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又如何!”大树拔根而起,老根狠狠一甩,陈云景拉过郁青往旁边躲去,那根系重重落下,土地被打成稀里哗啦的碎块,跳的老高,又洒落一地。
碎土块从身边溅过,两人立马从草地上站起,抬头就能看到随着树体的光芒越来越亮,天光渐渐黯淡,整个世界蒙上一层暗色。
唯有那棵大树从翠绿变成火红,叶子金黄璀璨,照应的天幕漆黑无光。
郁青扯过陈云景着急道,“你激怒它了,要是它把我们都杀了怎么办?”
陈云景经过半晚上的夺命狂奔,已经看开了。何况和恶犬比起来,面前的这棵树就没那么可怕了——至少不会让他死的那么惨——于是他面上半点不着急,平平静静,一脸看破生死的模样,“反正他撕破了脸,也是摆明不会放过我们,早死早超生多棒,黄泉路上咱们还能有个伴。”
“你来真的?”郁青眨了眨眼,像是现在才看透这家伙,“信你个鬼!你就这样束手就擒?”
“不然呢,我跑累了,不想跑。”陈云景摊手,动作间肩上的外套落下,他低头扯了扯外套,干脆直接穿起来,郁青的外套在他身上还是偏小了。脖颈上碧玉似的小瓶滑动着落在白衣上,明晃晃昭示着存在。
嗯?差点忘了它。陈云景捏起了那小玉瓶。
只是刚刚跑了那么久它都没有反应。唯一一次有反应还是上一次被攻击的时候。
如此看来,天道给他的玉瓶似乎还是被动技能。但是既然前一回他都能大难不死,那这次他倒是想‘作死’一次,看看天道是不是就真这么任他死在这,若他当真这么容易死,天道又怎么会把重责压他身上?
陈云景压根控制不住自己找死的危险想法,他禁不住去推测去赌运气:一般来说,这种刚来就出现的,应该是个小妖怪才对。
而且……他看了一眼郁青,郁青已经转身拉着他掉头就跑,边跑边吼:“你他娘的在玩命知不知道?!”
被动逃命的陈云景叹了口气,腾出另一只手捏了捏颈上的玉瓶子。
灵瓶没有任何反应。
凉风阵阵,大树下一条银带绵延向远方。平地上冒出了无数半透明的白影,披头散发,拥挤着顺着树下的路朝向远方。
黄泉路,黄泉路,不归处。
日月颠倒,阴阳两转。
人间化地府,生人入土墓。
面前的这些鬼魂可没有刚刚阴都里见到的那个男子那么好说话,它们看起来全无理智。陈云景心头发沉,他捏紧了玉瓶子,盯着面前景象若有所思。
身侧郁青面容严肃拉着陈云景手腕后退了两步。
陈云景侧脸看他。
郁青两眼紧盯面前的怪异,对旁边的人小声催促,“别惊扰到那些‘人’,我们快跑!”
“大人威武!大人威武!”那金红到发亮的大树树身上忽然裂开三条缝,两道在上,成了全黑无白的眼;一道在下,呲出满口血牙。一张口,正是那吵了陈云景半个晚上的噪音!
那漆黑的眼里闪着火光,用尖细的声音喊着:“大人抽筋,小人拔骨!大人吃肉,小人喝汤!”
一声下去,那些白影都停住了,动作整齐划一地转身,面无表情盯着在场的唯二的活人。
陈云景正悄悄往后退,忽然被在场那么多‘人’盯着,成为焦点。整个人脑子里空白一片,愣住了。
好多鬼。
“快跑啊,傻愣着做什么!”郁青拽着他,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金黄的树叶、火红的树枝,忽然冒出了无数银铃,叮叮当当挂在树枝头清脆的响着。
铃声以大树为圆心,一阵风般向四周荡了出去。
血色染红了天地,原本呆滞静立的鬼魂苍白的面上一瞬染上了疯狂的颜色,皆露出了骇人的笑。
他们纷纷灵巧转身,朝活人飞去,吵杂的声音沸沸扬扬涌入耳中。
“嘻嘻嘻,是人肉香。”
“啊,我闻到了,是活人骨子里的味道。”
“小的给我,老的,我也要嘻嘻嘻……”
百鬼盛宴,要把误入的活人生生肢解分食。
庞大的阴气涌动着,引得身旁狂风怒号,衣角猎猎作响。
眼前所见之景每分每秒都打破了常规,只一眨眼,两人已经被追上来的鬼魂包围住,四面八方全是当空跃起、张牙舞爪纷飞扑来的白影!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陈云景抬眼,漆黑冷淡的眼瞳,倒映着郁青冲过来稳稳挡在了他身前的模样。
郁青身手利落灵活,他伸手准确从半空中揪下一只鬼魂,狠狠一抡甩了出去。翻身的动作在空中一闪而过,连甩带踹,眼前残影一片。陈云景站在他身后,不一会儿就眼睁睁看到他只身揍倒一大片。
挡在他身前犹如最可靠的防线。
剩下的白影熙熙攘攘在不远处,吵杂着叫嚷着,目光窥伺着他们。
郁青皱着眉,五指一合,手中的鬼魂嚎叫着挣扎着灰飞烟灭。他手中飞快结印,莹绿的字符扩大成重影,所到之处,鬼魂烟消云散。
人参精大喊大叫:“是道士?是道士!是道士!”
“没用的。赫赫赫~”那童音带着笑声,“一个寻常道士,还能挡本尊的万鬼来袭?”
眼看着天地交界处涌现出越来越多的白影,目之所触密密麻麻,把他们包围了。陈云景站在郁青身后,一歪头,“你还说自己不是能人异士?都能徒手揍鬼了。”
听到他的话,郁青刚刚摸到怀中鬼玺的手顿了一下,又放开了,简直要骂娘,“你试探够了吗?我又不会害你,有本命法器不用是不是有病!”
“本命法器?”陈云景掩唇咳了两声,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些许笑意,真诚发问,“怎么用啊?”
郁青被他气得一口气没咽下去,差点当场去世,“你不会用法器还敢这么嚣张!”
见过有实力耍横的,没见过弱的要死还敢去找死的!
陈云景无辜一笑,“这不是有你吗?”
“万一我挡不住怎办!”
“那就一起死呗。”
郁青咬牙,这疯子!
说归说,在下一波鬼潮涌来前。郁青还是手把手教了他怎么使用法器。
所为本命法器,性命相连,福祸相依。比起一般法宝,往往心念一动,便能如臂指使。
青光闪现,陈云景手中浮起水滴状的青瓶子,像托起天地间第一道光。
熟悉的水波纹出现在半空中,把所有扑过来的白影纷纷弹飞了出去,被弹飞的白影尖叫着不甘地消散在空中。
即便如此,半圆状的保护法阵很快被蝗虫般的白影铺满,远远看去如同一只白碗倒盖在大地上。
陈云景艰难维持着灵瓶的运转,还能分出心思说笑,“郁青,看来我们不能同生,至少死的时候还能同日。”
郁青一边急急忙忙把堵上来的鬼影拍飞,一边头也不回不耐烦道,“能不能别老说废话。你就只能张开这么小的一圈地方吗?给小爷使劲!”
陈云景照他的法子在心中念咒,但‘白碗’不涨反缩,越想努力,越觉得被无处不在的隐形蛛网捆住,束手束脚,动弹不得,挣扎不得,突破不得。
寒冷从脚尖涌上天灵盖,陈云景整个人都像被扯进了冰水中,四面八方的冰冷入骨,狠狠敲击每一条神经。
瞳孔猛地一缩。陈云景闷咳了两声,腾出一手紧紧抓住左胸衣襟。危机时刻,却感觉到心脏紧纠,一股拧痛发散到四肢百骸,面前天地都在晃荡。他狠狠咬了下舌尖,铁锈味满口,再睁眼才勉强清醒了些。
这病秧子的肉身,可别现在就把他魂魄弹出来,那就真的在玩命了。
“还有没有别的法子?”陈云景缓慢地眨了下眼,嘴角淌下一抹血痕。
别的法子当然有,但能让陈云景练手的机会可不多。背对着他的郁青没好气道,“没有!就这个,死扛着!”
陈云景一脸淡定擦了擦血痕,“我可能快撑不住了。你看,还有没有什么遗言?”
郁青一直背对着陈云景。此刻闻言转过身,看见他唇边血痕才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睁大了眼,冲过来扶住他:“陈云景!”
“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用不了它?”郁青紧紧抓着陈云景手腕,指尖发白,咬牙切齿,又带着些无可奈何:“你真的要玩死自己!”
陈云景还笑得出来,“我可惜命了。”
刻不容缓,郁青直接抬手,五指一缩,拽落半空漂浮的洗铅灵瓶。陈云景好不容易才唤起的白光如泡沫破碎,在孩童张狂的笑声里,无数白影扑上,转瞬湮灭了两人。
“吃了他们,对!吃光他们!把他们吃的渣都不剩!”孩童声大笑,回荡在整片天地中。
然而下一瞬,得意的大笑戛然而止,继而如同被掐住了嗓子一般发出尖叫声。
只见两人原本所处的位置,泉眼一般滚出涛涛碧绿江水,冲刷了一切,吞没了一切。
那红叶金杆的大树如人一般从土地里拔起根系,尖叫着救命疯狂逃跑,没跑几步,被冲发的大水淹没。
它发出聒噪艰涩的嗓音,咆哮、哭嚎,一边拼了命往上挣扎,一边却不可避免地往下不断陷落。
最终,大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根系在水中腐烂,化成一串水泡。
而在短暂而剧烈的挣扎中,它上身倾倒,在嘶鸣声里轰然落下。
谁能想到?谁会想到!转眼间捕猎者与猎物地位倒转。
一只黑白两色的乌鸦从巨大的树丛里拍翅飞出,几欲疯狂,它大叫道:“洗铅灵池!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嗓音尖细锐利,如细针穿越耳膜。
滚滚池水中让开,留出一圈空地。
陈云景擦了擦唇角,一时间又惊又喜,劫后余生。这瓶水看着可比硫酸都厉害多了。他带着些许‘果然如此’的安心,心中百感交集,看向郁青。
陈云景站直了身子,松懈下,出口略显埋怨:“这么厉害的招式,刚刚为什么不用,不用就算了也不教我,万一我真被你吓死了怎么办?”他真的以为这次要把自己玩死了,刚刚还真情实意为害了郁青难过到自闭。
发现现在的自己能用灵瓶,郁青也很是意外。闻言脑门上蹦出青筋,他当然不会说出实情,“我是特意留时间给你练手的好吗?菜鸡!谁知道你现在那么弱只能用这么点灵力。教你了你也召不出来!”
“那你为什么能用我的本命法器?”陈云景摸摸下巴,身体从紧绷逐渐松懈,眼眸弯弯,“莫非是我道侣不成?”
郁青唇动了动,忽然神情一肃,抬起左臂把他往身后护起,右手凌空一挥,池水化成浅薄的一层水面挡住攻击,后化作水幕凝聚成一发,冲上天空,直朝乌鸦而去。
那黑白两色的乌鸦颇为灵巧,左躲右闪,水柱接二连三击空,打在了天空上。
漆黑的天幕诡异地出现了裂痕。
“原来一直装神弄鬼的不过是只乌鸦而已。”陈云景恍然大悟,拍拍郁青肩膀:“不能放过它。”
半空挥动翅膀的乌鸦目光森然,心中恨极恼极,既条件反射地想逃开找个掩体藏起来,又不忍心错失机会。它已经意识到现在的陈云景远远没有恢复记忆也没有当初的实力,此时不拔草除根必将错失机会,含恨终身!
它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口吐人言:“你们两,今天谁也别想离开这!哪怕本尊今日和你们同归于尽!”
说罢它一振双翅,极致的光暗重影下,一黑一白双翅无限延伸出去,遮天蔽日,两人甚至能隐隐从中看到里面冒出无数张挣扎痛苦的丑陋人脸,翻滚着咆哮着要挣扎而出!
☆、夫夫默契
千钧一发之际,本就蔓延出裂痕的天幕哗啦一声,破开一个大洞,露进艳艳天光,光束落在起伏的水面,照的池水清澈无比。
两道人影矫捷从洞上方一跃而下,一左一右,速度快到在空气间留下两道拉长的残影。
“不——”乌鸦惨叫一声,魔化的羽翼竟被人从后偷袭,一左一右砍下,血滴溅落在半空,残翅掉进洗铅灵水被毫无感情地吞没。除了深水处浮起的一串泡泡,什么都没了。
那跃下的两抹人影悄然无声地落下。脚尖一点空气,落在了距离陈云景不远的半空之中,御风而立。
女子起身,剑尖在空气中飞速画过一道优美复杂的曲线,抖下刃上液滴,回手慢慢收剑回鞘,把手和鞘口发出‘咔哒’一声。
男子一拂扇子,血液溅落,他把扇子仔细收拢,插在腰带上,微俯身慢条斯理朝陈云景拱手,“见过安康王。”
“是你们。”陈云景哑然,那可不是白天遇见的那对小情侣吗?他和郁青当时还讨论了一下这对过客。
郁青屏气提神,一击水柱穿透了乌鸦的身体,把它卷进涛涛池水中。它不甘地挣扎,鸟头往上发出怒吼:“该死的,你等着、你们给我等着,我要把你们剥皮拆骨……啊!”
痛苦的尖鸣只持续了一会儿。众人看去,碧绿池面上只剩下一滩血水。
逃了?还是……被融化了?
那看似清澈干净无害的水流,竟是拥有吞没一切的可怖能力。
陈云景问出在场人的心声:“刚刚被水吞没的,都去哪了?”
“那还用问,”郁青估计是在场中神色最轻松的一个,他拉了拉领口透气,满不在乎:“被‘吃’了啊,连渣都不剩。”
只是两句话的功夫,那滩血色也被‘净化’了,化作无暇的碧绿,莹莹透着光。陈云景眉心一跳,感觉到怪异之处:“都说这些妖怪是从瓶子里放出来的,既然瓶子里的水能把它们‘吃掉’,为什么以前不吃,要把它们放出来后才吃。”
郁青耸肩,“这个问题问得好,你该问瓶子的主人。”
瓶子的主人,可既然瓶子是我的本命法器,那瓶子的主人岂不就是我自己?陈云景脑子一懵,但他若是自己早已知晓问题的答案,那还何必多此一举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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