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
“去传膳吧。”
惠仁帝的心思难以捉摸,李忠不敢妄加揣测,是以得了吩咐后,磕了个头,立马起身朝外走去。
几日后,宫中传出消息,国师受神狐感召,溘然长逝。
消息一出,迅速席卷皇城内外,就连许家受罚与淑贵妃被削品级,都因此淡出了人们的茶余饭后。
在民间,皇家意味着天威,天威是仰望却不可触犯的存在,因此,国师自然而然成为了维系天家与百姓间的纽带。
许多天子不易出面的事,都会由国师代劳。
就比如说这近在眼前的秋收祭。
往年秋收之时,国师皆会出宫主持祭典,向神狐敬奉稻谷牲畜,以求神狐庇佑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如今距秋收祭不足一月,却突闻国师仙逝。
不少百姓为此惶恐不安,生怕是神狐降下的天罚。
好在惠仁帝早有准备,朝中也无人敢在此时触皇上的霉头,流言还未成势,便将继任大典以布告的形式贴到了伽邑国各处。
有人刻意引导舆论,动荡平息的很快。
原先国师仙逝带来的恐慌,已渐渐被新任国师曾得灵狐传承这一话题所取代。
那可是灵狐,伽邑国开国至今,还从未出过得到灵狐传承的国师,有些事就是如此,越是吹嘘越会带上神秘的色彩。
等到继任大典临近,民间甚至有了新任国师乃是灵狐化身的说法。
虽然这个说法,放在宓葳蕤身上也没错,但在无形中,却将宓葳蕤的地位抬高到了一个历代国师都无法企及的位置。
第112章
惠平八年。
秋高气爽, 晚风拂面令人神怡。
继任大典在星幕垂落时如期而至。
宓葳蕤换上国师品级的官服,登上青云阁顶层非继任大典不开的露台。
甫一踏足, 宓葳蕤便注意到了由露台中央为正中向外延伸的法阵。经久的日晒雨淋,法阵的灵气已消散的所剩无几,但仍能看出是大乘期修士留下的痕迹。
祭台两侧分站着六名举灯的药仆。
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据说这是先代国师与太祖立下的规矩。
即便是皇室之人,也不可轻易踏足于此,以免并非侍奉神狐之人入内坏了神气致使神狐不愿驻足。
这规矩宓葳蕤本就抱着随便听听的想法,如今看到法阵, 心中更是确信, 不过是先代国师未免修炼时被打扰随便寻得借口。
礼部尚书陪同惠仁帝, 站在能将宫中各处一览无余的观星楼。
焚香祷祝,先对月叩首,敬告上苍,风起幡动烛火不灭, 是为神狐认可了新任国师,再面对观星楼的方向行拜礼, 以表新任国师愿为皇家驱使。
浮云缓缓流动。
泼洒的银辉给人飘渺之感。
今日的继任大典,宓葳蕤完全有能力让它变得更为神乎其神, 但他明白过犹不及,喻苏前两日递信, 告知了他民间种种传闻。
这其中虽有惠仁帝的手笔, 但不见得惠仁帝愿意看到国师的地位凌驾与皇权至上。
宓葳蕤起手,将祭台上呈给神狐的稻合酒洒向半空, 远远看去,像是细碎的流光。
站在观星楼的礼部尚书待金铃鼙鼓声落定后,激动上前, “皇上,一切顺利。”
因着这次继任大典筹备的仓促,又有国师仙逝在前,礼部尚书生怕出什么岔子,好在过程比想象的还要圆满,不愧是得了神狐传承的少师。
感受着周遭宁静,惠仁帝也感到十分称意。
国师的继任大典,最忌讳生出乱象,狂风不止,或是烛火频频熄灭都算,似宓葳蕤这般,能平顺到毫无差错地度过的,便意味着神狐对新任国师极为满意。
其实抛开神狐不谈,甄选继任大典的日子与时辰,仅是对国师卜算天象的一项考验。
对宓葳蕤来讲,更是信手拈来。
观星楼上,惠仁帝跪到早先准备好的蒲团上对着上苍祷告,开始给这场气氛庄重却过程平淡的继任大典收尾。
“请神狐庇佑我伽邑世代……”
视线穿过凭栏,宓葳蕤不需花太多功夫就能看清惠仁帝略显敷衍的神情,这让他有些意外。
弦音乍起,拉回了宓葳蕤的注意力。
他取出香炉中点燃的线香,高举过眉间,再对月跪拜,脑中却仍思索着惠仁帝方才的言行举止。
等惠仁帝念叨完离开观星楼,宓葳蕤才得以起身,并暗暗将这看似不起眼地变数记在了心上。
宫外,贤王端王得知宓葳蕤顺利完成大典,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毕竟对这二人来讲,宓葳蕤能在这么短的日子里成为国师,全由他们一手促成,且这二人恐怕到现在还各自认为,他们将是真正的受益者。
殊不知,这都是宓葳蕤预料之内的结果。
*
大典过后,宓葳蕤可见地忙碌了起来。
尤其今年惠仁帝有意通过秋收祭,来消除国师仙逝在民间带来的动荡,是以宓葳蕤不能只在京城附近,需得将伽邑国内大大小小的府郡走一遍。
好在府郡与府郡间,不是官道,就是船只往来极为畅通的水路,但未免耽误农间秋收,由南向北,时间决不能超出两月。
舟车劳顿的活计而已,宓葳蕤不会因此与惠仁帝多费口舌。
何况现下青云阁已经完全掌握在他手中,将林轲安排到身边也不必做什么遮掩,林轲与决明配合,即使他不在宫中,也不必担心会出什么乱子。
只是这一走就要离宫许久。
惠仁帝似乎也并无让皇子随行的意思,独留喻苏一人在宫中,宓葳蕤心里不知怎得有些不得劲。
宓葳蕤说这话时,安顺正在義和宫外守着门。
对于宓少师…嗯,如今应该称呼国师,时不时夜里登门一事,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怎么可能就我一人在宫中。”
喻苏因宓葳蕤的话没忍住笑了下,浅浅的梨涡勾住了宓葳蕤的视线,他抬起手碰了碰,接着也没收回,顺势将人揽进了怀里。
宓葳蕤叹了声,“殿下笑得没心没肺。”
“是国师的话太离谱了。”行前宓葳蕤能想到他,喻苏便已知足。
此次秋收祭势在必行,他看得出宓葳蕤不光是因圣意难违,还有其他打算。
即便不舍,喻苏也不会说出口。
免得平添烦恼,徒生挂念。
“宫中事你尽可放心,贤王端王不可能在父皇安抚民心之时轻举妄动,我在宫中,反而比你出行在外还要来的安全。”喻苏分析道。
宓葳蕤何尝不知。
只是话可以由人说,眼神却骗不了人。
“殿下,你若是少看臣几眼,这话倒是能说服我。”宓葳蕤生出的坏心思,让喻苏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你若是没看我,怎知我在看你。”喻苏脸涨得通红。
宓葳蕤手一摊,一副无赖样,“臣今夜来,本就是为了多瞧瞧殿下,自然是眼中再无其他。”
论脸皮厚度,喻苏毫无胜算,只能甘拜下风。
“我不同你争辩。”喻苏抿着嘴,嘟囔了一句,本想推开宓葳蕤,迟疑了下,还是没舍得。
宓葳蕤笑笑,调整了下姿势,让喻苏靠着更舒服些。
不知不觉,怀里的人呼吸变得绵长起来。
再看,原是偷偷睡着了。
知道喻苏觉浅,宓葳蕤将人轻轻放到榻上,又轻手轻脚地替喻苏除去鞋袜,盖好寝被,这才悄然离开。
此后几天,宓葳蕤为出行做着最后的准备。
随行之人,除却必要的侍从与护卫,惠仁帝还从礼部点了一名官员。这人平日看着不起眼,却是惠仁帝的心腹,可以说是专门派来盯着宓葳蕤的。
宓葳蕤偶然试探了一次,发现这人竟还会武,且功夫不差。
可见惠仁帝对他,也并非完全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身体不好,更新一直拉垮,谢谢小可爱们一直的体谅,心里很感激
以及今天去针灸了,说不定病很快就会好了!
第113章 (补全)
对于惠仁帝的做法, 宓葳蕤并不意外,毕竟有裴子坤假冒窦章一事在先, 惠仁帝心生嫌隙实属正常。
唯一让他在意的,是惠仁帝对待神狐的态度。
继任大典上的敷衍,轻慢。
这样细微的转变短时期内看不出什么端倪,但长此以往,宓葳蕤也不敢笃定性格偏执多疑的惠仁帝,会如何看待因侍奉神狐而存在的青云阁与白露山。
抱着静观其变的心思,出行之日也愈来愈近。
有着前段阴雨连绵的日子作比, 艳阳高照的天就显得格外难得, 这样的天气于秋收来讲是个好兆头, 近来朝中也因此频频歌功颂德。
大意就是惠仁帝宵衣旰食,感动了天地,才得以如此。
且不说这直白的马屁听起来有多尴尬,宓葳蕤只要想起之前雨中驳杂的混沌, 就不敢过于乐观。
靠近京城的农庄田地,有龙脉龙气镇着或许不显, 隔个几百上千里,又会是怎样。
宓葳蕤修为再深, 也不是掌管一方的神。
唯有亲去,才能知晓到底如何。
况且此事若是处理妥当, 也能为他和喻苏累积功德。
毕竟改命的机会万年难遇。
天道是为持序, 而他自身也不能忘记修行。
宓葳蕤想的很周全,甚至在赶路的途中, 也一改懒散的性子,得了空就打坐修炼。
距离京城不远的府郡也确实如他所想。
田间地头一片秋收的热闹景象。
可惜这不过是一时繁荣,越是靠近边关, 混沌之气就越明显。
不敢想本就苍凉贫瘠的土地再被混沌之气所覆盖,田间的收成会变成怎样。
宓葳蕤打定主意,趁着天色未暗,出城一趟。
只是还未开口,惠仁帝派来的礼部主事王培就上前道:“国师大人,下官已安排好了住处。明日巳时在府城内举办秋收祭,还请国师早些休息。”
“王主事,时间还早,我想出城看看。”看着横在身前的王培,宓葳蕤不禁皱眉。
“戎城昼夜冷热交替,城外风沙大,并无什么光景。明日秋收祭后,便会立即起程,国师大人日夜兼程,想必累了,还是早些休息的好,免得熬坏了身体。”王培不动。
惠仁帝派来的这位礼部主事,出京至今,一直亲力亲为,尽心到让他无处插手。
之前宓葳蕤虽感觉有些怪异,但只当王培循规蹈矩,不知变通,可现下看,还真不是表现的那么简单。
“我若是没记错,戎城之后便只余三处府郡了。”宓葳蕤略一思索,朝王培道,“此次秋收祭剩下的时间还很宽裕,便是在此多停留几日,也误不了事。”
“话不能这样讲。”王培话说的很和气,动作却是明着阻拦,“国师大人不事农桑,不晓得秋收可是一天都耽误不得。”
王培想与他打太极,宓葳蕤却不想继续绕弯子。
“我虽不事农桑,却可观星,近来无风无雨,怎会耽误地里收成。王主事不必劝阻,不过是出城看看,有什么劳累的。”
“下官奉皇上之命随行,还请国师不要做多余的事。”王培直接搬出了惠仁帝。
宓葳蕤心道,果然。
“王主事这是何意?”
“国师大人,秋收祭不过是您代替皇上福泽民间,皇上如何吩咐,您如何做便是了。”王培这话就差直说让宓葳蕤恪守本分。
宓葳蕤听罢,视线一凛。
该说他高估了惠仁帝的度量,还是小瞧了民间甚嚣尘上的流言。
为了压下国师仙逝所引起的动荡,民间的流言惠仁帝甚至还从中推波助澜,惠仁帝不会不清楚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且这之后,大办秋收祭也由他提出……这样的做法乍看矛盾,但抽丝剥茧后,却又变得合理起来。
惠仁帝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心态,现下他需要的国师不需能力有多强,但必须能让他完全掌控。
秋收祭本就是多年传统,不可能骤然改变,更何况好不容易才安抚了民心,怎能半途而废。
是以退而求其次,削弱国师在秋收祭中的作用,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如此,也便能解释,这一路以来的怪异感。
王培好半晌都没听到宓葳蕤出声,便微微抬起头,正对上宓葳蕤冰冷的目光。
明明其中不含一丝恼怒,王培却不知怎么,脊背发凉,他不知怎地有些后悔方才将话说的太满。
即便他一直在为皇上做事,但若是惹恼了国师,只怕也讨不到好。
王培犹疑开口,语气不自觉放软:“还请国师不要为难下官。”
“即是皇上的命令,我听从便是。”宓葳蕤收回了让王培倍感压力的视线,绕过他进了卧房。
王培擦擦汗,思索片刻,还是打算将今日之事如实传书与惠仁帝。
入夜后,屋外狂风大作,拍打着木窗吱吱作响。
宓葳蕤熄了灯,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随后起身,掀起窗帷一角,朝街道上看了看。王培选的住处是戎城最大的客栈,住在天字号房的他,地理位置自然绝佳。
街景萧瑟,路上一枚行人也无,倒是方便了宓葳蕤独自出城。
此行他本就是带着目的而来,惠仁帝要如何于他影响不大,不过是换个方式而已,只要能消除混沌之气,倒也不必在意其他。
宓葳蕤变回本体,在屋檐上穿梭。
靠近沙漠的边城,狂风卷着沙砾直往人脸上打。
就这么逆着风跑了大概半个时辰,宓葳蕤才看到一块块整齐的农田,伏倒的作物一眼看去,到处都是。
宓葳蕤寻到水脉所在之处,半蹲下身,抓起一掊土捻了捻,土粒顺着指缝滑下,手心却附上了一层薄薄地黑气。
远处传来一声婴儿的哭号,四野无人,显得有些凄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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