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迟淡淡一笑:“裱得最好,画得最差,不是主家还会是谁?”
“哈。”江藐听后直乐,连道,“没毛病,没毛病。”
“你俩先别聊了。”游季此时仍显得心事重重,皱眉问,“下一步怎么办?”
“先去搞件稀罕物,晚上再给唐德庸送过去。”栖迟淡淡道,“到时,我负责拖住唐,江藐负责找阿皎,游sir……去确认下小皎还有没有继续服用腐生草。”
“明白。”
“嗯。”
江藐看向栖迟问:“那现在到哪儿去寻稀罕物件儿?古董行还是字画行?”
“先找个墨斋去,买些笔墨纸砚吧。”
“干嘛啊?”江藐一脸意外。
“自然是画画。”
“谁画?”
栖迟勾了下唇角:“我。”
……
斜阳透过五色的琉璃窗照进西洋风格的旅馆房间内。偌大的办公桌上却铺着最为古朴的宣纸和砚台。
江藐撑着下巴歪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栖迟站在桌案边,专心致志地绘画,只觉得这人当真是神奇的很。仿佛上一秒他还在乌烟瘴气的赌场里跟着一群妖魔鬼怪们打麻将,下一秒就站在这里潇洒地挥毫作画,飘飘若仙。
这样有趣的人,怎么就偏偏看上如此不着四六的他了呢?
太阳很快就彻底西沉了,天边的晚霞只短暂地辉煌了一小会儿便彻底暗了下去。
江藐是被一道暖黄色的光唤醒的,睁开眼的时候他都还在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就一不小心地看着那个人睡去了?
“几点了?”江藐才睡醒还带着些鼻音,他揉了揉眼站起身来,朝抱着双臂站在书案边的栖迟走去。
栖迟抬眼看到江藐醒了,冲他笑了下:“七点半,没睡多久。”
台灯的光在栖迟脸上投出了阴影,他的眸色在这样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幽深沉静。
“画好了?”江藐来到他身边,下意识朝着案上的宣纸看去。顷刻间便被上面的画彻底吸引了,身不由己地低叹了声,“这是……”
只见宣纸上的天地一片墨色,穿着雾色长衫的人倚在长廊上,微微抬头看向盛开着的菩提花。
他唇角上扬,半睁着的眼神里带着三分慵懒和七分惬意。身旁的酒壶斜在一边,有酒正从壶间流出,又被一头探头过来的小鹿给舔了去……
传神极了。
“这是,你记忆中的须弥山么?”江藐低声问。
“嗯。”栖迟从江藐身后凑得更近了些,压低了嗓音道,“须弥山,和你。”
栖迟的嗓音像一盅烈酒,从耳朵钻进了江藐的身体就开始上头。
江藐的耳朵不受控制地红了,他强行回避着这样的感觉再次发问。
“你准备把这个送唐德庸么?”
讲真,江藐是舍不得的。
“不,这是送你的。”栖迟边说边将画揭开递给了江藐,而后低头再次冲桌案抬了抬下巴,“这个才是给他的。”
江藐一看,那是幅风景画。明月、竹林、溪流、白鹭……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象。
而落款的红印上刻着几个字:莲尘散人。
“莲尘散人?”江藐眯了下眼,坏笑道,“高仿啊?画得真神了!”
“不是高仿。”栖迟顿了下,“是真迹。”
江藐一脸意外:“你什么时候又成莲尘散人了?”
“很早以前的事了。”栖迟笑笑,“你之前不是也听须臾鬼母说起过么?”
江藐一拍脑门:“对对对想起来了,什么竹林还是松林里吹笛子是吧?”
“嗯。”
“啧……”江藐咋了下舌道,“小花哥,你到底还有几个小马甲?”
“喜欢么?”栖迟没有回答江藐的问题,而是反问他道,“那幅画,你喜欢么?”
江藐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握宣纸的手上生出了层薄汗。
“喜欢么?”栖迟再次重复道。
江藐深吸了口气又呼出,最终轻点了下头,用微乎其微地气声吐出了句:
“喜欢。”
……
第74章 人皮灯笼
游季端着些吃食推门进屋的时候,就看到暧昧的光线下,两个身影正站在窗户边上,挨得很近。
一向没脸没皮的江sir,此时脸红的跟煮熟的虾子似的,眼一个劲儿的往地板上瞟。而他边上的栖迟,暗沉的目光里蓦地就划过了一道不耐的情绪,像是对游季的突然出现很是介意。
游季只短暂地反应了一秒,便低声迅速嘟囔了句:“你们继续。”
而后退出、关门、转身……一气呵成。
“继续……继续个毛啊!”江藐一咬牙拉开了门,冲着游季的背影大喊,“上来啊伙计,你还往哪儿跑?一会儿不去唐家送东西了?”
游季站住脚,转头面无表情道:“那屋里气场太怪,我怕再撞着些不该撞见的东西。”
“操,你丫够了啊。”江藐笑骂了句,“个老王八蛋。”
“个王八羔子。”
身后的屋门突然被人推开,栖迟穿戴齐整地走了出来。他手中的画已装裱完成放进画轴,对着江藐和游季淡淡道:“时间不早了,咱们走吧。”
……
栖迟送礼是算准了时间,专门挑晚饭后的点钟拜访唐宅。如此既不会让人觉得麻烦,也足以表现出对主家的上心。
果然,唐德庸在看到栖迟后顿时眉看眼笑,从屋里快步迎了出来。
“栖老板,您来了!”唐德庸的目光不经意间便瞥向了栖迟手中的画轴,于是脸上笑意更甚。
栖迟点点头道:“我也着实没想到今天的运气会这么好,竟被我在座古刹里收到了莲尘散人的《松涧山月图》,这不就立刻赶来同唐老板一同品鉴一番。”
“当真?!”唐德庸大惊,而后有些不确定地问,“莲尘散人流于世的作品少之又少,栖老板如何这么肯定这画一定是出自散人之手呢?”
“实不相瞒,在下一直对这位莲尘散人的画有研究,京城的家中还存有几幅。自是有这个信心,断是不会看走眼的。”
“好好好!”唐德庸激动的满面红光,连声称赞。他抬头看了眼仍不见消散的乌云,转头说,“我看这天随时有可能再下雨。要不这样吧,老弟随我到凉亭那边去,我让管家烫壶好酒,你我边吃酒边赏画,便是下雨也淋不着,反倒多了些情调。栖老板,你看如何?”
栖迟淡淡一笑:“听唐老板的。”
在两人踩着碎石子朝凉亭走时,栖迟曾回了一下头。只见开满蓝色绣球花的草丛里,一枚小纸人探出了脑袋,冲栖迟臭屁地挥挥手,比了个赞。
这边,江藐驱散了面前烟雾聚成的屏幕。将烟最后吸了一口按灭,拍拍手从房檐上溜了下来。
“开工。”江藐将烟头一扔,跟着提前探好路线的小纸人朝着唐宅深处潜入。
这个时间,不当值的下人应该都已经歇息了。贴身的那些也都在唐德庸边儿上跟着,被栖迟支走了。
江藐一路顺顺利利地来到后院,正准备召集小纸人们展开全方位搜索时,突然就见院间的水井沿边停着只鸦青色的蝴蝶。
“冥蝶……”江藐的目光一深,继而顺着那只蝶转向水井,抬脚朝着井边走去。
蝴蝶拍拍翅膀,洒下一层薄薄的粉,飞向天空。接着就听到两声闷雷,便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江藐抬手解开了自己外套的纽扣,找了个既隐蔽又不至于淋湿的地方藏起来,而后重新回到井边,深吸了口气憋住,纵身一跃。
后院传来“扑通”一声,但瞬间就又被隐没在了大雨里……
……
“栖老板,栖老板?”
唐德庸的喊声打断了栖迟的思绪,他把目光从夜色中的雨幕间收了回来,看向唐德庸。
“栖老板这是有心事啊?”
“没有。”栖迟端起酒杯来跟唐德庸碰了下,勾起嘴唇,“来,喝酒。”
唐德庸笑着饮了杯中的酒,而后颇为好奇地问:“栖老板,方才我听你品评莲尘散人品评的相当透彻,就好像跟他认识一般。不知可是祖上与这位散人相识?”
栖迟将两人的酒杯重新满上,低笑道:“若要细说,倒确有些渊源。”
“哦?!”
“夜还长,我慢慢跟你讲……”
……
而此时,游季的身上已经湿透了。这一路上,他都在选择去往花房最近的路线,而非是能避得到雨的。
当房间内温暖的光向他迎面裹来时,游季的肩膀明显都要放松地往下塌了些。屋内人见到他后一脸好奇,但还是侧侧身,将游季先让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快擦擦吧。”小皎递来了条柔软的干簌簌的毛巾,扭头问,“外面还下得这么大么?”
“嗯。”游季接过毛巾抹了把脸,又擦了擦他还在滴水的头发,只觉得自己的身上一时间都沾满了小皎的味道。有些像凛冬含苞待放的腊梅,又有些像某种老式的雪花膏,总之干干净净得很好闻。
阿皎还是没有乖乖穿鞋,圆圆的指甲透着藕粉色。游季擦水的动作蓦地就停了,而后不自然地将目光调向一边,低声问:“你……吃饭了么?”
“吃过了。”小皎眨眨眼说。
游季猛地抬头:“那个药茶,你没喝吧?”
小皎安静地看了游季片刻,而后光脚踩着柔软的毛垫子朝他走来,用手帮游季捏掉了他领口的一片叶子,摇头说:“没喝了,都是趁管家一走就偷偷倒给窗边那盆杜鹃了。”
“那就好。”游季松了口气。
“说来真得奇怪……”小皎垂下的睫毛微微轻颤,“今日没喝那药茶后,白天还真就清醒了一会儿,虽然只有短暂的一小会儿吧,但你知道我已经有多久没见过阳光了……”
听小皎这么说,游季别提多心疼了。好歹他也是个生人,凭借的就是一口阳气。
是人都知道万物生长靠太阳,哪能每天只活在黑夜里呢?
“现在你能相信我们了?”游季这会儿对唐德庸的怨念更深了。
“我一直都很相信你们啊。”小皎蜷在躺椅里一摇一摇,目光柔软,“我只是不相信爹待我不好,他一直都很保护我的。”
“你这话前后矛盾。”游季冷着脸说。
“不矛盾。”
“矛盾。”
“不矛盾。”
“……”
游季被整得有些没脾气,小皎却突然没前没后地问了句:“哥哥,宅子外面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嗯?”
“我自小就没离开过这里,读书识字也都是爹亲自来教的。”小皎用纤细的手指轻轻卷着绒毛垫说,“每次问起爹还有管家,他们总说唐家外面到处都是带着人|皮|面|具的鬼。他们吃人不吐骨头,而且谎话连篇……”
“放屁!”游季忍不住咬牙暗骂了句。
墙外有鬼?怕是墙内这只才最是吃人不吐骨头,谎话连篇吧!
小皎:“今天醒着的时候,我趴在窗户上向外看了眼,恰巧有只鸟儿就站在屋外的树梢上唱歌,当真是好听极了……我就在想,这样的世界,怎么会到处都是些吃人的怪物呢?”
“你说的没错。”游季道,“唐宅外的世界很大,从隋镇到京城需要坐火车走个两天……”
“火车?”小皎好奇地眨眨眼,“那是什么?”
“一种交通工具,可比马车快多了。”说到这儿,游季轻轻笑了下,“很久很久以后,还会有动车、高铁,去哪里都变得很方便。”
小皎两眼放光,不由得又朝游季靠得更近了些,兴奋地说:“再说说?”
“嗯。”游季的眼神变得温柔。
“坐在火车上,你会发现所有的人和景物都开始向后退。听着呜呜的汽笛声,眼前到处是蓝天白云。火车开过大雪山,山顶的雪被太阳照得金灿灿的。路过大草原,牛羊在湖边悠闲地散着步。然后就进到了城市里,到处都是高楼大厦,霓虹斑斓……”
小皎:“那火车最后会开到哪里呢?”
“一个叫彼岸的地方,你会短暂的休息片刻,而后重新踏向新的旅途。”
“真好啊……”小皎此刻完全被游季的话吸引了。眼前就像是真得看到了那些美丽的画面,盈盈泛着光,闪着星,“多想去看看。”
“那就去吧。”游季在他身后站起身。
小皎一脸意外地回过头:“什么?”
“我会想办法的。”游季笃定道,“你记得千万不要再喝那药茶就是了。”
“可爹……”
“不会让他发现的。”
……
屋外的雨像是下得小了些,檐上的水珠嘀嗒嘀嗒地落在窗台上,随后啪嗒一下溅起水花。屋内炉火毕毕剥剥,照得两个人的脸上都有些发红。
又过了一会儿,只听小皎轻声问了句:“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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