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也好。”窦章脸上挂着笑,语气却带着叹然,在宓葳蕤眼中犹如精分。
他默默看着窦章继续表演。
“如今除了刻本其他的书册你看着到底不便,摘星楼二层有许多先代国师留下的刻本,今后若是无事,可随时来摘星楼。”
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摘星楼乃国师居所,弟子怎可擅入。”宓葳蕤婉拒,表情拿捏的恰到好处。
窦章看着宓葳蕤渴望又克制的样子,只觉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本座开口,你只管来就是。”
*
离开摘星楼。
宓葳蕤手中多了几卷刻本。
抬肩舆的人也变成了楼中的护卫,决明被窦章警告莫要多言,选择沉默,总之就算他不说宓少师也看得到。
宓葳蕤并未过多在意抬轿的人,他摸着刻本上字迹的纹路。
——似乎从一开始,窦章就没有打压他的意思。
上次炼药大会炼出超品丹药后,他敏锐的察觉到窦章心绪不稳,但那也只有片刻,之后更是毫不避讳带他去青丘殿祭拜。
如今又允他翻阅摘星楼的刻本。
桩桩件件,都是有意推自己上位。
如果只是要通过他牵制喻苏,大可不必如此。
毕竟此次祭神仪式之后,国师便需带作为亲传弟子的少师进宫,开始培养并从中挑选继任者。
所以说,即便喻苏回宫,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兜兜转转想了这么多,还是无法解释他心中的疑惑。
窦章的行为太过笃定。
他的计划若想顺利实施绝对要达到对他的完全控制,而他则必须轻易便能影响喻苏。
蛊毒只是挑起喻苏和大皇子争端的一环,扶持他坐上国师之位,窦章难道不怕他手握权柄后,暗中发展势力进而反噬么。
宓葳蕤想到了傀儡。
可他既没在自己和喻苏的身上发现诅咒,也没出现神魂不稳的情况。
窦章手中到底还握着什么底牌,能让他这般有恃无恐。
抬肩舆的护卫应当是得了窦章的吩咐,肩舆一路直接抬到了竹林海。
宓葳蕤和喻苏打了个照面,看对方朝外走的样子应该是正准备外出。
“五皇子安。”护卫和决明纷纷行礼。
宓葳蕤正准备起身,喻苏便道:“不用多礼,你们照顾好宓少师便是。”
“殿下可是要出去。”宓葳蕤开口。
“嗯,去后山温泉。”喻苏想了想,说,“你若是要沐浴,也可到后山温泉,那里的药泉对你恢复伤口有益。”
“殿下相邀,臣自当从命。”宓葳蕤曲解道。
众人面面相觑。
“我并未说今日。”喻苏气闷,见宓葳蕤露出些失落,下意识又脱口道,“如若无事,便一同去吧。”
“好。”宓葳蕤笑了。
白日看到与夜里又有几分不同。
喻苏感觉自己被烫了一下,视线无处安放。
“兰芷,你去扶宓少师。”喻苏撇过头,“安顺你领着这四个护卫去待客的厢房,给他们准备些热茶。”
四名护卫道谢后便被安顺引着离开。
喻苏此时便是后悔也没了机会。
宓葳蕤与他并肩而行,一时间两人无话,只能听到彼此的脚步声。
兰芷看了看走前面的两人,刚刚她本打算继续扶着宓少师,却没想到原本有些别扭的主子会主动上前。
于是她只能和决明一同默默跟在两人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样过分的安静时间一久,就会趋于尴尬。
对于宓葳蕤来讲,他有足够的耐心。
所以喻苏先没忍住出声打破僵局:“谢谢你送我的生辰礼。”
“殿下喜欢就好。”宓葳蕤用力握了下喻苏的手,算做回应。
好不容易再三斟酌出的一句话,就这么谢了幕。
感受着指间的力道,喻苏握也不是松也不是。
宓葳蕤的手有些冰却格外干爽,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全然不同于他的绵软。
喻苏鬼使神差地拉起来看了看,果然和他感觉的一样。
“殿下……可是在看臣的手?”宓葳蕤哪能想到,自己不过是想逗逗对方,结果直接被丢在了原地。
“让兰芷扶着你吧。”喻苏说着头也不回,直接走到前边,看起来格外无情。
可惜发红的耳尖尖暴露了真实情绪。
宓葳蕤轻轻摩擦指尖,这用完就扔可不是好习惯啊。
第22章
工具人兰芷默默上前。
宓葳蕤并未让兰芷扶着,他站在原地,用手杖试探着慢慢往前走,“殿下?可是臣惹您生气了。”
这话说的不轻不重,刚好能传到喻苏的耳中。
兰芷明显看到刚才还气呼呼走到前面的主子放慢了步子,聪明地保持沉默。
至于决明,原本见五皇子发怒,不知跪还是不跪的他看到宓葳蕤这一连串的举动,终是只剩目瞪口呆。
“殿下一直不开口,臣属实有些心慌。”宓葳蕤语气平平。
喻苏回过头,看到宓葳蕤在踽踽独行。
整个人显得脆弱而落寞,手杖敲在地面的声音格外清晰,像是在控诉他方才幼稚的行径。
“你又没做错什么,何必心慌。”喻苏停下了脚步,话中妥协的成分更多。
他没有走回去,似乎确信宓葳蕤绝不会错过。
宓葳蕤听罢,脸上露出一丝浅笑,“臣错没错,自己说了可不算,要殿下开口才行。”
这话听着像是花言巧语,可喻苏却藏不住嘴角边的酒窝,“倒是不知宓少师还会说讨巧卖乖的话。”
惹得皇子发怒,照理说是件心惊胆战的事情。
可到头来,似乎反倒是宓少师占了上风。
决明偷偷抬头,发现五皇子正仰着头专注地看着宓少师,这样的眼神很熟悉,师兄看他也是如此。
这大概就是师兄所说的,床头吵架床尾合。
“殿下虽与臣相识三载,可到底还未熟稔。不过往后日子还长,慢慢了解便是。”宓葳蕤走到喻苏面前,停了下来。
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喻苏呼吸一滞,“日子长,是有多长?”
“若是殿下不嫌弃,臣此生便赖着殿下了。”宓葳蕤的话里有玩笑的意味。
喻苏了然,却记在了心上。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能够左右他情绪的人,终是没有接着宓葳蕤刚才的话说下去,只轻声道:“走吧。”
喻苏眼中的复杂让宓葳蕤愣了下。
衣袖被拉起。
喻苏没有选择握住手。
宓葳蕤被动地跟在他身后,方才喻苏的眼神……好像几时看到过。
之后两人均未挑起话头,一路沉默着走到后山的温泉庄子。
与上次误入不同。
这次从庄子正门进入,才发现别有洞天。
整个庄子根据温泉池的功效被分为三处,整体呈环抱之势。
庄子内温暖如春,与外边的寒冷萧瑟全然不同,穿在身上的大氅也因此显得多余起来。
宓葳蕤细细打量庄子各处,才发现此前误入的地方只能算是冰山一角。
“药泉在南侧,我让侍从带你过去。”喻苏松开衣袖,缓缓舒了一口气,和宓葳蕤一道,难免有些无措。
“臣和殿下不在一处么?”宓葳蕤随口道。
这话太过暧昧。
庄子里的下人不禁用眼睛偷偷打量。
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宓少师。
观之容貌,果然绝世无双,怪不得能夺得五皇子的宠爱。
“自然不是。”喻苏看着宓葳蕤和平常一般无二的表情,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无从下手。
这人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喻苏头疼,见下人们还在偷看,一道眼风扫过去,吓得众人赶忙老实地做起手中的事。
宓葳蕤话说出口也觉得太过随便,可惜覆水难收。
既然喻苏选择糊弄过去,那他装傻便好。
宓葳蕤跟在侍从身后走进药泉所在的主屋。
他一向不喜欢被人伺候着沐浴,等侍从离开便顺道打发决明去偏房候着。
药泉中糅合了不少药材,因此水色并不清澈。
宓葳蕤的胸腹都埋在水中,身子靠着池边,胳膊闲闲地搭着,比起往常多了三分邪肆,看似毫无防备可手臂肌肉紧绷。
“主子,您这么忧心宓少师,为何不将他身边的贴身药童找个由头换了。”安顺的声音传来。
“皇兄向来多疑,换掉决明还会派来其他人,不如先维持现状。”喻苏的声音透着几分疲惫,“如今人在竹林海,有兰芷盯得他们也不敢轻易下手。”
宓葳蕤闭着眼,恍若未觉。
不过心里作何感想,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
温泉那日后。
宓葳蕤每隔两日便会去一趟摘星楼。
大概两回后,他发觉喻苏开始频繁地离开竹林海。
往往五更便起身带着侍卫悄声离开,直到夜里子时才回到屋中。
这样过了七日,宓葳蕤的脸色一日比一日沉郁。
许是三年前那场天花的缘故,喻苏的身子亏空了不少,若是不精心养着多少于寿数有碍。
可如今不知为何每日早出晚归。
虽说随身带着的平安扣能滋养几分,不过再这样耗上些时日,定会受不住累卧病在床。
再者就算是康健的人,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呦,宓少师这脸色可不怎么好看啊。”徐锦州走进院中,看到靠在躺椅上的宓葳蕤忍不住开口讽刺。
跟在徐锦州身后的三名绣娘垂着头,不敢作声。
宓葳蕤本就蹙着的眉又深了两分,心里念着喻苏竟是没发现有人进了院子。
警惕性变得如此之低,这可并非好事。
心情不愉,开口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话:“我说今日怎么有些头痛,原来是院子里多了只叽喳不停的麻雀。”
“你!”徐锦州气急。
“这是竹林海,该说什么,徐药师最好想清楚。”宓葳蕤说完起身自顾自进了屋。
徐锦州被晾在屋外,只觉院中下人和身后的绣娘都在嘲笑他,怒声道:“站这干什么,还不进屋去给宓少师量衣。”
“是。”领头的绣娘匆忙应声。
本来今日想借着量衣的机会在五皇子面前露露脸,没成想五皇子只在书房中允了他们入院,最后竟是连脸都没露。
盘算落空,徐锦州也不欲在宓葳蕤的院子多呆,愤愤地看了一眼阳光下耀眼的琉璃瓦片,随后甩袖离去。
“宓少师,奴婢红豆,是宫中造办处的管事宫女。”红豆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得了国师的话,今日特带红玉和红绸来给宓少师量衣,还请宓少师起身。”
“嗯。”宓少师点点头
量衣的时间并不长,前前后后怕还不足一刻。
做完事红豆也不耽搁,领着两名绣娘离开。
宓葳蕤想到那个名叫红玉的绣娘方才趁量衣四处打探的眼神,思忖片刻后,开口道:“决明,今个起得早,我要午睡片刻。”
宓少师并无午睡的习惯,怎会突然提起。
决明看到宓葳蕤眼中的寒芒,垂下头低声道:“大人放心,不必担忧有人扰了清梦。”
第23章
徐锦州走出竹林海就后悔了,他竟是忘了告诉宓葳蕤他就是国师选出的随侍。
只要是能恶心到宓葳蕤的事,徐锦州都乐意掺和,更何况他到底还不至于蠢得不明白此事中的利弊。
虽说被宓葳蕤压了一头,但能成为祭神仪式中的随侍,就意味着他在白露山的地位无形中得到了提升。
更不用说,祭神仪式需帝王亲临,这样的机会可谓是可遇而不可求。
徐锦州脚下一顿,恨不得立刻转身回去。
不过还未将想法付诸行动,余光中突然划过一道白。
徐锦州猛地看向不远处堆积这荒草枯枝林子边缘,他使劲揉了揉眼,是野兔么?可他怎么感觉看到了一条长尾巴。
恢复了元婴后期的修为,宓葳蕤如今变回狐狸跑起来快如闪电。
靠着方才弹在绣娘红玉身上的寻香花粉末,轻而易举便追上的离开不久的三人。
此时日头正好。
白色的皮毛太过显眼,宓葳蕤不敢跟的太近。
红玉果然在回临时住处前找了个借口,与红豆红绸分道扬镳。
宓葳蕤能感觉得到红玉应当是个练家子,刻意收敛了气息放缓步子。
眼前的路并不熟悉,但传来的水流声宓葳蕤并不陌生。
白露山中唯一的小瀑布,便在青丘殿不远处。
上次来时,他眼睛还未恢复。
如今看到有些朴素的过分的青丘殿,着实有些出乎意料。
单说这刻着青丘殿三字的牌匾,上面的贴金斑驳,边缘破旧到木质已开始劈裂。
除了能看出大殿有人日日清扫敬香,竟是没有一丁点富丽堂皇的感觉。
只允许国师和国师弟子入内的青丘殿如此寒酸。
宓葳蕤都有些怀疑,伽邑国将神狐奉为圣兽这话,莫不是骗孩童的玩笑。
红玉已经走到了殿门口,她抬手有节奏地敲了敲大殿破旧的楠木门。
没过多久,青丘殿的大门从里侧缓缓推开一个恰好能进入一人的缝隙。
红玉闪身而入。
宓葳蕤靠着寻香花找了距离最近的一处地方,将灵气聚在毛茸茸地肉垫,将窗户纸打出一个小洞。
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站在殿内的两人。
果不其然,殿内除了红玉之外,只有能随意进入青丘殿的国师窦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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