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景象颇有点像长洲山的宗门大选。
只不过宗门大选是用灵石来评测参选之人的灵根,而如今他手里拿的确实这些世家子弟的生辰八字。
对修士而言,生辰八字的重要性不亚于内丹。
究其原因,还得从千年前一法力极强的邪修说起,当年此人以血为誓,种下诅咒,逼得彼时长洲山天才剑修与其一道分担因果。
要说这诅咒也并非没有破解之法,只要斩掉下咒的邪修即可。
可那人似乎是有所依仗。
两人纠缠数百年,最终一同陨落。
此事后,正道中人人人自危,也就是自那时起,但凡修行之人,除却生身父母,便只有结为道侣的彼此能知道修士的生辰八字。
如今在伽邑国,众人对生辰八字虽不如长洲山那般重视,却也极为在意。
民间多认为,生辰八字牵扯一人运道,若是被歹人拿到作恶,影响运道不说,死后做鬼,转世轮回都不得安宁。
是以,若非婚配,常人绝不会将生辰八字随意示人。
且据他所知,以往为皇子挑选伴读。
不仅惠仁帝不会插手,让国师和少师来相理更是从未有过。
毕竟根据伽邑国历代国师流传下来的手记中记载,相理一道便是需要提供生成八字的术法。
因此,随着时间推移,此道逐渐凋敝。
可此时各世家轻易便将生辰八字交由国师少师,可见青云阁在朝堂影响力之大。
至于为何此事与惠仁帝无关。
主要是惠仁帝原就只打算,让窦章和宓葳蕤看看这些伴读的根骨便可,这东西和修道有所牵扯。
说是看看,也就是惠仁帝信任窦章这个国师,认为他能与神狐交流,上达天听,实则宓葳蕤清楚,窦章现在与普通人无异,便是看再久也看不出个所以。
至于相理这事,完全是某位大臣主动提出的。
若说是此人为了表忠心,可其余人都认可了,毕竟这些入选的伴读,占了京城大半的世家,拿自家的子弟开玩笑,这些人又不傻。
唯一的原因,便是打心眼里尊崇信奉。
想到这,宓葳蕤心情有点微妙。
不知若是这些人知道,相理根本不用所谓的生辰八字,内心会作何感想。
在座之人皆出生不凡,一生是跌宕还是平稳不尽相同,但若是只看心性体魄,对皇子自是无甚妨碍。
总之不论如何,待窦章与宓葳蕤示意惠仁帝并无问题后,他便伸手点了两人出来。
不巧正是之前提到的戚瑞阳和秦越。
一人来自喻苏的母家,一人则是武将之首的秦家,见多了惠仁帝使下作手段,此刻突然在伴读一事上良善起来,倒还让人颇为不适。
虽说宓葳蕤清楚,惠仁帝接喻苏回宫便是打着让他与贤王打擂台的想法,但不可否认,这两人于喻苏绝对是助力无误。
这种‘打一个棒子给一颗甜枣’的事,惠仁帝做的驾轻就熟。
“皇儿觉得如何。”惠仁帝看着喻苏询问他的意见。
喻苏喜形于色,全然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父皇挑的自然是极好的。”
“那便好。”惠仁帝也跟着笑了笑,“朕还有奏折未批完,如此便先回永华宫了。”
李忠上前将九皇子从惠仁帝手中抱过来,看样子是打算直接带去书房。
这等待遇可是前几个皇子都从未有过的,惠仁帝的这一举动,瞬间让室内的两名妃子羡慕到眼睛发红,便是已经知晓不少事理的七皇子和八皇子眼中都隐隐透出些羡慕。
原先对惠仁帝替喻苏选完伴读便打算离开时的嫉恨,瞬间被新仇压下。
宓葳蕤惯常习惯将惠仁帝想的坏些。
总觉得惠仁帝不会如此好心,替喻苏转移仇恨。
可这一出着实来得突然。
若真要扯上个理由,宓葳蕤宁愿认为,大概是惠仁帝觉得这些妃子太闲,给她们找点事做。
惠仁帝离开后,喻苏也没多留。
至于宓葳蕤和窦章,早就陪同惠仁帝一同回到了永华宫。
九皇子到底还是个幼童,路上便靠着李忠睡得香甜,惠仁帝让李忠将孩子放到室内,而窦章和宓葳蕤一同候在寝殿外。
惠仁帝并未开口让两人离开,八成是有事要讲。
果然等李忠安置好九皇子,从卧房出来退下后,惠仁帝给两人赐了坐,然后施施然道:“昨夜开始,朕的肩颈处便隐约泛起沉重之感,想来是朱院使此前所说的话,得以印证。朕此前顽疾尽消皆得益于神狐赐福,不知国师可又什么办法,国师日日供奉圣兽,想来因有与圣兽神通的法子。”
窦章正斟酌这该如何开口,打消了惠仁帝试图让他与神狐神通的想法,便看到宓葳蕤上前一步。
“臣不才,有一丹方可解圣上之苦。”
第50章
这句话可谓是平地惊雷。
别说窦章,便是惠仁帝都霎时握紧了手中的茶盏,茶水微晃,溢出了几滴落在他的手背和桌面上。
他看着宓葳蕤平静的神色,心中惊疑不定。
只是此时场合不对,便是有再多疑问,终究只能全都咽回肚子。
惠仁帝并未怀疑宓葳蕤所言真假。
毕竟欺君罔上的罪名,可不只是说着玩,既然这般信誓旦旦,若是用药未能见效,后果可想而知。
“宓少师可有把握炼制出这药?”
惠仁帝用丝帕将手背上的茶水擦拭干净,眼中的厉色充满压迫感。
宓葳蕤却从中看出了一丝迫切,“臣花了七日的功夫,已炼出了三枚散丸,不过还未来及寻人试药。”
其实这丹药出自他手,完全没有寻人试药的必要,但在惠仁帝这,这一步到底必不可少。
“既然药丸已经炼出,国师尽快安排药人试药吧。”惠仁帝不再绕弯子,直接吩咐道。
窦章躬身应诺,紧接着便听宓葳蕤接着说道:“启禀圣上,这丹药炼制起来颇为繁琐,若仅由臣一人怕是要耽搁皇上龙体,臣恳请皇上允国师与臣一道炼制此药。”
此话如乍入烈火烹油的水流,每字每句都恍若在耳边炸开,被蒸腾的水汽犹如残存的尾音,让永华宫的气氛更为鼓噪。
窦章心中复杂的情绪来回翻涌。
丹方对药师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大部分药师,终其一生都只能照着流传下来的丹方炼制与他人一样的丹药。
能做到国师之位的,无一不是自创了新的丹方。
这丹方或益于民生,或利于国本,总之这些新的丹方都会被视作神狐对伽邑国的庇佑,且若非必要,这丹方都会被制方之人捏在手中。
然而如今宓葳蕤仅是为了龙体康健,便主动提出与他一同炼制。
单看这份心思,已足够难得。
毕竟即便宓葳蕤有点小心思,对惠仁帝隐瞒病情,也不会有人觉得此事有何不妥,总归惠仁帝这病乃是顽疾,就是治不好也能找出一套说辞。
何必多一个人来分功劳。
惠仁帝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神色间的满意之色尽显,“国师当真为朕教出了一个好徒弟啊!此乃朕之幸,伽邑之幸!”
惠仁帝的夸赞没多久便不胫而走。
先是在宫内,几日后,连宫外都隐隐有传闻,这宫中除了国师,还有一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宓少师。
宓葳蕤听着决明说着进来的传言,神色不由更为放松。
“师父还在青云阁闭关?”
在听雨楼,宓葳蕤一向谨慎,若有外人在,称呼窦章从不会直接指名道姓,免得被人发现不妥。
“是,国师大人已闭关了三日,不出意外,今日应当便能出关了。”决明回道。
宓葳蕤笑笑,没说话。
闭关前,窦章有多信心满满,这三天就会有多难捱。
他给窦章的丹方,并未做任何手脚,甚至还特意当着窦章的面,毫无保留地将整个炼制过程演示了一遍。
不仅如此,此方在医治惠仁帝顽疾的效果上,也未曾虚言,确实是对惠仁帝有益无疑。
只是方子是好方子,但拿到手里的人能不能炼出同等效力的丹药。
便要另说了。
窦章以为看了他的炼制过程便能炼出丹药,殊不知这方子来源于长洲山,炼制的基础便是不断用灵气萃取药材中的精华。
没了灵气,即便能炼制出药丸,药力恐怕也只能勉强划在下品丹药的范畴。
如今窦章已没有丝毫灵气。
可想而知,闭关的结果会是如何。
“前日造办处的汪公公遣人来,说是要与国师大人商量下裁制春服一事,当时回了对方,说国师大人正在闭关,不过今早,那边又派人催了一回,说是宫中各处都已妥当,就差青云阁了。”决明这几日一直跟着宓葳蕤处理青云阁一应事务,已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宓葳蕤虽计划着要将窦章尽快拉下马,却也不愿在事成前惹太多麻烦事。
“你去回了汪公公,让他晚膳后来青云阁。”闭关三日,即便没有炼出丹药,窦章也不会再拖下去。
国师负责的事务远比想象的要多。
也正因如此,依靠着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烦琐事宜,国师的来往名册之上,不知不觉间便包含了伽邑国大半个朝堂。
宓葳蕤想取而代之,但不想给惠仁帝和窦章一种他急于揽权的感觉。
毕竟若是让这两人对他起了防心,可不是简简单单一句绊脚石或是拦路虎便能说得过去的。
午时过后,日头稍稍偏西。
窦章先是让药仆备了热水,梳洗过后,才缓缓走出青云阁。
不过三日的功夫,宓葳蕤只觉得窦章瘦了不止一圈,眼下的青黑浓重,可见日夜操劳,被炼药折磨的不轻。
宓葳蕤看在眼中,好心地将近几天青云阁的事物一一讲给窦章听。
平板的话音,让窦章觉得原本就隐隐作痛的脑袋此时愈发的疼,宓葳蕤的做法给他一种对方故意为之的感觉,偏偏宓葳蕤所做的挑不出错。
窦章觉得恐怕是自己炼药未成,心绪烦躁的所致。
“我知晓你是个稳妥的,不必每件事都禀报与我。”窦章闭着眼,头痛地挥挥手,“造办处那边,你遣人告诉汪公公同往常一样即可。你若无事,便去看看药人试药的情况如何,我先去一趟永华宫。”
宓葳蕤目送着窦章离开,带上决明直奔飘渺宫。
飘渺宫是宫中试药药人的统一居所,位置就在冷宫旁。
若是单听名字,不了解内情的人还会以为是个好去处,实则飘渺宫正对应了白露山的虚无台,连药仆资质都达不到的人便会被发配到此处。
遣散出宫?这事想都不用想。
每年从各地选拔药仆的过程,比选宫女太监的要求还要来得高,且药仆也不同于宫女太监,进了白露山与青云阁,便要全心侍奉神狐,是以选的多为不怎么记事的三四岁孩童。
也不像宫女太监,时不时还能给家人递个信。
若是遇到主子开恩,隔几年保不齐还能与家人见一面,要是运气好熬出了头,说不定还能得了恩准出宫颐养天年。
以上种种,做了药仆那是想都不用想的事。
当然,相应的,若是能被选作药仆送进白露山或是宫中,给的银子要比净身的太监还要高个两倍。
民间流传的说法是,药仆不同于太监宫女,需得有天赋才能入选,因为难得,所以给的银子多些,实则不然。
这银子说白了,买的是命。
为保国师传承,便是死,也只能死在宫中或白露山。
去飘渺宫这种地方,想来便不会太过愉快。
但宓葳蕤没料到,不过刚迈过门槛,便看到管着药人的粗使太监肆无忌惮地挥着鞭子。
第51章
这些粗使太监显见抱着玩乐的心态。
院子里除了挥鞭的闷响外,还有令人生厌的嬉笑声。
躺在地上的药人蜷着身子,费力地护住头脸,明明疼到止不住地颤抖,却未发出半分声响。
宓葳蕤径直走进去。
夺过那太监手中的鞭子,反手狠狠抽到还愣在原地的太监脸上。
那太监疼的嘶叫。
另几个站在一旁的反应过来,想上前按住突然出现的宓葳蕤,结果被宓葳蕤冰冷的视线扫过,一时间心头发颤,脚步也定在了原地。
宓葳蕤并未停手。
神情漠然地挥动着鞭子。
那太监想跑,却被决明死死按住。
鞭子是用柔韧的木枝制成,细窄轻巧,打在人身上却是钻到皮肉中的痛痒,且因为分量不重,极难打烂皮肤,至多留下一道道红痕。
宓葳蕤捡着弱点抽。
眼中的讥诮刺激的那太监破口大骂,然而时间一久,到底是个软骨头,受不住痛,嘴里只剩下了求饶的话。
原先想要上前去拦的几人,此时已齐齐跪下。
冷静了头脑,自然也注意到了宓葳蕤显眼的容貌和独特的眸色发色,可不就是宫中近来风头正盛的少师大人。
几人心中惶惶不安。
光是少师的名头就足够让他们脱层皮,更别说眼前这位还有着圣上的推崇。
庭院内的讨饶声渐渐变弱。
宓葳蕤甩掉了手中的鞭子,神色睥睨,趴在他脚边的太监已犹如死狗,然而穿在身上的衣物却依旧完整如初。
“你,并着你们,都滚去慎刑司领罚。”宓葳蕤接过决明递上来的帕子,有些嫌恶地擦掉手中的汗渍,随即将帕子扔在了地上。
这汗渍并非他的,而是刚刚夺过鞭子时,鞭子上沾着的。
没人会觉得这份傲气有什么不妥。
唯有被打的昏了头的太监虚张声势道:“你,你到底是何人?!竟敢私自在宫中用刑,你可知道我干爹是谁?”
宓葳蕤不禁嗤笑。
若说动用私刑,眼下这人不就是贼喊捉贼。
“干爹?”
“没错!”这太监仍在色厉内荏,“我干爹可是在御前侍候的柳四喜,不过区区药师竟敢在飘渺宫指手画脚。慎刑司?你当你是大内总管不成。”
以往被窦章派来飘渺宫给药人试药的向来都是药师,是以还在张牙舞爪的太监下意识便认为宓葳蕤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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