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宛回来就看见她像条咸鱼——哪怕她洗澡了,也是一条洗干净的咸鱼——似的躺在床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睡床,你打地铺。”
钟起渊一动不动:“这床这么大,挤挤就行。”
“马车要挤,浴桶要挤,床也要挤,你是觉得我盯你盯得不够紧吧?”
“这不是正好方便你近距离监视我嘛!”钟起渊一翻,滚到床的内侧去,抱着被子就佯装沉睡。
从宛气得咬牙切齿,却始终做不出跟她干架这么粗暴的事情来,只能忍气吞声了。
等她洗完澡翻身上床,便毫不客气地将被褥全部扯过来盖着。钟起渊毫无反应,像是睡着了。
从宛看着她,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滋生,她们是第一次同床共枕,可心里却觉得她的睡颜,自己看了很多次。
正如当年她第一次见到钟起渊时,心底没由来地生出了一丝雀跃。她以为是在为自己出差可以摸鱼而感到欢愉,如今细细想来,更像是她在欢喜钟起渊的出现。
想着、想着,她似乎又不怎么生钟起渊的气了。
一觉睡醒,钟初鸢雀跃地提出想去逛州城。正好钟起渊打算改陆路为水路,跟着漕运的官船沿着运河北上洛阳,而官船还需两日才会出发,因此她们还要在州城多待一段时日,钟初鸢便拉着从宛在周围逛了起来。
两日后,她们又收拾了行囊到城外码头登船。
漕运的船为了能及时赶到洛阳,中途停船的次数很少,因此不出一个月时间,她们便到达了洛阳。
云家的仆役早早地便等在了码头处,因摸不准什么时间到,故而每日都会派人前来等待。钟家反而隔三差五才派人来瞧一眼,钟起渊她们到达时,码头上并无钟家仆役的身影。
洛阳的码头离洛阳城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从宛便对自家仆役道:“再去备两辆马车,送孟婶她们回钟家。”
钟起渊反而拦下她,道:“不必,我们去道观落脚。”
钟初鸢也点头:“上次我跟姐姐就是在道观住的,我们可熟悉那儿了!”
从宛看向孟氏,后者也只是点点头。
从宛心想,估计钟造已经知道钟起渊放火烧田的事情了,这会儿怕是还在生钟起渊的气,又或者以为母女三人会赶着地到他跟前去伏低做小。
孰料她们的反击才刚开始。
她微笑道:“我让人送你们到道观去吧,若是住得不舒坦,就到云家来。”
孟氏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等她们在洛阳城南的芙蓉观落脚后没多久,钟造便也收到了母女三人到洛阳的消息。
他心情复杂,既想赶快到她们面前耀武扬威,见一见她们那畏惧自己的嘴脸,又厌恶见到她们。
散了值,他也没有立刻回去,正好有下官宴请他,他便欣然应邀,直到快到宵禁时间才搂着新得的美人回去。
周氏等他回来,想与他说孟氏母女三人并未来钟家,反而在道观落脚的事情,结果还没说出口,便被他不耐烦地打发了。
因魏王屠杀长安旧世家重臣,又逼皇帝迁居洛阳的霸道举动,导致洛阳人心惶惶,众世家生怕自家成了下一批刀下亡魂,于是纷纷向魏王表忠心。
还有的人也急于拉拢投靠新晋魏王亲信心腹的新贵们,原魏王掌书记、如今的户部尚书钟造便成了他们的目标之一。
他们送钱又送美人,钟造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收受贿赂,但那些美人他却是来者不拒。
有了这么多美人在后院,原本最受宠的周氏在这些美人的对比下,也渐渐失了颜色。故而这会儿钟造在寻欢作乐,连周氏都想不起来了,更何况是他所厌恶的孟氏。
第二日,他早早地起来赶去上朝。等散了朝,才突然想起孟氏昨晚以及今日早上似乎都没有出现。
他还没差人回去问,便遇到了云鼎。
他跟云鼎打招呼,云鼎便与他说了两句客套话,然后扭头离去。
钟造心中不满,觉得云鼎自从手握重兵后,是越发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这时,石玄微走了过来:“钟尚书。”
钟造恭敬地回礼:“三公子。”
石玄微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些异样,他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便问:“可是下官身上有什么不妥之处?”
石玄微摇头,微笑道:“非也,只是想说,钟尚书与云统军关系似乎很是亲近。”
钟造一头雾水,他是从哪里看出他们的关系亲近的?
石玄微又道,“毕竟郡君刚到洛阳,便到云家做客,可见两家的关系之亲昵。只不过……”
钟造阶官为正四品的正议大夫,身为他的正妻,命妇诰封便是郡君,因而石玄微说的“郡君”正是孟氏。
钟造没来得及多想,心一提,忙问:“不过什么?”
“郡君实在是温柔贤惠,还很善良,她之所以随两位道长住到道观里头去,也是因为放心不下两位道长吧?!”
钟造终于知道从昨天至今天,他到底忽略了什么。
孟氏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般腆着脸住进钟家大宅,也没有乖乖地等着给他道歉,更没有想着巴结他,反而一声不吭带着女儿住到了道观里头去。
而住到道观里头去后,她也没想过回钟家见他,而是先去拜访云家。
这让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难怪云鼎跟石玄微的眼神那么古怪,云鼎压根就不是不将他放在眼里,而是对他赤|裸裸的轻视、蔑视!
至于石玄微,肯定不是真的好奇他跟云家的关系,而是在变相地提醒自己,他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他不知如何作答,只能语焉不详地回应几句。
待石玄微离去后,他立马派人回家打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在此期间,也有一些跟他不对付的同僚提及此事时明褒暗贬,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无法发作,只能生闷气。
一个时辰后,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道:“主母没有住进家里,她跟小娘子住在芙蓉观。”
钟造气急败坏:“她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为难道:“主母似乎不知道钟家在哪里,码头处也无人迎接,恰逢小娘子要住道观,主母便跟着住了进去。”
钟造一噎。
他不可能承认自己想给孟氏一个下马威,所以并没有让仆役日日去码头等着。
于是他将责任推到了管事的身上。待他回家,便怒斥了管事以及周氏:“云家的仆役日日都到码头候着,从早到晚,你们是如何办事的?净让云家看我们的笑话!”
周氏在他面前我见犹怜地哭一会儿,他便心软了,但那管事便没这么幸运了。钟造如今官威很大,为了以儆效尤,管事被赶出了钟家。
周氏见这么大个肥缺,便提议让自己的表兄替上。
钟造还在气头上,道:“现在是讨论让谁当內知的时候吗?让孟氏她们早些回来才是正事!孟氏住道观里去,你为何不告诉我,害我今日在同僚面前丢尽了颜面。”
周氏有些委屈,钟造也懒得听她辩解,径直去了年轻貌美的美人那儿去过夜。
周氏去找钟雀媛哭诉,可往日在她面前表现十分乖巧的女儿,这会儿却很是不耐烦:“小娘你该知道阿耶如今位高权重,身边十几岁的美人嫩得能掐出水来,你如何与她们比?有点自知之明都知道该改变策略才能保住你在阿耶心中的地位。”
周氏很是生气,但也知道她说得有道理,便问:“那我该如何?孟氏跟她那两个女儿也回来了……”
钟雀媛一惊:“她们回来了?!”
周氏骂道:“她们前日便回来了!你日日围着三公子转,心思都在男人身上,连家里发生的事都不上心!”
钟雀媛了解到她们回来后不曾回家来,反而是去了道观,还落了钟造的脸后便松了口气,道:“怕什么?她们越是跟阿耶对着干,阿耶便越不喜她们,她们夺不走属于我们的东西!”
她如今已经跟石玄微生米煮成熟饭,只待石玄微登基为帝,她便是妥妥的妃嫔。以石玄微如今对她的热乎劲,及她的出身,当皇后妃子有些难,但她想跻身“九嫔”肯定没问题。
而钟初鸢出了家,无缘嫁人生子,这场仗,怎么看都是她赢了!
如今孟氏母女遭了钟造厌弃,钟雀媛可以想象钟初鸢的处境有多艰难和落魄了。她十分兴奋,想立刻到钟初鸢面前去耀武扬威,如果有机会,她甚至想让钟初鸢体会自己前世的遭遇!
待钟造休息在家,钟雀媛便去他那儿打听孟氏母女的消息。而钟造经过几日的深思,决定派人去将孟氏接回来。
不过马车空着去,也空着回,并带回了孟氏的话:“道观住着挺好的,你既无心请我回家,那便别来打扰我等。”
“她又在拿乔!”钟造愤愤道。
钟琯道:“还是由孩儿去将娘她们迎接回来吧!”
钟造很满意他的机灵,默许他去接人。不过他也没能将人接回来,甚至心情还有些复杂:“阿姊她在城外置办了几十亩田,还打算买一座庄园住下。”
钟造气炸了:“让人绑她们回来!”
钟琯心想,他爷怎的糊涂了?洛阳的田地多贵啊,周围的田几乎都被权贵占了,钟起渊能置办几十亩田,那是用钱能办得到的吗?
好在他打听清楚了,道:“阿姊的田是跟大公子买的,因为阿姊说她要种土豆,土豆十分高产,能解决军粮的问题。”
钟造:“……”
他呆滞了片刻,声音都拔高了许多:“什么豆?”
“土豆,据说是阿姊从岭南带回来的,而且阿姊放火烧田之前,刚好收了一茬,一亩足足有三十石。不过这些土豆都给了云家,大公子已经派人到望仙乡去取种了。”
一亩稻田最肥沃的田能产五石米,而这土豆一亩便能产六倍于米,难怪大公子会二话不说便给钟起渊弄来那么多田。
魏王石洪虽然挟天子以令诸侯,可天下还有许多拥兵自重的藩镇不服,不仅没有交税,还要问朝廷要粮饷。魏王不惯着他们,难免会兴兵,而每到打仗,首先要解决的便是粮草问题。
钟造身为户部尚书,主管户籍财政,最清楚粮草的需求与支出。因此钟起渊直接找大公子献上土豆,若真的解决了粮草问题,那定是大功一件。
想明白之后,钟造的心情也十分复杂。
他以为自己能拿捏住钟起渊,孰料钟起渊转头就找了个强硬的靠山,顺便坑了他一把。——大公子石玄明身为石洪的嫡长子,将来也必定继承大位,钟家若能与他拉进关系,也算是一种投资。可得知自己的庶女与三公子石玄微的事情,并且接到石玄微抛出的橄榄枝后,却传出钟家站队大公子的事情,那他就里外不是人了。
阻拦钟起渊与石玄明接触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他要么跟钟起渊划清楚界限,要么舍弃石玄微而投靠石玄明,又或者脚踏两只船,干脆两边都下注。
他还未拿定主意,钟起渊便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所以当初跟石玄明接触时,她事先说明了:“贫道乃出家人,虽俗家姓氏为钟氏,但已脱离尘世、心静无为。献计解决粮草问题也不过是为了天下苍生,故而贫道不求名利,只想安安静静地修行。”
石玄明道:“我明白了,这几十亩田我便赠予道长,等栽培出足够的土豆做种后,这几十亩田的收成便完全归道长所有。而有我在一日,我便能保道长清静无忧一日。”
事后,麾下问他:“大公子,为何不直接与钟尚书详谈?”
石玄明勾了勾唇,道:“你还不明白吗?她已经与钟造划清界限了,而且她这是在帮我。”
他说着,脸色微沉,“老三近来大出风头,四处造势称自己战功累累、文武双全,我呢?虽被阿耶安排在后方监国、处理政务、主持大局,可又有谁看得见我的功劳?我若不主动出击,将来必为老三所鱼肉。”
这两年,石玄微娶了侍卫亲军都虞侯之女,又打了几场胜仗,便有人天天在石洪面前称赞他。石玄明处处被他压一头,心里早已产生不满。
他太需要一份功绩来对抗老三,以维持自己长子的地位了。所以钟起渊献出土豆时,他几乎不怎么考虑就应下了她提出的要求。
既然选择跟钟起渊合作,钟造那边他就需要晾着了。
当钟造发现石玄明迟迟没有让人来与他接洽的意思,而石玄微又对他产生芥蒂时,他才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并不如他想象得那么理所当然。
明白孟氏是铁了心不会配合他之后,他才收起大家长的自高自大,亲自前往芙蓉观找孟氏。
他观察孟氏,发现孟氏越发端庄大方,比起小家子气的周氏,她更符合当家主母的形象。只是她被钟起渊带坏了,不以夫为纲,反而纵容女儿处处与他作对!
考虑到利益,他只能忍气吞声,放下身段认错:“是我疏忽,没有让人到码头接你们。”
他还不忘甩锅,“可你们回来了,也该派人来说一声呀,我定会及时派人去接你们的!”
孟氏冷眼看他狡辩。等他说完,才道:“呵,你若真有心,就不该逼我们来这儿,也不会过了这么多天才来见我们。”
短短一句话便撕开了他虚伪的面孔。他一直在等着她们服软示弱,而从未将她们当独立的人来对待,更不曾给予她们尊重,一言一行都流露出了他的傲慢与自大。
如此之人,孟氏自不会给他留情面。
钟造目光一沉,放话威吓:“你以为在这满地权贵的洛阳,没有我的庇佑,你们能有好日子?别以为给大公子献什么土豆就能获得大王的青睐!只有男人与权力才是你们立足的根本,两者都没有,你们迟早会被厌弃!”
孟氏微微一笑:“滚。”
钟造铁青着脸色离去,回去后便嚷嚷着要休妻。
孟氏便去找魏王妃告状:“他凭什么休妻?我还想休夫呢!”
魏王妃见证了这对怨偶异地多年,每次见面都起冲突的矛盾过往,道:“既然尔等都想休弃对方,那和离吧!”
本朝律令夫妻离婚是不予惩罚的,孟氏哪怕再嫁也不会有非议。
孟氏道:“和离可以,可小女儿初鸢得归我,以及当初我奉养公婆,又无过错,他还需赔偿我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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