神地站在江边,瞳孔涣散,声音低低地说:“是又如何?”
“所以,我说你变了,变得和之前完全相反。你对玩物有了期待,宁愿要他爱你却不属于你,也不要他属于你却不爱你。皇帝,你以前不是这样。”
何垂衣像发现了新鲜事,整个人都神采奕奕。
“可惜,就算我再死一次,不爱了就是不爱了。”
他的话,像一股江水灌进耳里,一阵阵冲破耳膜的疼痛让武帝奋起了抵抗的心思。
“朕什么都不要,朕如今只要你死!”
何垂衣怜悯地看着武帝,嗤笑道:“如果这就是了断,我会成全你。”
反正也活不了几时,只要是自由,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何垂衣都求之不得。
只是,可惜了,他好不容易才遇见一个有意思的人。
何垂衣打开鸟笼,将病恹恹的黄雀捧在掌心,“鸟儿那么渴望自由,这点小雨应该不成问题。”
武帝双目赤红,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何垂衣。
“我替你放了它。”何垂衣将鸟笼放下,用双手捧起黄雀往半空一抛,黄雀身体悬在半空,本能地拍打着双翅让自己停在空中。
小黄雀承着雨水飞上天空,小小的身影畅游在乌云密布的云层下。
“到我了。”
何垂衣解下披风,一身赤衣缓缓走向江面。
斜风轻柔地吹向何垂衣,扬起他鬓角的碎发,将那张完美到刻薄的脸显露出来。
武帝视线追随着自由自在的小黄雀,他忽然发现,这只不足巴掌大的小东西和何垂衣很像。
待在身边的时候无精打采,放出去了就如鱼得水。
可在这时,突生异像。小黄雀挥舞的翅膀猛地颤抖起来,像是在再也支撑不住它的身体,振了几次也没能稳住身体,最终它失去了力气,身体片刻不停地向江面坠去。
它很快就坠入滚滚江水之中,湍急的江水淹没了它小小的躯体,仅仅在一瞬间就消失不见。
而这一切,何垂衣都一无所觉。
他胸膛翻涌起了一股熟悉的腥甜,可这也没能阻止他前进的脚步。
何垂衣展开双臂,如同幼鸟的翅膀,嘴角滑下一丝鲜血,他放松身体,任由自己跌向江面。
那身赤影像极了翅膀受伤的小黄雀,一瞬间,武帝眼中的何垂衣和黄雀重合了起来。
皮肤触到冰冷的江水,何垂衣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忽然冲了过来。
他眼里充满了惶恐,毫不犹豫地扑向何垂衣,一如当日何垂衣跳下晋江之后。
可这回不同,他好像很怕和上次一样,等他跟着跳下晋江,何垂衣早已消失不见,所以,他飞奔过来,在跌落江面的一瞬间抱住了何垂衣的身体。
“何垂衣!”武帝怒吼一声,裹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何垂衣口鼻涌出了鲜血,费力地抬头看了一眼,四面八方挤来的江水让何垂衣越发疲惫。
“咳!”
他呛了一口水,朦胧间感觉一个温热的身体贴在后方,“你……咳……咳……”
随着江水涌入口中,带出一片鲜红,武帝扳过他的脸,顿时心胆具颤,近乎歇斯底里地喊道:“何垂衣!”
无暇顾及胸前被鲜血浸透的衣服,他拼尽全里将何垂衣抱上岸,自己随后爬了上来。
“何垂衣?怎么回事?你说话!”
他把何垂衣抱在怀中,身体不可遏制地颤抖着,用手去拍了拍何垂衣的脸,却发现他脸色一片乌青,就连嘴唇都泛起青乌。
“你中箭了?”他慌乱地翻看何垂衣的身体,最终看到左臂下包扎的白布。
“解药呢?解药呢!”武帝目眦尽裂地怒吼道,他粗暴地拽起何垂衣的衣襟,血红的双目死死地瞪着何垂衣,“解药呢?朕给你的解药呢?”
何垂衣眼睛睁着一条缝,根本无力去反抗什么。
武帝胡乱地在他身上摸索,最终却什么都没找到。
“何垂衣,你把朕的解药呢?!”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码到我最喜欢的节点了真难熬!
同志们,通知一件事情,我我我苟过v线了,所以决定三十号也就是周日入v,当天有大肥章掉落(敲肥!)
相信我,捶捶现在受的苦,都会在将来无数倍地加还在渣皇身上。
第27章 回头是岸
何垂衣脑海一片混沌,无力的身体任武帝摆布,眼底那道微弱的光辉也逐渐消失。
武帝揪着他的衣襟,心脏像被重重一捶,整个人都变得暴戾无比。
“你把解药给别人了?你把解药给哪个男人?何垂衣,你和他认识几天,你连命都可以不要?”被怒火烧红的眸子映上水光,那里面掺着不知道是鲜血还是泪水的液体,他怒睁着眼睛,右眼冷不防地落下了一滴温热的水珠,合着飘落的雨水流进嘴里,让他尝到一阵苦涩。
武帝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没在意,他抱起何垂衣纤瘦的身体,将披风盖在他身上,抹去他脸上的鲜血,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他原来的目的是让何垂衣死在这里,被毒死和溺死有什么分别吗?
可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行动起来,胸腔里空荡荡的一片,除了让人不明所以的惶恐与绝望,武帝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抱着何垂衣,脚步紊乱地往回走,嘴里一边呢喃着什么。
“别死……朕不准你死……”
何垂衣毫无生气地躺在他怀里,口鼻还在缓缓流淌着鲜血,尽管何垂衣本身皮肤苍白,武帝也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他,苍白到让人害怕,像一块没有光泽的白玉,是个不会说话、不能行动的死物。
这个想法,让武帝蓦地颤抖起来,回到马车旁,他让人卸下马匹,抱着何垂衣跃上马背,四肢涌进的寒冷让他面无人色,他夹紧马腹,一刻不停地朝京城赶去。
满天细雨愈演愈烈,武帝低头,发现一滴雨水落在了何垂衣脸上,心尖忽地抽痛起来,他一手将何垂衣搂得更紧,将下巴抵在他的额头,垂头吻了吻。
“宫里一定有解药,朕带你回去。”
烈马狂奔而去,迎面吹来的疾风让武帝不适地眯起眸子,又怕风吹到何垂衣,他一手按住何垂衣的脑袋,让他紧紧贴在自己的胸膛上,这时才发觉胸前的伤口传来的密密麻麻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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