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的日子过的懒,除了在卧房绣花,就是在园子里玩,偶尔去书房缠一缠夫君,一天就过去了。
而现在,他才看到府里到底是什么样子。这里没有精致的绣样,没有馨香的花和巧致的小玩意儿,这里有的只是早上的雾,晚上的油灯,人迫着人的命令,和拼命活络以求生存的笑脸。
他刚进府时,不经意间曾瞥见园子里有一架秋千,那是夫君给他造的吧。
以前在段府时,这架秋千一直没有机会摆出来,现在的园子专门垦了一块地,就放秋千。
夫君,我好想你啊。
段景病了,染了风寒。
那天有线人说曾在西山看到与桑枕相像的脸,于是他就去了西山,那是招矿工的地方,他不信桑桑在矿场,但只有一线希望,他都要去。
每一个都不是。
半夜他骑马回去,看到黑漆漆的园子里,那架漆了白釉的秋千,默默的坐了上去。
秋千是依着桑枕的身高制的,他弯着腰坐上去,也不觉得挤,就这么无知无觉地坐了一夜。
第二天,他就染上了风寒,大病了一场。
以前他跟着新皇出去寻访时,在雨中骑马赶路也不会生病,这次却如此轻易地病倒了。
“来福!前头要冰呢,你快提一桶去!”
今天桑枕的活是看冰,最近暑气重,前面的屋子里都要放冰,他就负责等着来提冰的伙计,从屋子里提来给他们。
桑枕猜测是哪个伙计上厕所了,前面又急着用,才只能叫他去,听见吩咐后,他赶紧从后间里的冰车提下一桶冰来,呼哧呼哧地往前院赶去。
去了之后,院子里的侍女给他指了指屋子,道:“赶紧提进去,腿脚这么慢!”
于是桑枕就提着冰桶进了中间最大的那间屋。
他把桶放在前厅,擦了擦额上的汗,屋里守着两个下人,叫他提到内间去,仔细别出声惊扰了大人。
这是夫君的房间!
桑枕这才知道自己进了段景的屋子,他的心狂跳着,慢慢提着走进了内间。
把冰放在窗边,他把手在袍子上擦了擦,回身看到床上躺着的人,眼眶一下子就酸了。
他走过去,紧紧的闭着嘴,一瞬不瞬的看着那张病中削瘦了许多,显得更加凌厉迫人的脸。
就连在梦中,他的眉头都是皱着的。
桑枕抬起手来,刚想抹平他的额间的皱痕,段景突然就睁开了眼睛。
段景自小也习武,尤善骑射,听觉本就比其他人敏锐,他一早就听到旁边有不安分的响动,如今那人竟来到他床边了,于是不耐烦的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竟是那张日思夜想,几乎让他心神皆枯的脸。
桑枕看见夫君睁眼,高兴又难过的对上他深邃的眸子,刚要说些什么,就被一只灼热有力的胳臂一拉,死死嵌进了怀里。
他啊的叫了一声,没找好平衡扑腾了两下,顿时人仰马翻,两个人都滚到了地上。
外面的仆人和侍卫听见响动,以为段大人遇刺了,一帮子人呼啦啦的涌进去,看见的画面就是。
丞相他毫无形象的跌在地上,死死掐着一个穿下人衣服的男孩。
大家心想这下坏了,大人自己把歹人擒住,还要他们干什么啊,侍卫忐忐忑忑的转过去打算把人给擒了,这刚转过去,就吓了一跳。
段大人低着头,正掐着这下人的脖子死命的亲,男孩被迫仰着脑袋,整个人给藏在他怀里,这劲使的,快把男孩给憋岔气了。
阿弥陀佛,这叫什么事呀。
第49章 有喜
这边两个人啧啧有声地亲着,那边一帮侍卫愣愣地站在屋里。垂着头听这动静,就算不看,也能猜出这会儿是在干什么了。
大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大气不敢出的杵在那。过了一会儿,段景把桑枕的脑袋按下去,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骂道:“滚出去!”
于是侍卫们如蒙大赦般,连滚带爬地颠了出去。
等到屋里只剩他们两人,段景把他从怀里扒出来,低头看着他,手抚上他的脸,哑声道。
“都瘦成这样了。”
从前桑桑的脸上还有点婴儿肥,肉乎乎的又傻又可爱,如今腮上少了二两肉,显得五官精致了,却叫他看着难受。
桑枕使劲瞪着眼睛看他,面前的男人也瘦了,眉宇间有了压不下的戾气,两个被折腾的不行的人互相对望,桑枕忍着的眼里的泪,突然突然就憋不住了。
他在泔水车上时没想哭,在笼子里时没想哭,被别人挤兑时也没想哭。但是一回到他身边,他就又变成之前那个废物桑桑了。
动不了脑筋,只知道哭。
桑枕愣愣地看着段景,突然呜呜哭了出来:“你都没来找我,是我自己回来的……”
段景怜惜地亲了亲他的脸,把他打横抱起来放到床上,让他躺下。
“在外面吃了什么苦,和爷说说。”
桑枕就把自己从马车到笼子,再到布庄,最后来到丞相府的事说了。
段景捋着桑桑的头发,听着他抽抽噎噎,颠三倒四的叙述,越听越心惊。
桑桑的日子,绝不是他口中的笼子到布庄那么简单。
“我和他去吃饭,从厕所外面上了泔水车,但是后来晕过去了。”
王五奉六王爷之命把他带走,用以要挟自已,他坐了好几个时辰的泔水车,被熏晕了。
“我没给人从笼子里看上,但我瞧见布庄的秦公子,他带我回布庄,给我活干,每天还有菜吃,有时候吃鸡蛋,有时候喝肉汤。”
在奴隶市场呆了一天,差点被卖给走黑货的匪帮,去了人家的庄子,做着最下等的活,每天吃剩饭都吃不饱,还被其他奴婢挤兑。
“我来府里,姑姑给我取名来福,我就在最东头的屋子里扫地。”
就算是来了丞相府,也没有一个人认出他,他的人给桑桑穿小鞋,叫他睡最晒的屋子,给下人干活。
那是他每天精心喂着的心肝宝贝儿,就连做女红都怕累着他,结果他害桑桑牵扯进这趟浑水,让他过了两个月猪狗一样的日子。
他一个人渡过了这么多凶险,跑回来找他,如果其中的一件出了事,他都不敢想桑桑现在会在哪。
在笼子里饿死,在匪帮被人活活打死,还是,在布庄当一辈子下人?
桑桑刚进来时,鼻尖还有冒出来的汗珠,这么热的天,他的娇娇就在院子里一趟一趟的抬水。
他握着桑桑的手道:“都是爷不是,累着乖乖了,睡一觉好不好?”
桑枕刚回到他身边,不想又要和他分开,于是眼巴巴地问:“你和我一起睡吗?”
段景点了点头,桑枕才安心地偎进他的怀里睡了。
王五还没抓到人,带桑枕走的那个护院倒是在审,眼睛挖了腿砍了,现下就剩鼻子嘴能出气,也咬着不放一句话。他怕府中还有奸细,这才遣散了段府早先的下人,可没想到新招的用着这么不顺手。
聘人不看佣契,连名字都不注意就放进来;验身马马虎虎,忘了验就糊弄过去;且安排活计如此不均,难保没有收了其他下人的好处。
他念旧情留下王同贤,不是让他仗着职务玩忽职守的。
饭馆的车夫,碰过桑桑的胖子,布庄里看人下菜碟的师傅,府里有小心思的人。
桩桩件件,慢慢清算。
他抹了下桑桑鼻头的汗珠,突然觉得他的脸红得过了头,像是起了烧。
该不会是我将病气过给他了。段景起身去外间,让下人去叫府里的大夫,另外吩咐把管新人的姑姑拖出去打五十板子。
王大夫急急忙忙赶过来时,路上还听着杀猪似的叫唤,像是那个粗使姑姑在挨板子,声音还越来越弱。
再添上几下子,这人怕是进去的气多,出来的气少喽。
王大夫心里这么想着,紧赶慢赶地跟着带路的下人进了屋子。
来之前他没想到,这次不是给大人开药,是给床上躺着的那个少年诊病。
顶着段大人的视线,他硬着头皮把手搭上去,诊了诊脉。
流利辗转,如珠之动。
他不敢相信似的,又把中指搭在关脉上试了一试。
他掀起眼皮看了看床上那个男孩,吓得汗都要下来了。
段景看着眼前这个犹豫不决,不知在盘算什么的老头,不怒自威道。
“王大夫,本官的夫人到底生了什么病,我没时间和你打哑谜。”
夫,夫人?
王大夫心里突然有了底,干脆牙一咬,朗声贺道:“恭喜大人,您夫人已怀孕三月有余,脉象平稳,想来没有大碍。”
段景愣住了,过了一会儿,脸上浮现出喜色,拂掌笑道。
“好,你这次做的很好,下午就带上别院的几个嬷嬷,住到主院旁边的空房里吧。”
而后又收起笑容,淡淡道:“桑公子这一胎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外面那个,就是你的下场。”
想起路上听见的惨叫,王大夫刚因得赏而喜上眉梢的脸顿时塌了下来。
第50章 诊脉
桑枕回到段府后,就过上了吃吃睡睡安心养胎的日子。
那天他午睡醒来,没看到夫君,委委屈屈的下床去找他,正好看到夫君在门外和人低声说话,桑枕过去牵他的手指,还被他捏了一下。
“过两天带钦差把谢家抄了吧。”谢家正是江正年在乡下结交的商贾大户之一。
话音刚落,段景就感觉桑枕捏了他一下,他垂着眼皮看了监察大臣一眼,后者赶紧低下头表示我什么也没看见。
段景又不痛不痒地寒暄了几句,大臣表示多谢丞相关心,小人家里一切都好,好在段景也没继续为难他,摆手叫他回去了。
送走了属下,段景转过身来斥了他一句:“跑出来做什么。”
桑枕见他凶自己,不服气的撇了撇嘴,还没等他控诉夫君没和他一起睡,段景就牵着他进了屋。这时候膳房的孕餐也送来了,一盅炖的发白的乳鸽红枣汤,一碟肉酱蛋黄饼,一碗银耳葡萄酪和按方子配的药膳。
桑枕的肚子适时地叫了起来。
段景把勺子塞到他手里道:“快吃,一会儿凉了。”
桑枕就乖乖的吃起了饭,他好久没吃肉了。
虽然汤喝起来有股药味,但还是好吃。
为什么有股药味啊,他从锅里抬起头来问段景:“你不吃吗?”
段景说,这是给你安胎专门做的,都吃了,不准剩。
“啊?”桑枕整个人好像怀孕之后,反应都变慢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我,我,我……”他看着段景,脸上还是懵懵懂懂的模样。
段景摸了摸他的肚子,说:“桑桑真厉害。”
桑枕也摸上了自己的小腹,那里虽然已经有了一点隆起,但他好像丝毫没有感觉到这里有个小生命存在。
他傻笑起来,没想到自己想了这么久的愿望,这么容易就实现了。
他认真地冲段景说:“这次我真的怀宝宝了。”语气里带着一点自夸,说完就羞赧地低下了头。
段景将他耳边的一缕头发别上去,半天也没想出到底怎么夸他,于是催他赶紧吃。
他还这么小,眉眼里都是天真稚气,现在却为了他要做娘亲了。
该给他一个名分了,桑桑还没回来时,他就找了苏杭最好的绣娘,想必嫁衣也快制好了。
桑枕吃好后,段景又叫王春进来诊了一次脉,得知脉象平稳,方才放了心。
王春诊完脉,几次想开口,都欲言又止。等了半天丞相也没看他一眼,似乎还嫌弃自己碍眼。
王春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终还是硬着头皮道:“小人斗胆……”
两个人一齐抬起头来看他。
王春一口气道:“公子这胎时候还是较早需要精心护养方能固元凝神故而三月内还是莫行房事为好。”
大夫话音刚落,桑枕的脸就红透了,他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说出口,于是偷偷扯了扯段景的袖子。
段景从善如流看了王春一眼:“出去。”
王春赶紧告退,松了一口气。
大夫走后,桑枕拉着段景一只胳膊,靠在他身上,小声道。
“你不要再碰我了哦。”
段景咳了一声道:“我什么时候动你了。”
桑枕又红了脸,左顾右盼道:“中午睡觉我都感觉出来了……”
“你,你那里顶着我的大腿…”
段景无语,那是谁睡觉非要用腿夹着爷啊。
第51章 和四哥说说
在家养胎的日子,桑枕总是闲不住,他跑去明祺买下的那幢房子里找宋清,却发现那里已经落了锁。
那座宅子并没有邻居,他问不着人,急得团团转,后来一想,清清不会是回合欢楼了吧,于是吩咐跟着几个家仆在外面等着,自己跑进去看了。
候在外头的几个想劝桑公子别进去,可人家已经是丞相默许的夫人,虽还没见过老尚书,可桑枕毕竟也是丞相认下的人。
也不知道桑公子哪点得了大人的青眼,出身不好,模样也不是顶出挑,要说会手段,似乎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来。
要说人还是看命,命好叫贵人看上,真就飞上枝头,一辈子大富大贵。
车夫把马车停在街上,家仆就这么砸着嘴儿在外头站着,几个侍卫护着桑枕进了合欢楼。
自从段景默许门客把自己要娶桑枕的消息的放出去,百姓是没有不惊讶的,忠仆救主的故事在茶楼还没听完,接着就来了这一出。
麻雀栖好枝的故事谁都爱听,越传大家就越想知道桑枕到底长什么模样,到后来传成了惊才绝艳的美人,桑枕顶着清淡干净的一张脸进去,反倒没人注意了。
结果他到了三楼宋清的房间,里面却空无一人,下楼问嬷嬷,别人不知道桑枕的身份,嬷嬷却清楚得很,恭恭敬敬地回桑公子的话,宋清已经走了一段时日,不仅带走了赎身契,还把银钱都算清取走了。
桑枕看了看嬷嬷,问道:“你没骗我吗?是不是你把他赶走的,银钱可有克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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