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葳蕤只得跟上。
昨夜给喻苏切的脉,只要停了加过银丹草的药,痊愈也不过是两日的事。
倒是惠仁帝隔了多日突然问起喻苏的病,莫不是察觉了什么。
宓葳蕤神色一怔,原本没有十足的把握前,他不愿在惠仁帝面前频繁出现,但此时也顾不得这些。
若是喻苏被惠仁帝疑心。
此前所做的一切不说功亏一篑,也会因此而得不偿失。
想到这,宓葳蕤脚下的步子不禁快了几分。
第39章
羲和宫正殿前的庭院内,跪着十多名宫女太监。
李忠站在正殿前的台阶上,甩了甩手中的拂尘,“咱家劝你们趁早了招。皇上仁慈,见五皇子仍在病中,不易见血,可这宫中的慎刑司也不是摆设。”
阶下众人听罢,一边磕头一边连称“冤枉”。
喻苏陪着惠仁帝坐在厅堂,面带倦容,眼神也愣愣的不似往常灵动。
屋外的一声声讨饶声听得他脑袋隐隐作痛,但还是强打着精神,说道:“父皇,儿臣从白露山带回来的宫女太监,绝不可能做出毒害儿臣的事,请父皇明察。”
惠仁帝指尖敲击着桌面,并不急着开口。
原本站在屋外的李忠走进来打破了一室寂静,“皇上,太医院的人到了。”
“让人进来吧。”惠仁帝维持着之前的动作,唯有眼神轻轻从喻苏的脸上划过。
宓葳蕤和朱济善先后入内。
喻苏看到宓葳蕤的一瞬,藏在衣袖中的手不禁颤了颤。
“哦,这不是宓少师么?怎会和朱院使一同。”惠仁帝对于宓葳蕤的出现显然也感到惊讶。
宓葳蕤落后两步同朱济善一道行礼。
有朱济善在前,便是问到他,也不用他来开这个口。
果不其然,惠仁帝话音落下,朱济善便说道:“这位公公来时,宓少师恰在太医院取药,臣想着五皇子伤寒未愈,除去病根是一回事,调理身子也不能落下,便邀了宓少师。”
“朱院使思虑周全,既如此,便给五皇子看看吧。”惠仁帝这话倒像是纯粹担心喻苏的病。
刚听到惠仁帝去了羲和宫时,宓葳蕤确实提起了心,但之后在来时的路上想了想,此举更像是要借喻苏生病之事做文章 。
只不过惠仁帝要做什么宓葳蕤此时还猜不到。
喻苏的病就是普通风寒,这病由朱济善看显得有些大材小用,是以不过稍许,朱济善便收了手,“不过是伤风,再过两日便能痊愈,皇上不必太过忧心。”
“这样的小病竟是拖了这么久?”惠仁帝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朱济善看了看惠仁帝的面色,斟酌片刻,“臣只把出五皇子内里虚浮,并无其他不妥之处。许是臣一叶障目,不若让宓少师看看再说。”
“你去瞧瞧。”惠仁帝发了话。
宓葳蕤上前,指尖还未贴上喻苏的腕子,便被直接避开。
“父皇,朱院使说了儿臣过两日便会痊愈,没必要再让宓少师多此一举。”喻苏的语气生硬而骄纵。
任谁都能由此看出两人关系不睦。
“即是治病,便要除根。”惠仁帝一锤定音。
宓葳蕤在喻苏和惠仁帝说话时,一直垂着头,似是要把地面上的青砖盯出一朵花。
待喻苏不情不愿地将手腕放过来,宓葳蕤平静地从药箱中取出一卷丝线,对一旁的小太监说道:“还请公公帮我将这丝线系在五皇子的腕上。”
屋内众人皆露出茫然的神色。
唯有朱济善的反应比在场的任何一人都来得快,“这!”
这一手莫不是失传已久的“悬丝诊脉”,朱济善心中大震,但他清楚诊脉时容不得干扰,饶是有再多疑问都暂且压在心中。
早在踏入羲和宫,看到那一群跪在院中的下人时,宓葳蕤心中便有了考量。
如今入宫形势虽不甚明朗,但一味被动地见招拆招已露出不少弊端。
既然避不开,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宓葳蕤轻轻捏着丝线另一端,与喻苏的距离看着愈发疏远。
然而没人注意到,两人视线有一瞬的交错。
宓葳蕤嘴角的笑转瞬即逝,喻苏的躲闪被他看在眼中,不知昨夜的梦境如何,但从喻苏的表现来看,应当比他想的还要有趣些。
片刻后,他轻轻抽回喻苏腕间的那一缕绯红。
“五皇子的体质要比常人差些,是以同样的病犯到五皇子身上,自然好的慢些。”宓葳蕤说的不急不缓,无端给人一种信服之感,“而且五皇子如今虚不受补,相同的药,药效在五皇子身上能发挥个六七成便是多的了。”
话毕,惠仁帝神色平淡。
“既如此,五皇子痊愈前,便由你二人负责。”
喻苏谢恩,朱济善与宓葳蕤称是。
此事似乎就此告一段落,但惠仁帝仍坐在上首,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宓少师方才诊脉看着倒像是在故弄玄虚。”
“皇上面前,臣怎敢欺瞒。”宓葳蕤从容上前,“两年前师父给了臣一卷手记,手记中便讲的是‘悬丝诊脉’一道,臣平日里多加钻研,前几日终于有所得,今日不过是凑巧用上罢了。”
宓葳蕤摆出窦章,无形中就增加了他话中的可信度。
这话并非他信口胡诌,窦章确实在两年前给过他一本与此相关的手记,但并未强求什么。
毕竟“悬丝诊脉”更多与个人天赋有关,要说秘诀,还真没多少,而他作为修道之人,五感自然来得比常人敏锐,是以不论是切脉还是隔着丝线并没有太大区别。
何况诊脉前,早有此前的医案或是随身太监将病情告知一二,并非完全抓瞎。
宓葳蕤此举,不过是在给自己增加筹码。
国师之位既然唾手可得,何必等什么顺其自然,不如从现在开始就一点点蚕食窦章的势力。
比之朱济善的激动,听到此事与窦章有关后,惠仁帝就失了几分探究的兴致。
宓葳蕤见此,并不心急。
惠仁帝对窦章的信任是二十多年逐渐累积出来的,他想要替代窦章,显然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不过越是信任,待到背叛时,孽力反噬便会来的越凶……
李忠悄然迈步走进屋内,打断了宓葳蕤与惠仁帝的对话,他并未避讳殿中众人,只低眉顺眼地说道:“皇上,有人招了。”
第40章
李忠这话由不得众人不往深想。
毕竟“招了”。
——可不是什么好话。
原本站在惠仁帝面前回话的宓葳蕤退开,站到靠近喻苏的一侧,心道果然来了。
只是不知惠仁帝整这一出,是为了给谁下套子。
先前他担心此事是冲着喻苏去的,不过细想之后只觉不可能。
以惠仁帝喜欢借力打力的惯常做法,这种给自己拉仇恨的事情,至少在现下他绝对不会做。
“皇上,可要侍卫将人带进来?”李忠询问。
惠仁帝看了看屋内的人,瞟到喻苏不知所措的目光顿了顿,随后漠然地挪开视线,不带任何情绪地说道,“带到殿内来。”
被侍卫拖进来的宫女面容看着有些陌生。
此时她神情灰败,犹如一尊木偶。
李忠给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毫不迟疑地伸手在宫女的下巴处一推,骨头嵌合发出的声响在安静的殿内异常清晰。
方才未免宫女自绝,侍卫卸了她的下巴。
果不其然在后牙槽寻到了毒药。
剧烈的疼痛让那名宫女霎时冷汗涔涔,她微微抬起头,眼光扫到上首明黄色的衣摆后,像是抽回了神魂,猛地叩首颤抖道:“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收了长乐宫宫女玲珑的银子,玲珑让奴婢熬药时减掉几分药量,好让,好让五皇子的风寒好的慢些。”
宓葳蕤低垂的眉眼聚起迷雾。
竟然是淑贵妃宫中的宫女,惠仁帝的这一手确实让人看不明白。
不说淑贵妃和喻苏此时并无实质的冲突,这样低级的手段,于现下浑水摸鱼的淑贵妃和三皇子来讲根本就是百害而无一利。
宓葳蕤可以肯定。
此事绝非惠仁帝针对淑贵妃而为。
“奴婢罪该万死,奴婢罪该万死……”
殿内寂静不复。
沉闷的撞击声一下下不绝于耳,不一会儿地面便沾上了斑驳的血迹。
“对主子不忠,确实该死。”惠仁帝挪开眼,“拖下去,别脏了羲和宫的地。”
喻苏虚弱地靠在椅背上,面容苍白,虚汗顺着额角滑下,半阖的眼眸黯淡的厉害,宫女的一席话似乎让他难以承受。
“阿娆安心养病,父皇会给你一个说法。”惠仁帝已然起身。
许久未曾听到过的乳名是惠仁帝对喻苏的安抚,同样也再次警告了心思起伏的众人,五皇子即便是罪妃之子,如今回宫,就意味着柔妃之事不再影响喻苏在惠仁帝心中的位置。
喻苏点点头,声音极其虚弱却充斥着信任:“谢父皇。”他勉强站起身想要行礼,下一刻身体便软软地倒向了一边。
宓葳蕤眉头一跳,伸手将喻苏孱弱的身子揽进怀中,“皇上不必担忧,五皇子只是心神猛然松弛,一时身体受不住晕了过去。”
“那便好。”惠仁帝紧张地神色稍缓,“朱院使和宓少师便留在羲和宫,等五皇子醒了再走。”
宓葳蕤和朱济善一齐称是。
“皇上起驾回宫!”李忠跟上惠仁帝。
帝王驾辇缓缓驶离羲和宫。
宓葳蕤扶着喻苏的腿弯将喻苏抱起,动作轻柔,似是怀中抱着稀世珍宝,他脚步沉稳,侧身挡开珠帘将喻苏抱进室内。
朱济善看着宓葳蕤的背影陷入沉思。
直到滑落的珠帘隔绝了视线,才暗叹一声,摇摇头朝殿外走去。
宓葳蕤听到脚步声后,如昨夜一般,坐到榻边,抬手理了理喻苏凌乱的发丝。
不论出于何种原因,朱济善能在诊脉后将喻苏风寒经久不愈归为体虚,便显然是站在喻苏这边的。
此时殿内只有宓葳蕤和喻苏二人。
宓葳蕤看到喻苏微颤的眼睫,轻声笑了笑。
“阿娆,你气息乱了。”
第41章
宓葳蕤见喻苏闭着眼装睡,由着他做最后的挣扎。
寝殿的珠窗向外敞着。
羲和宫外便是大片的桃林,如今已是初春三月,桃花成片得开,清雅的香气随着风止不住地往殿内钻。
喻苏只觉得这香气惹得他鼻尖泛起痒意。
尤其是宓葳蕤似是有意地唤他“阿娆”……那上扬的语调听到耳中,让他无法抑制地跟着尾音心颤。
这乳名已许久未曾听到。
或者说,自母妃死后,便再未听到过。
本以为这个名字会随着母妃一齐埋葬,谁知隔了这么久,又被父皇重提。
只是明明不过简简单单的两字,从宓葳蕤口中念出,竟给他一种带着宠溺的错觉。
他出生时身子骨便不大康健,因此母妃便随着民间的习俗给他取了个带着些女气的乳名,意图借此来压一压邪崇,以保他平安长大。
母妃说“娆娆”便是指柔弱。
用在他身上正好。
宓葳蕤眼看着喻苏苍白的两颊透出些晕红。
见喻苏还在负隅顽抗,挑起手边的一缕青丝轻轻扫过喻苏的鼻头。
喻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随即便听到宓葳蕤不加掩饰的低声浅笑。
他默默侧过身,只留给宓葳蕤一个圆圆的后脑勺。
这副掩耳盗铃的样子招人得紧。
宓葳蕤附身扶住喻苏的肩,凑过去一看,喻苏果然睁开了眼,抿着嘴也不知想些什么。
喻苏能想什么,他什么都没想。
脑子里乱哄哄的,就连宓葳蕤这样靠过来他也没像往常一样躲开,两人都并未意识到这样的姿态有多亲密。
兰芷一只脚刚迈进屋内,见此便收了回去。
左不过是朱院使写好了方子需得去太医院取药,这事便是不禀给主子也无大碍。
宓葳蕤见喻苏不再避着他,便说起正事:“殿下与朱院使可是旧识?”
喻苏听罢转过身。
宓葳蕤乍然对上他的双眸,不禁愣了愣。
清亮亮的眼底全然被他占据,这种从别人眼中看到自己的感觉有些微妙,不过并未持续多久,很快便被喻苏的话打断。
“朱院使向来不与宫中有后妃的朝臣过多来往,属清流一派,谈不上旧识。”喻苏说着露出不解。
宓葳蕤本就笃信喻苏不会骗他,更不用说对方神色坦荡,但正因如此,他的神情才更为凝重,“殿下可知,你近来喝下的汤药,药材中药量并无增减。”
这话说的很是明白。
喻苏原本还有些窘然的情绪一扫而空。
“臣能诊得出殿下身体如何,想来朱院使应当也差不了多少。”宓葳蕤话毕,喻苏不可抑制地露出一丝杀意。
朱济善如今已年逾半百,若有交情,最可能便是与外祖相识,然外祖从未提及朱济善这人。
如此重要的暗线,外祖不可能不早些说与他。
今日押入殿内的那名宫女,早就被杜若看出了破绽,他近来靠着银丹草拖延病情,不过是将计就计,想看看惠仁帝到底为何如此。
若今日朱济善直言,惠仁帝必然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此前他所表现出的孺慕,只怕在他的好父皇心中会大打折扣。
本以为惠仁帝是借他之手来针对德妃,却没想那宫女直指淑贵妃所在的长乐宫不说,竟是连他也算计在了其中。
如今看,这分明就是一石二鸟。
为何将矛头指向淑贵妃他暂且不知,但欲擒故纵这一招,却是实打实让他避无可避的跳进了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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