饰演将军的演员是业内同行,半红不红的正剧演员,扮起古装,正气凛然,倒是挺像那么回事,走到几人跟前抱拳道:“几位壮士一路辛苦,想必是已经将我大梁密探传出的密信顺利带回?”
包青蛙举手,“我刚刚被抓住了,密信交出去了。”
刑舟惊诧道:“这也能被抓住?你避着人跑啊?”
纪涛有点尴尬,“我也被逮住了……”
将军皱眉慢条斯理道:“这……也就是说,几位手上并无完整的密信。这情报不全,恐怕难以采信。”
刑舟毕竟还是半大孩子,心中对输赢十分在意,回忆了一下,问:“我还能记住信上写的内容,再写一张可以吗?”
将军摇头,“那信上有我大梁密探的特殊标记,除非亲眼见到标记,否则情报不能予以采信,这是军中的规矩。”
纪涛搭上将军的肩膀劝说道:“那我们不也是大梁密探吗?我们战友之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快点儿吧,一会儿你们的情报都被隔壁那什么,北齐的将军知道了,你们打仗该输啦——”同组的其他成员也都随声附和,骚话频出,说得将军的嘴角直抽抽,在笑场的边缘试探。
温涯带病跑了一天,这会儿筋疲力尽,也说不清身上哪处更酸乏些,只恨不能直接蹲到地上,转过头,却只见牧野替他挡了挡风,勾了勾嘴角,把一个信封递到了他的手里,示意他交出去。
温涯刚才见他主动将信纸交出去就已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当时也没看清牧野是怎么把上下两张密信调换了位置,见他脸上难得流露出一点小男孩赢了一场游戏之后的那种小得意,摇了摇头,忍不住也笑了出来,他把信封交到将军手里,道:“谁说没有完整的。”
将军一怔,赶忙把信封拆开验明。
纪涛很迷茫,“这封不是假的吗?真的那封不是撕了吗?”
刑舟怀疑人生,“什么情况?我拿着这玩意儿跑了一下午,现在你告诉我这玩意儿是假的?”
其余几名队友围上来看信,虽然没太听懂是怎么一回事,但大致知道这是他们小队已经赢了的意思,纷纷鼓掌起哄:“温涯!温涯!温涯!”
同组的脱口秀演员小哥第一个搞懂了是怎么一回事,拍着巴掌叫绝,“温涯,真狼灭,队友带球过人上篮,对方球员防了半天,抬头一看,球呢?他往兜里一掏——你猜呢?”众人一阵哄笑。
温涯哭笑不得,有心解释,声音却全淹没在了吵闹声里,而牧野也只是眼底带了促狭的笑,望向他,并未开口。
包青蛙对着镜头笑道:“导演,想采访一下你,所以你也是刚刚知道自己被涯哥涮了吗?”
正观看实时监控的总导演:“……”
其实总导演还真是刚刚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NPC》这档真人秀虽然台本的痕迹不重,但是为了营造出一种双方竞争得十分激烈的效果,总导演有时会刻意控制双方的比分和进度。因此,在一方没有能完成大任务的情况下,另一方通常也很难顺利拿到分数。如果不是这次牧野调换了真假信纸,以四人分散行动作为掩饰,连导演和工作人员也没料到真信在他一个人身上,节目组也不会安排这样低强度的抓捕。
不论导演如何心塞,他们都已完成录制。
十五分钟后,另一队的主线任务宣告失败,众人再次聚集到一起录制本季最后的一点流程环节。申泽宇所在的小队任务失败,眼见温涯出尽了风头,心中十分恼恨,再看刑舟也一副与有荣焉的开心模样,不由又暗骂一阵傻X废物,只是镜头跟前,还是免不了要装出很有风度的模样,跟大家一起鼓掌微笑。
录制结束后,回程的车上,温涯方才觉得自己今天算是到了极限,一边胃部绞痛,一边身上发冷,一边又不住想吐,整个人疲惫不堪。仿佛他自从穿书回来后,便酝酿着这一场病,只不过早前还有工作压着,病也不敢病,这下眼看就放年假,才敢轰轰烈烈地发作。
明天就是春晚第三轮联排,牧野今晚必须回北京,他原本也计划当天往返,现在这样子恐怕不大行,万一晕在半路上反倒又要给人添麻烦,他混混沌沌地想到,应该让李乐把机票改签,也不知道应该改成明天几点。就这么想着,头越来越沉,脖子软趴趴地被沉重的头扯着栽歪到了一边。
有什么东西毛绒绒的,紧挨着他的脸,像长风头一次下山历练归来送他的兽皮,上面能嗅到暖的琥珀香,那样干净,那样柔软,后来他漂泊于世,便是最冷的冬天也舍不得拿出来。
真暖和,他在彻底昏睡过去之前想,还是等一会儿下了车再考虑机票改签成几点吧。
*
温涯睡了很长的一觉,断断续续地做了许多梦。
一时梦见仙门奉命在霜雪峰设阵诱敌,隆冬时节,山上风雪不绝,牧长风一身黑氅,眉梢也落了几片雪,他立在崖边,见他们师徒二人的旧居还似当年,眼神便不觉柔和了几分,收起了护体的红光,不疑有他,踏入了阵中,他想要阻挠,拼命喊他,长风长风,可他却好像没有听见;
一时又梦见他修为尽散,漂泊于世的某年,神魔之战开启后,人皇亦不再称臣,天神震怒降灾,他从冰冷的洪水里托起一个稚童,四肢已经由冰寒刺痛变为麻木僵直,再无余力抓住浮木,整个人不住地往下沉,阔别数十载的牧长风就立在高处,号令血煞宫魔修救助人族,比天神更加俊美庄严,他想要叫他,却发不出声响;
最后,他梦见自己回到了弥留之际,牧长风不肯死心地凝起归元罩,抱他坐在那团白光里,光里很暖,像是四月天的下午,在春草地上晒太阳,他不舍地睁大眼看向他,却发现他的脸上忽然滚下一颗泪来,他心中酸痛难当,用尽余力抬起手替他抹了去,低声说:“师父走了,你……”
还未说完,便听见牧长风说:“你别乱动,我带你去医院。”
温涯:“?”
再次醒来时,温涯只觉身上酸痛得厉害,胃里灼热,喉咙跟耳朵都阵阵肿痛,稍微偏过头,才发现自己在挂水。
李乐冷不防探过来一颗脑袋,问:“哥你醒啦?要喝水吗?”
温涯呆滞点头,李乐便从保温杯里倒出一杯温水,插了根吸管预备给他躺着喝。
温涯哑着嗓子说:“我坐一会儿——”
却给一把按住,“别乱动啊哥,滚针了野哥还不杀了我。”
温涯:“……???”
李乐刚刚当上小助理第三天,虽然还没有听见温涯亲口承认,但自认为不是没有眼色的笨蛋,已经看出来温涯和牧野的关系来了,他把插了吸管的水杯递给温涯,神神秘秘地跟他讲,“哥,你不知道,昨天你回程半路上就开始发烧,人好像是晕了,一直说胡话,还怎么叫也叫不醒,是野哥抱你下的车——”
“你还摸他的脸了!”
温涯饶是用吸管喝水也给呛着了,水杯没拿稳全都泼在了地上,咳得惊天动地还差点把自己咳吐了。
李乐赶紧拿了袋子给他,好在他没有真的吐出来。李乐收了袋子,安慰他说:“哥,你别担心,没有被拍到,野哥的站姐有几个跟车的,小丁哥先下车给拦回去了。”
温涯按了按太阳穴,忽觉耳根有点发烫,强自镇定问:“没耽误他彩排?”
李乐说:“野哥是今天一早的飞机走的,这会儿应该已经落地了。”
温涯从床头拿了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还真是,他这一觉竟直接从昨天下午睡到今天中午,睡了快二十个小时,就是也不知道牧野还够不够时间休息。他犹豫了一下,戳开了牧野的头像拍了拍,编辑消息“我没事了,谢谢”,想了想,觉得客气太过,便一个字一个字删了,重新编辑“回去请你吃饭”,想了想,好像也不是那么个意思,便又删了,最后只发出去一句“落地了吗?”
消息刚刚发过去,牧野便发来了通话邀请,温涯半边侧脸埋在软枕里,无端竟觉有些紧张。
他点下了接通,只听见那头的牧野说:“我落地了。”
他知道这是在回答他刚才发过去的问题,不觉莞尔,轻声问:“吃饭了没有?”
牧野说:“过去吃。”
他应当是在走路,呼吸声比往常稍重些,问:“你退烧了?丁哲说买了细面,正找地方煮,一会儿吃一点。”
温涯点点头,随即一愣,道:“小丁没跟你回北京?我就是挂个水,不至于这么麻烦的。”
牧野说:“你最近一周内都要输液,不管是在无锡住院还是回北京,身边没人帮忙,都会很不方便。”
又理所当然地补充了一句,“我又没法子陪你。”
温涯心中一动,只觉挨着手机的半边脸都热了起来,勉强克制着纷乱的心绪,笑着说:“我这么大的人,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你好好彩排……等我回了北京,再请你吃饭。”
牧野低声说:“光是吃饭可不够。”
温涯只觉胸膛中的心脏跳动得更快了些,问:“那你要我怎么报答你?”
牧野那头似乎是轻轻地笑了笑,只是说:“我想想,你先好好休息。”便挂断了通话。
第25章
温涯低估了自己这场病的厉害。
他慢性胃炎复发,本来就上腹疼痛胀气,吃什么都吐,偏又赶上呼吸道感染发烧,输液总不免刺激到胃,便更是什么也咽不下,没两天的功夫,炎症虽然消了些,整个人却给折腾得身上没力,下个地都东歪西倒像在踩棉花,好端端的一个假期,反倒过得苦哈哈的。
原本计划着隔天就买票回京,结果耽搁了两天也没能成行,只好继续在医院躺着,看小丁带着李乐打排位,两个半大孩子坐在一起呜嗷乱叫,自己一边挂水一边默默打开旅行青蛙给蛙儿子准备便当拔拔草。
值得一提的是,《有戏》每周更新的幕后花絮放出来了,意料之外地保留了他不少镜头,而小黑屋采访大概是因为他主动cue了赞助品牌,也没有被删掉,只是把之前的那个有关牧野的问题做了替换,额外加了字幕和音效,颇有些喜感,观众的“哈哈哈哈”刷了满屏。微博豆瓣匿名论坛上搜索关键词,也不再只是嘲讽和八卦,偶尔夹杂了“忽然get到了温涯的长相,他有什么存货吗?”“搞糊人有搞糊人的快乐,温涯,你好蛊”之类的奇怪发言。
时安易十级冲浪选手,凡是看到了什么与他相关的正面评价都要截图发给他看,有时还会转发几个申泽宇的黑料帖邀他一起收获快乐。
刑舟不知从谁那儿加上了他的微信,格式标准措辞礼貌地让他推荐几本社科类图书,温涯搞不懂他为什么来问自己,以为是他们学校布置的任务,只好随便写了几本,顺便祝他寒假愉快。
聂元恺正在备战最后一期总决赛的直播,这次他没了前辈带飞,同组的搭档是一位主演刑侦剧的男演员,似乎对他颇有些瞧不起的意思,彩排也不是很配合,心情有点沮丧焦虑。刚好温涯有闲,便帮他标注了台词的气口、重音,让他拿去作参考,感动得小孩儿差点隔着手机就要跟他拜个把子。温涯好笑地叫他快去好好练习,自己因为熬晚了些胃酸倒流,起身吐过了之后还是不舒服,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又打开了动物餐厅挂机赚小鱼干。
前夜怎么也睡不着,结果第二天直接睡到快中午,睁开眼就看到牧野正坐在一旁,正戴着耳机垂着头假寐,身上盖着北电的黑塑料袋一样的羽绒外套,桌上还有没喝完的咖啡,窗帘只遮了半边,漏进来的阳光落在了他的床尾,竟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温涯披了衣服,拿起手机进了洗手间,嗓子喑哑,打电话给李乐问:“怎么回事?!”
李乐好像正在吃面,呼噜呼噜的发出一阵声响,含含糊糊地说:“野哥好像是彩排彩完了,今早的飞机飞过来的,他说反正有他在这儿,让我们先去吃饭,顺便给他带点吃的回去。”
温涯心中微微一动,算算时间,便知道他还有最后一轮联排,春晚联排严格繁琐,想也知道不会轻松,暗自道,也不知道他怎么又跑了来了。简单洗漱后,便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在他身旁坐下,仔细瞧他。大约是这两天真的累到了,此刻的牧野眼下发青,微微皱着眉,看上去十分疲惫,温涯心中酸软,伸手揉了揉他的眉心,将自己身上的外套也脱了下来,搭在了他的身上。
脱了外套有点冷,刚准备去裹上被子捂捂,忽觉衣角一紧,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牧野抓住。温涯不忍挣脱,只好重新坐了下来,任他抓着——长风小时候也是这样,手里不能空着,定得抓着个什么,才能睡得好。只不过那时他身世飘零,孤苦无依,想必是没什么安全感,如今他早已不是那形单影只的少年,记忆与人格都已重塑,便如是旧瓶里装了新酒,也不知为何,竟还留着前世的习惯。
他也不去思考如今的牧野还能不能算是牧长风这类复杂的问题,也不纠结牧野究竟该算是新结识的朋友,还是阔别的故人,只是将蒙在他身上的外套横了过来,一并盖住了自己,在他的身边坐着,去听他睡梦里沉稳的一呼一吸。
牧野就这么又睡了半个小时,越睡身子越往温涯身上歪过来,脑袋从他的肩膀一路快要拱到他怀里。
他醒过来时察觉到自己枕到了什么位置,整个人罕见地从耳朵尖红到了脖子根,强自装出一副不甚在意的镇定模样道:“你你你怎么坐到这儿来了?我睡了多久?”
温涯有被可爱到,眉宇间含笑,“过来给你盖件衣服,不巧衣角被你压住了,看你睡得熟,就坐了一会儿,也没多久。”
牧野摘了耳机,把衣服裹在了他的身上,伸手过来摸他的前额,皱眉道:“怎么不叫醒我——”
温涯骤然被他暖和的掌心贴住,也有些紧张,下意识地眨动着眼睛,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转移话题,“你饿不饿?乐乐他们应该快回来了。”
牧野摇了摇头,目光灼灼,“你不想问我为什么过来?”
温涯叹了口气,心说初时他还可以是当作是前世有因,所以他天然便与他亲近,现在自己就是再傻,也不可能看不出他是什么意思。只是前生长风对他只有师徒之情,他便有旁的心思,也早已习惯了忽略自欺,那孩子心思赤诚,待他如兄如父,他却生出绮念,便是想想,都觉得自己恶心卑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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