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想着似是无意扫了眼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的秋月,直把人看的冷汗直冒才收回视线。
恰好决明抱着东西从小径走过来,兰芷又变作笑面,“决明,今个倒是来得早?”
决明强打着精神行了礼,“夜里风大,醒的比往常早些。正巧宓少师昨日要我给他备些东西,这便来了。”
兰芷点点头,“那正好,宓少师也起了,我要去准备早膳就不招呼你了。”
“兰芷姑娘先请。”决明让开小道等兰芷先行离开,才快步朝宓葳蕤的屋子走去。
决明来时,宓葳蕤还有些惊讶,没想到只一夜对方就做出了决定。
眼睛恢复,透过绸布他也能将人看个大概,看到决明眼下的微青,看来昨夜睡得并不安稳。
“这便想好了?”宓葳蕤轻笑了一声,“未免太快了些。”
决明摸不准宓葳蕤的心思。
他何尝不想多考虑几日,可师兄的腿已经拖不得。
若是没有半月前的意外,以师兄的本事,上月的炼药大会就能顺利晋升药师。
此前昧着良心给宓少师用了加料的熏香,指使他的人答应他若是事成,便不会让师兄去做药人且会医好师兄的腿。
可如今虽没有强逼着将师兄拉去试药,但从师兄采药落下山到今日,断腿已足足拖了一月有余。
药童住的屋子都是八人一间,阴冷潮湿不说,还嘈杂的厉害,根本不是养病的环境。
而且这几日又有人在背后开始议论,说白露山不养废人,往常这样摔断腿的,早就该被送去试药了。
他不傻,联想到近来种种自然清楚那些话怕是这人有意让人说给他听,目的就是为了胁迫他。
试药的药人是什么下场,他初入白露山无意闯入虚无台曾亲眼看到过,那些药人瘦骨嶙峋双目空洞的惨状,对他来讲简直就是噩梦。
一想到师兄可能会沦落到那个地步,决明心痛之下只能选择妥协。
只是没想到,昨日宓少师竟是发现了他怀中熏香的异常。
现在想想,也许宓少师早就发现了熏香有问题,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
原本他权衡利弊难以作出决定。
可昨夜迷糊间醒来,又看到了师兄咬牙忍痛的样子,尤其是师兄见吵醒他还反过来安慰叫他莫要担心。
一时间,原本摇摆的心渐渐坚定起来。
宓少师能炼出超品丹药,能闻出熏香中的不妥,还能成为五皇子放在心尖上的人。
他已经没有退路。
一边是受制于人慢慢等死,一边是放手一搏,他宁愿选择后者也不想原地等死。
想到这,决明重重地跪下俯首,“此前种种,皆是我鬼迷心窍,不求宓少师原谅,只求能将功折罪。”
宓葳蕤指尖敲着木桌一言不发。
决明这突然地一跪还真有点把他吓到。
要不是在竹林海,白日里窦章那边派来盯梢的人不敢露头,兰芷这会儿也不在院中,他一时还真点不知道怎么把这事圆过去。
看来沉稳的人一旦被戳中软肋,到底还是会失了方寸。
他并未叫决明起身,策反这种事情必然有风险,决明是少见的聪明人,这对他来说有利有弊,“你真的什么都不求?”
决明伏着的身子微微一颤,宓葳蕤也不催他,静静地等待。
半晌后,决明艰难地开口:“求宓少师赐药……请您救救师兄。”
宓葳蕤料想不错,“你倒是对你这个师兄情深意重。”决明所说的师兄他隐隐有些印象,好像天赋还不错。
决明垂头不语。
“你起来吧。”宓葳蕤说着从衣袖中拿出一个药瓶,“每日三粒,温水送服。”
决明骤然抬头,整颗心被狂喜淹没。
宓葳蕤见决明的样子像是又要跪下磕头,赶忙抬手打住,“我不喜这些虚的,多余的话也不想听。”
“现下你只需告诉我,这熏香是谁给你的?至于之后要如何答复,我这边不会有任何破绽,我想你应该清楚该怎么做。”
“我明白,宓少师放心。”决明说着走上前接过宓葳蕤手中的药,顺便将装着衣物的包裹放到宓葳蕤的坐榻旁,低声道,“熏香是莫讲习给我的。”
“莫新语?”这名字他在书中看到过,宓葳蕤说着决明又应了一声,“确实是莫新语莫讲习。”
若不是窦章利用的人是他,各个关窍串联起来,宓葳蕤都忍不住要替他拍手称赞。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打的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注意。
这一大盘棋,还真是所图不小。
第12章
喻苏从后山回到竹林海还不到午时。
听了兰芷的禀报,脚下一转直接走向宓葳蕤所在的客房。
此时宓葳蕤正整理着各类草药,动作虽慢,但若是有人仔细看就会发现下手极为精准,几钱几两分毫不差。
听到声音,他慢慢放下手中的鬼针草,声如冷泉,“殿下来了。”
黑色绸缎遮住了宓葳蕤眼睛,想起昨夜的神狐,喻苏的视线顿了顿,片刻后才缓缓说道:“听兰芷讲,你打算回自己的院子。”
“嗯。”宓葳蕤拿着手杖慢慢向前,直到两人之间距离不足一尺才堪堪停下。
宓葳蕤看到喻苏游移的眼神,不知怎么冒出逗弄的心思,便又装作无意靠得近了些。
害,谁让他是瞎子,看不见呢。
被自己以外的气息包围,强烈的压迫感让喻苏感觉有些不自在,明明对方看不见,可竟是让他生出一种被盯上的错觉,莫名想要转身逃跑。
“殿下,您还在么?”宓葳蕤明知故问,眼瞧着两人就要撞上。
“在,我在。”只是这话比平时多了些急切。
“哦……臣险些冒犯殿下。”宓葳蕤欣赏够喻苏慌乱的表情,倒也不再得寸进尺。
宓葳蕤的话中尽是惶恐,可神情语气哪有半点惶恐的意思。
喻苏看向他,誓要从这人脸上看出些端倪。
可巧宓葳蕤恰是垂下头,他盯着喻苏嘴角边,没想到还真的有酒窝,只是此刻喻苏抿着嘴并不显。
发丝从肩头滑落顺着扫过喻苏的脸颊。
比羽毛还要轻盈的触碰却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砸出水花,余波一圈圈荡漾,气氛骤然安静下来。
喻苏不露痕迹地拉开距离。
而宓葳蕤的思绪还停留在两人交缠一瞬就分开的发丝上,这画面似乎异常熟悉。
兰芷端着泡好的茶进屋便察觉到气氛有些怪异,悄声上前将泡好的茶和点心放在桌上后退了出去。
“坐下再说吧。”喻苏迟疑了片刻,还是上前扯住了宓葳蕤的衣袖。
思绪被打断,宓葳蕤摇摇头拄着手杖跟上去,“听殿下的。”
两人坐下后。
喻苏端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东西可收拾妥当了?若是有不方便兰芷做的,可以让安顺代劳。”
“午后决明会来,不用劳烦殿下身边的下人。”宓葳蕤心里想着事,说话便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喻苏皱眉。
宓葳蕤的拒绝让他不禁多想。
莫非自己露了马脚,被对方看出眉目开始防着他了。
应该不会,为了引出背后之人他十分谨慎,就连亲信都认为他对宓葳蕤那是十二分的用心。
况且近来传的那些谣言,若非他有意纵容,哪会越传越没谱。
安顺为此还逾距旁敲侧击了不少次,就怕他用情至深。
可宓葳蕤今日突然提起要回自己院子,是发现了他派兰芷盯着他,还是昨日国师给他说了些什么。
宓葳蕤可不知道自己就神游了一会儿,喻苏已经脑补了一连串的阴谋。
他特地换了决明今早拿来的衣物,也不只是有意无意,决明拿来的衣衫素净的厉害,淡青色的布料上用银线绣着莲纹。
想到接下来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很难不让他联想到白莲花。
宓葳蕤看了眼白烟渺渺的香炉,里面放的正是决明拿到的熏香,这香专门用来刺激他体内的子蛊。
不过他怎么可能由着自己蛊毒发作,稍稍动下手脚改变药性与他服下的药丸药性相冲即可,这种事他早就熟门熟路。
喻苏想得多,不免多打量了宓葳蕤几眼。
看着看着就发现坐在旁边的宓葳蕤面色愈来愈白,嘴唇隐隐变得青紫,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不断涌出。
“你怎么了?”这画面十分熟悉,之前吐血便是如此。
喻苏看着宓葳蕤的样子半信半疑。
宓葳蕤紧咬牙关。
为了装的像些,他特意用上了灵气粹体的法子。
粹体能扩展经脉,使得体内的灵气更为充裕,但经脉被不断冲击,疼也是必不可免的事情。
“只是和往常一样心口疼而已,殿下……”宓葳蕤话只说了一半,便急喘了一声,捂着心口从椅子滑落。
宓葳蕤演的十分卖力。
喻苏本以为是宓葳蕤装出来的,见此心里咯噔一下。
赶忙叫下人进屋,将宓葳蕤放到榻上,随后唤兰芷上前诊脉。
刚刚的兵荒马乱只是片刻,喻苏将闲杂人等打发出去只留了兰芷在屋内,“怎么样?”
“殿下莫要着急,并无太大问题。”兰芷欲言又止,“只是这香……”
“这香有问题?”喻苏追问。
“主子猜得没错。”兰芷躬身,“若不是宓少师余毒未消,体内的毒与熏香相冲,怕是很难发现。”
喻苏脸色阴晴不定,“这事除了你我决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对外只说宓少师心口旧伤复发。”
“奴婢明白。”兰芷匆匆告退。
待兰芷离开,喻苏招来藏在暗处的影卫,“去查查这熏香是谁送过来的。”
第13章
竹林海的气氛比往常要沉闷不少。
来往的下人未免触了主子的眉头,连脚步都轻了许多。
不到一个时辰,宓少师心口旧伤复发,五皇子震怒异常的消息就传遍了整座白露山。
喻苏看着查到的东西,眼神明明灭灭,可见心中极为不平静。
他以为他的处境已算是困顿艰难,没想到宓葳蕤更是在刀尖上行走。
莫新语的妹妹是大皇兄极其宠爱的妾室,所以他归属于大皇兄一派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国师窦章竟会被他这位皇兄拉拢了去。
怪不得不久前的刺杀会进行的如此顺利,有窦章暗中提供帮助,那些刺客进入白露山藏匿山中都并非难事。
他本以为宓葳蕤和莫新语是同伙,如今看更像是被胁迫不得已而为之。
是了。
两年前他无意中探到宓葳蕤和莫新语私下来往颇多,还未等他疏远宓葳蕤就对他逐渐冷淡了起来。
仿佛之前对他的悉心照料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现在想,更像是宓葳蕤再用一种笨拙的方式提醒他保护他。
兰芷刚刚告诉他宓葳蕤体内的毒极难拔除。
这熏香似乎也并非第一次用。
双重毒性作用下,宓葳蕤的身体内里已经被损坏了大半,眼睛恐怕更是无药可医。
想到这,喻苏的一颗心不断地向下沉。
喻苏所想到的种种,宓葳蕤其实能猜出个大概。
不过他这会儿正打发了送药的人出去,将苦到头皮发麻的汤药顺手倒进了窗外摆放的盆栽中。
没病吃药这种事,他觉得有一次便够了。
决明看到他行动间毫无阻碍,压下心中惊异的同时难抑激动。
作为贴身药童,他最是清楚宓少师的眼睛之前的确在刺杀中被毒瞎了,据说是一种名叫蛇缠的剧毒。
他当时记下名字去藏书阁查过。
蛇缠与离魂散并成为伽邑国秘药,制药和解毒的药方皆失传已久。
两日前去往青丘殿的路上,国师也和宓少师提起此事,言语间皆是无能为力。
这样的毒,竟然被宓少师解开了!
“莫新语今日没寻你么?”宓葳蕤在决明的灼灼视线中将药碗放到桌上,转身给自己沏了杯茶,哪有半分不适的样子。
“找了。”决明走过来,拿起茶壶将茶水倒满,退到一边轻声答道,“不过还未说什么,就被国师身边的药童匆匆唤走。”
决明说着心中泛起疑惑。
莫讲习被突然叫走,难道是国师发现了什么?这般想着决明心头一紧。
宓葳蕤看到决明的表情也不打算解释太多。
国师本就是知情人。
不过既非喻苏所认定的投靠了大皇子,也不是决明猜测的看穿了莫新语的伎俩。
国师的一招祸水东引,让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大皇子。
实则他真正扶持的却是时下各方面皆平平无奇的三皇子——也是书中最终登顶,下旨让喻苏幽禁皇陵的人。
宓葳蕤暂时还不知道这俩人之间达成了怎样的协议,但这并不妨碍他看清国师对他绝没表面上看着那般掏心掏肺。
“无需惊慌,只是凑巧而已。”宓葳蕤指尖摩擦着杯壁,“若是真发现了什么,也不会叫走莫新语,拿你和你师兄开刀警告他就足够了。”
宓葳蕤的话让决明陡然紧张的情绪得以缓解。
仔细思虑一番确实如宓少师所言,决明心下稍定,“您给的药丸,师兄只服了一回就觉得疼痛缓解了不少,他说若是有机会,想亲自前来拜谢。”
宓葳蕤沉吟片刻,“下周讲习前时间正好,也不怕引人怀疑。药丸到底只能活血化瘀,伤了的骨头确实还需我亲自看看。”
决明眼睛一亮,继而跪地叩拜,“宓少师大恩大德,决明铭记在心,此生若背叛宓少师,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宓葳蕤知道这种毒誓其实毫无效力,毒誓遵从与否天雷看都懒得看一眼。
5/69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