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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一日(近代现代)——罗开

时间:2021-06-25 09:13:01  作者:罗开
  “我想他实在是很爱我妈……她不在了以后他经常坐在这里发呆,一个人喝闷酒。我很懊悔那时候没能阻止他喝那么多酒。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得了肝癌。”
  “所以这房子里现在没有酒。”菲里克斯自言自语般地低语。“那他是病了很久吗?”
  “不,没有很久。”埃瑞克说。
  “他是自杀的。在确诊后的一个星期。他说他受不了在医院里受完各种折磨后再奄奄一息地死去。他要在他还有力气的时候,用他喜欢的方式离开世界。——所以他选择了一个人爬到国王岩西侧的山崖上跳了下去。”
  片刻的静默后,菲里克斯说:“听起来他倒像是个不错的人。”
  他突然从扶手椅上站了起来。
  “这地方实在太冷了。”他说。“让我们进去吧。喂,你还站得起来么?冻僵了吧?”
  “这话原该我来问你才是。”埃瑞克说,抓住了那只向他伸出来的手。那只手简直像冰块一样。
  他们走进房间。
  “我得再去洗个热水澡来暖和一下。”菲里克斯说。“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把客厅的壁炉再生起来?我那个房间冷得像冰窖。我想我还是在客厅沙发上凑合一晚比较好。”
  “当然。没有问题。”埃瑞克说。
  “谢谢。那么祝你晚安。”菲里克斯说。他没再看他一眼,径直向浴室走去。
  埃瑞克把另一个卧室里的被子和枕头搬到了客厅的沙发上,然后打开壁炉,把已经快烧到了底的暗红炭块拨了一拨,加上了几块木柴和一些碎木片。他看着火星四散飞舞,在木头上噼噼啪啪地燃烧起来。温暖的感觉渐渐升腾,驱散了寒意。
  他关上壁炉门,隔着玻璃看着里面的火焰。隐隐听到洗手间里风扇的声音一直响个不休。
  他想着他们刚才的对话。他得承认菲里克斯的态度多少有一点刺痛了他:他那么无情地揭穿了他的感受。“你又伤心又孤独。”他说。
  然而他也丝毫不愿意向他透露自己的心事。“某种程度上,算是吧。”他说。
  “……我一点儿也不想谈这事儿。”
  ——我不想和你说。
  当然,这不能怪菲里克斯。说到底他们只是刚刚认识的陌生人而已。并非人人都会选择向陌生人透露心事。
  他也没有向菲里克斯说出自己全部的感受。毕竟他的本意是安慰别人,而不是倾倒自己的苦恼。
  ……在他母亲离开后的那段日子里,弗里茨和他经常在阳台上坐着,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或晚上。弗里茨坐在扶手椅里,喝着闷酒,而他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听着耳机里的音乐,看着天空发呆。在多数时候,两个人都一言不发。这种沉默的陪伴里有一点安慰,和更大的无可奈何的痛楚:因为她把他们两个一起给抛弃了,这么一点共同的命运把他们联系在了一起。他们只能够彼此支持着,继续维系生活而不至于分崩离析。
  他们养成了在森林里漫游的习惯,再后来就是互为保护者地在一起攀岩。这对于不乐于交谈的人来说是最好的共处方式。像动物退回了森林的深处,在溪流边,苔藓旁,慢慢舔舐着伤口。——这也成为了他习得的疗愈方式:在后来,在他相继失去了他最好的朋友彼特和汉娜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做的。施瓦本阿尔卑斯山区里有四季更替的草木,和恒久不变的山崖,有悠长的时光可以抚平一切创痛。
  但也许真正得到了疗愈的只有他一个人。因为他还年轻,还不容易对生活感到绝望。而他能感觉到在弗里茨的心里,有个他够不着的地方,始终盘踞着挥之不去的幢幢阴影。——弗里茨从来不曾向他开口谈及,大概是觉得他不能够理解。某种程度上,他的继父始终有点把他当做是一个孩子看待:即便他早已长大成人,而且比他更高大强壮。
  弗里茨死后,在一个傍晚,他走上阳台,一个人坐在那张扶手椅里,把头埋在手臂之间。他浑身发抖,以为自己会失声痛哭,但是并没有。他哭不出来。也许是潜意识里知道这么做过于危险:因为已经没有任何人在他身边,没有人可以安慰他,没人能阻止他一直哭下去哭个没完。
  他终究是重新打起了精神,像那些不相干的人们来开导他的那样,没理由不这么做。他二十三岁,一个年轻健康、体格强壮的男人,理所当然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即使没有保护者,他也能一个人攀上晃岩。
  ……风扇的声音把他带回了现实。埃瑞克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了?
  风扇在呼呼作响,已经很久了,但浴室里没有一点水声。
  他走到浴室的门口,敲了敲门。
  “菲里克斯,你还好吗?”
  没有回答。
  他又敲了一下。突然有一两声压得极低的声音传入耳鼓,像抑制不住的抽泣。
  “菲里克斯?”
  埃瑞克又等了几秒钟,随即压下手柄,推开了门。
  菲里克斯坐在洗手台下方的地板上,背靠着墙壁,抱着膝盖。他的脸完全埋在自己的手臂里,全身抖成了一团。
  “出去。”他低低地说。
  埃瑞克的心一下子在胸腔里跳得很快。他径直向菲里克斯走去,在他身前跪了下来。
  “滚开。”菲里克斯说。他的声音全哑了。一只手在身前慢慢握起了拳头。
  埃瑞克向他伸出了手,把那只拳头握在了自己手里。骨节纤细、像冰一样冷的手指,在他宽大的手掌里蜷缩成一团,像冻僵了的小鸟。
  下一刻,菲里克斯的头已经靠到了他的胸前。急促的、带着抽噎的呼吸,透过衣料,温热地熨帖着他的胸膛。那双细瘦的手臂穿过胁下环抱着他的腰,而他则用力箍住了他的背,令他更贴近自己。他感受到对方剧烈的心跳,一下下撞击着肋骨,和他自己的心跳汇聚在一起,提醒他这是事实而并非是出自于想象的幻觉:菲里克斯在他胸前啜泣,拥抱着他,亟需他的安慰。
  与此同时他意识到另一个并非出自想象的事实:他是如此需要这个拥抱,也许比菲里克斯自己都要得更急迫和热切。菲里克斯的身体很冷,在他的怀里发着抖;而他的胸腔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想不顾一切地紧紧拥抱他,让自己身体的热度传到他身上,让他从头到脚暖和起来。
 
 
第6章 
  闹钟的声音把埃瑞克从睡梦中叫醒——那种沉甸甸的,又松软又香甜的睡梦,醒来了一时也不大愿意离开。他闭着眼睛,摸索着去关那闹钟,可怎么也摸不到。
  然后他突然想了起来:闹钟根本不在手边,因为他没在自己的床上。在前一个晚上,他把菲里克斯抱到了自己房间的床上,拥抱着他等他入睡之后,自己就跑到客厅沙发上睡下了。
  埃瑞克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光着脚跑到了自己的房间。床是空的,只有那只闹钟在那里喋喋不休地鸣叫。
  他关掉闹钟,又跑回了客厅,环顾四周,哪里都没有菲里克斯的影子。他望向门边墙上的挂钩,一瞬间他的心沉了下去:挂钩是空的,菲里克斯的外套和背包都不在那里。再往下看,他的鞋子也不在那里。
  菲里克斯已经离开了。
  埃瑞克从客厅的一头走到了另一头,脚步发飘,脑袋发沉。无数个念头争先恐后地跳出来,乱糟糟地绞在一起:菲里克斯已经走了。也许根本就不存在菲里克斯这么个人。一切都是出自我的想象,就像昨天我会幻觉在悬崖上看到了林仙一样……但是,当然!我肯定没有精神失常。我只是有障碍,但从来没有精神方面的毛病。所以昨天的事情是真的,我遇到了菲里克斯并把他带回了家。我们在一起吃了晚饭,一起听音乐。但是后面的事情不大像是真的……我半夜里醒来,发现菲里克斯在阳台上,坐在弗里茨的扶手椅上哭泣,然后……
  他感到浑身发热。那一幕的记忆仿佛烧热的铁钉烙入了大脑:在浴室的地板上,他紧紧地抱着菲里克斯,摩挲他的头发,像安慰小孩子一样不断轻轻拍着他的脊背。而菲里克斯把整张脸都埋在了他胸膛,气息抽噎,眼泪沾满了他自己的脸颊,又滚落到埃瑞克的前胸,把那里的衣料连同他的心脏一起揉得濡湿稀皱。
  然后菲里克斯从他的胸前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他,绿眼睛仿佛森林深处的池塘,波光粼粼。
  埃瑞克的心一时好像不跳了,头脑一片空白,眼睁睁地看着那片绿色靠近过来,吞噬了他……把他的全副神智一丝不剩地淹死在了池底。
  那个场景实在过于真切,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出于想象——他觉得自己根本也没能力编造这样子的想象。可是另一方面,那种震荡的感受太过强大,令人昏头转向,完全丧失了对现实的判断力:现实里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离谱的事?
  埃瑞克把一只手插进了自己的头发,用力揪着发根,想藉此让自己变得更清醒一些。但这无济于事。他的记忆和想法仍然像是海面上四分五裂的冰面,随波逐流,连缀不到一块儿。
  “我需要一杯咖啡。”他喃喃自语。一大杯热气腾腾的黑咖啡。
  他快步走向厨房的咖啡机,正要伸手去拿玻璃壶时,被桌面上的一样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两个亮晶晶的小东西,在山毛榉木纹的料理台上闪烁着银光。
  他走近了它们。那是一对造型别致的银色耳钉,一个是一只展翅飞翔的鸟,另一个是一片羽毛。
  是菲里克斯的耳钉。
  埃瑞克一颗心砰砰直跳,一时也想不出为什么菲里克斯的耳钉会出现在这里。是他故意留下来的么?也许是他忘记了……这意味着也许他还会回到这里。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他已经拿起了两个耳钉,放到了自己嘴唇上。
  鸟的翅膀是尖的,在他唇上留下一丝轻微的刺痛。在几个小时前,它们还在他的耳垂上,小小的圆润可爱的耳垂,仿佛白贝壳一样的耳朵,停靠在他的胸前……他又吻了它们一下。
  这时门铃声大作。埃瑞克一个激灵,放下了耳钉,跑向门边。
  “埃瑞克,开门。”
  埃瑞克的心漏跳了一拍。他用力按下开门键,然后一个箭步冲向窗边,向下看去。
  菲里克斯头顶的金发在清晨的阳光下闪闪烁烁,变成了一种更明亮的颜色——像极了他刚刚托在指尖上的那片银色的羽毛。他抬起头来,向埃瑞克微笑。
  埃瑞克感到两膝发软,喉咙里仿佛凝结了一个硬块,隐隐生痛。
  ……就在几分钟前,在无数穿梭往来、乱七八糟的思绪中,他仍然确信自己的精神正常而坚固,没有一丝罅隙。
  而现在他是一点儿也不确信了。
 
 
第7章 
  菲里克斯拎着鼓鼓囊囊的背包走进厨房,哗啦一声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料理台上。
  “我不知道你早餐吃甜的还是咸的,所以我买了许多东西:Weckle小圆面包、全麦法棍、土豆面包和Quarkini糖球* 。还买了覆盆子果酱和两种奶酪。”他小心翼翼地把白纸包着的一枝非洲菊托了出来,放到灌了水的玻璃杯里。
  “对了,还有新鲜的蓝莓。”
  埃瑞克愣愣地看着他。他还没有从刚才那阵突如其来的情绪中恢复过来。
  “……你在什么地方买到的这些?”
  “镇公会前面的集市。”菲里克斯头也不抬地从一个玻璃纸袋里往外掏着小糖球,放在铺了纸巾的面包篮里。“你的自行车就停在院子里,所以我借用了一下。骑过去只要二十分钟。”
  “可你怎么认得路?”
  “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做谷歌地图。”菲里克斯笑了起来,向他扬了扬手里的玻璃壶。“咖啡?”
  “嗯,咖啡。”
  “哪种面包?甜的还是咸的?
  “Weckle小圆面包或法棍都可以。”埃瑞克回答。“我早饭只涂黄油和果酱。”
  “好的。你可以去铺桌子,我来切法棍。有面包刀吗?”
  埃瑞克顺从地打开了餐具抽屉,拿出带锯齿的长刀递给他,然后拿了刀叉、盘子和餐巾。他一面铺桌子,一面看着菲里克斯用厨房布巾包起了法棍,一片片切着面包。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到那个好看的侧影轮廓,小巧的鼻子和尖尖的下颏。菲里克斯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观察,转过头来向他微笑。
  “睡得好吗?”
  埃瑞克点了点头。
  “我醒来了发现你不在,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了。”
  “你觉得我会不告而别?未免也太无礼了吧。”
  埃瑞克有点发怔。不知道他的“无礼”是指不告而别这件事还是指自己对他的猜想。
  “我不知道……你忘记了你的耳钉。”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为什么要说这个?他一点儿也不想向菲里克斯提起几分钟前他那些混乱狂热的想法,更不要说在一时冲动下亲吻他的耳钉那种举动了(简直有些变态,他想)。
  “哦,我摘下来放在那里的。”菲里克斯轻松地说。“我有点儿担心……嗯,我觉得在你们这儿这么民风保守的地方,最好不要显得太引人注目。” 他把手伸到后颈,作势拉起衣服上的连帽遮住头发,“所以我是藏起了本来面目偷偷溜进去的。”
  他身上穿的是埃瑞克中学时期的橘红色连帽衫。在前一天为他找换洗衣服的时候,埃瑞克在壁橱里找到了一箱旧时衣物,是他什么时候整理出来却一直忘记拿去捐助箱的。他记得这件连帽衫是他最不喜欢的一件,因为那深橘红色和他头发的颜色有点接近(当时他的头发比现下更红),穿起来全身上下红彤彤的,简直让他觉得自己活像一头红牡鹿。
  但它在菲里克斯身上却意外地非常好看(虽然他也想象不出有什么衣服在菲里克斯身上会显得难看),那种鲜艳的红颜色把他白皙的肌肤衬托得益发晶莹剔透。埃瑞克暗自想象,如果他拉上了连帽,一定会看起来像一个俄罗斯娃娃——脸蛋儿用白瓷做的那种,嵌着绿玻璃的眼睛。倘若菲里克斯的本意是不要显得引人注目的话,他相信这样子完全达不到效果。
  咖啡机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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