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我是不是个魔头,用你说?陈……王爷你来说说看,王爷?”郁青挑开马车帘子往里一看,男人安安静静缩在角落里坐着,头挨在一侧木板上,长长的睫毛在白净的面上落下阴影,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睡着的时候,倒是不同睁眼的模样。安静,脆弱,又好像带着几分茫然。
郁青捂了一下自己的心脏,像被什么击中了。
“车里这么晃还能睡得着。”郁青小声嘟囔着,不自在地放下马车帘子,“真是个怪人。”
没几天,郁青就发现陈云景在躲他了。
哪怕不小心遇上,陈云景言语也少了很多,视线飘忽,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让人看着牙根痒痒,又无可奈何。他一个贴身小厮,反倒去做些种花淋草养鱼的活,连‘身’都贴不得。一问,夏总管严肃着脸说,“都是王爷亲口交待的,不许偷懒!好好干!”
这么过了一段日子,郁青忍不可忍,把水壶塞到下人手中,撸了两把袖子,气冲冲离去,“去他娘的淋花!我今天非逮着他不可。”
书房门口正撞上两人出来。郁青绕过他们往前跑去,跑了没几步拐了个弯又回来,拦在花千锦花千鲤二人面前,“他和你们说了什么?”
“与你何干。”花千锦见他,回想起了些许不愉快的记忆,显然不太待见他,说罢径自离去。郁青也没管。
可花千鲤低头抬脚刚想跟上,却被郁青一手拦住。郁青道,“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感情就盯着他一个人,说好的一视同仁呢?
花千鲤看了眼走远了的胞姐,又看了眼郁青。顿了下,好声好气,“是这样的,王爷说要出去散心一段日子,让我等准备一下行李。小公子也去准备吧。”
“哪日出发?”
“……明日辰时。”
这么快?郁青得了准信,麻溜放人,蹿去书房却扑了个空,扭头寻去了王爷屋里,却被夏总管拦住,因为偷懒斥了一顿。
郁青左耳进右耳出,摆弄着腰带,“这不是小人寻王爷有急事吗?禀完就去干活。”
夏总管不许,“王爷体虚,休息着呢,你勿要打扰。”
“知道了知道了,那下人我回去干活啦。”郁青说罢跑的贼快,风一样没了影。夏总管一嘴的训话还没说完,只能干巴巴噎下。
偌大的院子里,此时因为主人休息,屏退了众人,显得安静无比。郁青十分熟练地翻过院墙,扒在木窗上往里一看,眨了眨眼,忽然露出坏笑。
陈云景这几日并非光躲着郁青,他在悄悄练习使用那‘洗铅灵瓶’。可惜练了几日收获甚少,完全没办法像郁青一样把里面的灵水唤出来。每当他想向前一步,身后便如同捆上千百锁链,把他一同往后拽去。
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往前一步。
法宝不能运用自如,他便开始研究其这幅肉身来。
天道既然让他去做收妖这种事,哪怕不赏他一副‘天赋过人’的肉身,至少也是能跑能跳的普通人吧?也许这幅身体并非那么不堪,也许还能修仙,运用本领,哪日就能掌握毁天灭地的力量。
可当他内视其间经脉、丹田,发现当真就是一副天赋本就不如旁人的身躯,甚至因为养尊处优多年患病,还要更差些,手脚冰冷,气虚体弱,活动久了眼前就会阵阵发黑。若是强行活动,就会直接晕倒,运气差些惹来一阵低烧,连灵魂都被排斥出去。
他左思右想,实在无法琢磨出这层意思。这到底是要请他收妖呢?还是让他给妖怪上门送餐呢?又或许,天道是在忌惮他?毕竟,他至今不知‘花晚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意外之喜是,他埋头研究了几日,发现自己竟可以自如‘出窍’了。这意味着哪日若真到了生死存亡关头,他完全可以金蝉脱壳逃命!
陈云景好奇地摸摸椅子,又摸摸花瓶。开始时一碰,手便穿了过去,但练习了几次,他慢慢掌握了一些技巧。当注意力集中在地面、集中在想要触碰的东西上时,他可以做到短暂的凝实。
他正拿着毛笔蘸少许墨汁,聚精会神,无比谨慎地在白纸上落下一点。
身后忽然撞上了一股巨大的气力抱着他,一下子把他压弯了腰。
“嗷!”
落笔在白纸上留下歪歪扭扭一道痕迹,难看的很。
陈云景扭头,见着是郁青也毫不意外——除了这家伙,这王府内还有谁这般咋咋呼呼的——这一遇到郁青,他顿时把自己之前什么要远离人的想法全忘光了,气的直接提笔在捣乱的人鼻子上一点,“你怎么来了,小声点!”夏总管在房外不远守着。
郁青顶着鼻头一点黑,不满地避开了他的鼻尖,“对对,是要小声点。”说完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用气声道,“惊醒王爷就不好了。”
陈云景随他眼神看去,便看到床上躺着的肉身,一时间脸上神色变了变。是了,郁青还不知道他和王爷是一个人,毕竟他们模样长得完全不一样。
郁青搂着他腰,下巴抵在他胸膛上,圆润的脸颊弧度显得柔软无害,弯起的眸子里却装满了机灵,“那我们就小点声好了。”
☆、美救英雄
陈云景没来由感觉到一丝不自在,带着几分心虚,“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没事不能找你?”郁青说话时,眼睛总是亮亮的,“小花花,你可让你主人我好找啊,上次一别,你藏哪去了?翻遍整个王府都没找到你。”
小、小花花?
“这、我当然是……我去哪,要和你交待吗?”陈云景慌乱了一瞬便冷静下来,他从郁青的语言陷阱里跳出来,反客为主。
既然郁青抱着他不放,他便直接把人抱起放到书桌上,笔墨纸砚都被推到一边,垒成一堆。
郁青手掌暖烘烘的,圈在陈云景脖上。他这样坐着,倒是比陈云景高了一个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对方,伸手捏了捏对方耳垂。
那视线到哪,哪里便着了火星一样不自在。陈云景头一回觉得被人打量是那么难熬的事情,侧过脸,郁青偏要探头去看他,两人你来我往一会儿。陈云景情不自禁被他逗笑,仿若清泉淙淙流过山石,夺人眼球,“有这么好看?能看出朵花来?”
“唔……”郁青兀自沉吟一会儿,笑了。他也不说话,只是头往前伸,越靠越近,两人间的气氛逐渐暧昧。郁青慢慢闭上了眼,睫毛在饱满圆润的脸颊落下阴影,勾的人心痒痒。那抹柔软嫩红越靠越近。
陈云景眼神微动,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颤动,听到自己的心跳,砰!砰!砰!一声连着一声在心房回荡,声若雷鸣,顺着血液冲入脑海,哗啦一下沸腾了。他放缓了呼吸,微阖上眼,便要迎上去……
等等!一时间心荡神摇的陈云景睁眼,意识到不对劲了。
对郁青来说,他和王爷不是同一个人。那么,郁青前两天才和王爷‘亲近’过,现在就能对一个陌生人这么主动的吗?
说起来,郁青总共见过他真面目三次。
第一次见面,郁青直接亲了他的叶子,吓得他不知为何化作人形。
第二次见面,郁青抱着他说了奇奇怪怪的话,哭了一顿就跑了。
第三次见面,郁青鬼鬼祟祟摸到王爷的卧室,看到他不仅不怀疑他是刺客,还非常熟练地让他小声点不吵醒卧室主人,主动献吻,妥妥惯犯。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
陈云景脸色一下子黑了,他抬手捏住郁青的下颌,虎口抵在下巴尖,指腹陷进脸颊肉中,把人掐出鱼唇来。
这动作一下子把意乱情迷的某人惊醒了,亲亲没了。郁青睁大眼,扒拉着他手掌,闷声闷气,“你干嘛啊?”他都那么主动了,亲一下都不行?
陈云景恼道,“小小年纪就这般花心浪荡,长大了岂不是要成采花大盗?”
郁青:“???”
陈云景:“说!你这张嘴,还骗过多少无知男人?”
郁青:“!!!”
天地良心,就你一个!
最终,郁青还是被从屋子里提溜起扔出了窗,一脸茫然地回去继续淋花。
屋里,陈云景站在紧闭的窗前,挺拔如松,眼看人走后,才长长舒了口气。他垂眼,松开掌心,又缓缓握上,不停告诫自己:就这样就好,别再靠近郁青了。
他连自己身上的谜团都尚未能查清楚,万一哪天违背他本人意志,当真在他自己都不清楚的状况下下了杀手……
既然决定好了要出去散心,哪怕夏总管连同几位府中老人来劝过几次,陈云景始终没松口。他当然有自己的顾虑:此番出去,他定要找到解决自身魂不合体的解决办法。他不可能依赖那连肉身都不给他安排妥当的天道。
如此,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的王爷就当真尘归尘土归土了。
出于剩下那么一点受益的良心,陈云景带着不会再回来的心态,把王府上下提前安排了一顿,遣散的遣散,留守的留守,各做好安排退路。也不至于到时候噩耗传来,府中乱成一团。
启程那日,天光正好。出到门前,一辆马车正停在旁侧,郁青已经占了车夫的位置坐好了,把玩着马鞭。花千锦花千鲤各牵一匹马在等候。
陪在他身旁的夏总管边跟上脚步边从怀里掏出一副信来,“王爷,这是京里来的密信。昨夜才到,您先看看。”
“哦?信?”陈云景定了脚步,转身接过密信,三两下拆开看完。期间喉头刺痒,忍不住微抬袖口,掩唇闷咳。
是京里来的信,署信人还是……当朝皇帝,问他身体好些了没,要不要回京参加几个月后的新年晚宴,说母后很想他。
也许是听闻他最近身体好些才有此一问,还很贴心没有直接下旨反倒是来信询问。只可惜对方不知道他弟弟早没了,此时的安康王与‘回光返照’并无差别。
“信,咳咳……本王先收下,去不去到时候再说。”陈云景把信整理好塞怀里,如此说道。
“王爷,”夏总管急匆匆追着他的脚步。
陈云景感觉就像踏青,新奇的很,两三步跨上了马车。
郁青侧过身,十分自然给他托了一下手臂。
“咳……”他把手搭上去后,才发现马夫换了人,便侧眼看了一下郁青,“你怎么也跟来了?下车去。”
“不。”郁青侧身笑眯眯道,“你别想甩开我。纵使你现在把我扔下来,我保证,你跑去哪,我都能找得到你。”
陈云景才不信,“下去。”
郁青也不多说,就这掌中托住的小臂,五指一拢,在夏总管的一声惊叫中,把人搂入怀中。缠绵病榻多年的人,身子轻飘飘的,就这么跪坐在他膝上,充斥鼻腔的满是草药味。带着几分苦涩,又有些醒神。
陈云景面上起了几分薄怒。
郁青抬起食指往下一点,正好落在他额心上。一股清凉之意在指腹下荡开,从额上向四肢流过,近几日学习的疲累连同咳疾好了许多。
陈云景感受到这股惊人变化,颇为惊讶。
郁青翘起唇,“某人前不久还说过我是能人异士。”他把后四个字咬的特别重,“怎么现在,全忘光了?”
他转过头,面上的玩笑敛下,颇为严肃,“我可是认真的,你需要我。”
陈云景一时哑然无声,竟想不到反驳的词。私心里,他也不是特别想赶人。
但他们两之间的事,别人可不知晓。
“郁青,你怎么能这样对待王爷!”
斥责声起,喊回了理智,陈云景眨了眨眼,慢吞吞起身,老神在在地撩起帘子进去坐下。
半晌,车厢里传出两字,“无碍。”
这一声传出,郁青倒是笑的像只偷腥的猫,低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马绳。
“王爷,外面危险,就这几个人……”夏总管眼神在占星楼来的十分陌生不可信的两姐弟、以及那古古怪怪还敢以下犯上的贴身小厮身上扫过,忧心忡忡,“臣真不能跟着吗?臣会武功,遇到山野土匪也好护住王爷。”
夏总管武功的确厉害。
陈云景心动了一瞬,清醒了。毕竟山野土匪不是事,问题是遇到妖魔鬼怪,第一个死的怕就是这护主的夏总管。
我可是为你好啊。陈云景坚决道,“不。本王信你,所以你得留在府中处理事务。”
“那年末……”
“到时候本王自有安排,你回去吧。”
“王爷……”
“郁青,走吧。”陈云景使唤道。
“好嘞!”郁青一策马鞭,马车徐徐向前,不一会儿就走远了。
夏总管老泪纵横,十分不舍,在马车后追了几步,叮嘱道:“王爷出外,可千万小心!郁青,记得护好主子!”
马车的速度并不快,可即便是这样,摇摇晃晃过了两天,总算出了安康城及下属城池的范围。
花千锦一马当先,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拿着伏妖盘,低头在研究方向。只是它似乎出了些故障,无论往哪个方向,伏妖盘上指针左左右右晃动不止,乱做一团。
车厢里,陈云景拿着要掉不掉的书,安谧的气氛让他有些昏昏欲睡。
这时,马车突兀地停了下来,手中的书滑落在地毯上。陈云景抬了下眼皮,便听到外头传来连绵不绝的惨叫声。
由远及近,从高往下。
陈云景立刻清醒,扔掉书,掀开马车帘子一看。天上不知道打哪落下来一个穿着朴素的男人,四肢滑稽地挥舞着,闭着眼睛惨叫,眼看就要落地,摔个粉身碎骨。
身处最前方的花千锦当即把伏妖盘塞回怀中,借力一蹬马鞍,轻如鸿雁,展臂稳稳接住那男人,徐徐落地。
那人吓呆了,被接住后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睛,待看到‘救命恩人’,两只眼睛立马瞪得溜圆,傻傻张着口看着花千锦的脸,像看到了九天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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