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冷风扑面而来,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大敞着的窗户钻进来,落在地板上融化成一小滩水。
柯俊远快速冲到破开的窗户前往下看了一眼,就见钟煦艰难地从雪地里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要往主路上跑。
“操!”柯俊远扔掉烟头,双手扒住窗棂直接跳了下去。
他冲过去,一把将钟煦扑倒在地,恶狠狠地抓着他的衣领,吼道:“疯了吗你!幸好这才二楼,万一摔到脑袋怎么办,这么想死吗!”
“死了也没什么不好……”
“不行!你的命是我从仇锐达那里救的,你得给我好好活着,更不能为了仇野要死要活的,他不配!”
“不许你这么说他!”
“我就说了,他不配!为了这么个垃圾去死,就是你在糟践自己,糟践我的心意!”
“操/你妈,给我闭嘴!”
钟煦猛地给了柯俊远一记耳光,柯俊远心情本来就糟,被这一巴掌打得更加上火,两人就这么在楼下雪地里打了起来。
到最后,两人纠缠着倒在一堆松软的积雪里,雪水融化打湿了他们发热的脑袋,才渐渐冷静下来。
柯俊远叹了口气:“想哭就痛快哭一场吧,别忍着,不丢人。”
钟煦咬唇不答,只翻过身去,将脑袋埋进了雪地里。
柯俊远重新叼了根烟,刚点着,就听见旁边响起了一阵类似于小动物呜咽似的哭声。哭声很闷很揪心,他用余光一扫,钟煦已哭得蜷跪在了地上。
他长长吐出一口烟雾,心里想的却是仇野会不会在某个无人的夜,也这样声嘶力竭的痛哭呢?
第六十六章 “我想回去”
在冰天雪地里发泄了一通,钟煦被柯俊远拖回民宿后又开始发烧,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吃了药也不见有多大的好转。
再烧下去,只怕眼睛和脑子要烧坏,柯俊远又急忙派人去找医生。医生也很奇怪,按理说服药过后两小时就会有效果,这拖拖拉拉两天了还没好,难道是有别的问题?
医生想给钟煦做进一步检查,但钟煦极不配合,只要医生一靠近,他就跟疯了似的大吼大叫,眼睛红通通的,像要吃人。
折腾了半天,医生不但没能量一下他的体温,手掌反而被咬了一口。
“算了,”柯俊远从外间打完电话走进来,语气透着几分烦躁,对医生说:“不配合就用强的,给他打一针,顺带让他能冷静一下。”
医生有点犹豫,他直接把手机扔到一边,不由分说把钟煦手脚都绑了起来。
钟煦破口大骂,挣扎的时候把床头柜都踹翻了。
柯俊远忍无可忍,高声呵斥道:“还有没有点出息!离了男人不能活是吧?!你这两天背着我偷偷把药扔了,是想干嘛?“他罕见的严厉,将钟煦暂时震慑住了,“如果以后还想去找他问个清楚,结果却把自己搞废了,你后不后悔?!”
最后一句总算是戳中了钟煦的心事,他终于安静下来,配合医生打了退烧针。
药效发挥后本就令人有些犯困,再加上他几天没休息好,这一觉,他昏昏沉沉睡到晚上才醒。
看到门口放着两个收拾好的行李箱,钟煦来了精神,问:“要回国吗?”
“不是,”柯明骁就像一头出逃的饿狼,危险系数极高,柯俊远这时候回国,说不定一个不留神就会被暗算反咬,他不想冒险,“我前段时间在美国开了家公司,想去那边看下运营情况。”
他捏了捏眉心,略显疲惫道:“时间用不了太久,你跟我一起去吧。”
钟煦自然不愿意,他想尽快回国,去找仇野问个明白。
但柯俊远却似没听到他的拒绝,继续自说自话:“我订的明天上午的飞机,美国那边也都安排好了,你只管吃好睡好玩好就行。”他走到床前,伸手覆上钟煦的额头探了探温度,声音放柔了些,“虽然没能做成情人,但好歹也是朋友。两年多没见,一起去聊聊天、散散心吧,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就这样,钟煦在柯俊远看似温柔体贴,实则不给他任何选择余地的“安排”下,同他一起去了美国。
柯俊远假装看不到他的不情愿,到美国处理了下公司事务后,其余的时间就是陪钟煦散心游玩。
一开始,钟煦还耐着性子出去转悠了几圈,但过了段时间,见柯俊远迟迟没有回国的打算,他坐不住了。
“到底什么时候回去?”
“怎么突然问这个?在美国待烦了的话,我们可以去……“
“别扯别的,”钟煦及时拉回话题,“就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如果你不回的话,麻烦把我的证件还我,我自己回。”
其实前两天,钟煦就想自己偷溜回国,只是他脱离社会太久,此前的出行又都是由仇野一手包办,导致他严重脱节,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打到了一辆出租车,结果到了机场才发现自己没带护照。
不得已,他又只能折回来,把房间翻了个底朝天,才被柯俊远告知他的证件暂时由他保管。
柯俊远说什么也不肯还他,而在国外补办证件的流程又太麻烦,几乎丧失社交能力的钟煦根本搞不定,他又气又急,压抑多日的负面情绪再次涌了上来。
“步也散了,天也聊了,你到底还想干嘛?“
“跟我在一起不开心吗?”柯俊远露出几分伤心,“我以为这几天你的心情好一点了。”
“好个屁,你哪只眼看见我开心了?”钟煦抓着自己的头发,颓废道,“我他妈就是想回个国,怎么就这么难!”
柯俊远看了他一会儿,才说:“据我所知,仇野不在国内,你回去也没用。”
钟煦僵了下,随即将头埋得更低,细如蚊呐的声音里掺上了哭腔:“能不能放我回去,我真受够了……我想回去,我想回去……”
柯俊远沉默了片刻,道:“你先休息吧,这事我们明天再商量好吗?”
因为钟煦有自残的前科,柯俊远不放心他独处,两人一直睡在同一个房间。钟煦翻来覆去睡不着,蜷在被窝里不停地嘟囔要回国,柯俊远躺在沙发里盯着天花板发了一夜的呆,心里酸酸涩涩的很不是滋味。
这两年,仇野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让钟煦变得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真不甘心。
凭着家世,仇野从不把他当人看也就算了,难道在感情方面,他还要输给那个毫无人性的精神病吗?
越想越不甘时,柯俊远忽然听到床那边传来“咚”的一声闷响,他立即翻身而起,打开手边的落地灯,“怎么了?”
“别过来!”
钟煦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起来,扑在床上,一股脑地把被子往身上拽。
柯俊远见状,不禁往歪处想了下,于是笑道:“没事的,大家都是男人,这很正常。”
谁知钟煦吼得连嗓子都哑了:“别他妈过来!”
过激的反应让柯俊远尴尬的僵在原地,可钟煦并未因此消停,反而神经质地抄起床单被罩,乃至连床垫都恨不能要掀翻一样,把床铺搞得一塌糊涂。
柯俊远一头雾水,直到他打开房间大灯,看清了钟煦怀里抱着的床单上那一滩难以掩盖的淡黄色水渍。
“钟煦……”
“你转过头去!”
钟煦脸上尽是难堪,不管不顾地抱着那堆被尿湿的被褥往卫生间的方向走,结果脚踩在被罩上被绊了一下,他面朝下摔趴在了地上。
柯俊远赶紧去扶,眼见着钟煦身上的睡裤也是一片湿痕,他匆匆移开视线,想了想,还是说:“钟煦,你需要看医生,让我帮你好吗?”
钟煦不答,只是趴在那堆令他感到无比耻辱的床单里,无助地闷声痛哭。
第六十七章 “总要做个了断的”
美国虽然心理咨询行业比国内要普遍,但考虑到语言沟通和医生资质,再加上需要提前预约,等见到医生时,已是两个星期后的事了。
这期间因为怕再出现尿失禁的问题,钟煦晚上不敢睡觉,可失眠只会让他的情况雪上加霜。
焦虑、抑郁等负面情绪将他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吸干了,他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以至于心理医生在初次见他时,都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在滥用药物。
钟煦极不配合,缩在沙发角落里一言不发。
一度曾换了几个咨询师,尝试了绘画疗法、音乐疗法、沙盘游戏等方法,钟煦还是无动于衷。他就像灵魂被封禁的一具空壳,对外界的任何刺激都不再有反应。
无奈之下,心理咨询师只能找到柯俊远,从侧面了解钟煦这个人。
其实细算起来,柯俊远又能了解钟煦多少呢?他们只是在图书馆里,一起研究过几张设计稿而已。后来发生的种种,也不过是出于不肯输给仇野的那份自尊心和报复心罢了。
他把最近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了,还提起了钟煦曾被拘禁且找他求救未果的事。
听完后,心理医生一脸若有所思地回到了办公室,钟煦依然坐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垂头抠弄着不知破了多少次还未愈合的指尖。
“既然你不想说话,那不如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心理医生坐到钟煦对面的椅子上,试图用玩笑调节下房间内僵硬的气氛,“总不能浪费这一个小时的咨询费,对吧。”
钟煦纹丝不动。
心理医生清清嗓子,道:“上世纪70年代,有两名劫匪冲进了瑞典首都的一家银行,想要打劫却很快被警察包围了,于是他们劫持了几名人质。双方对峙周旋了将近一个星期,劫匪最终还是落网了,只是人质却在被解救后拒绝配合警察的工作,他们都很感谢劫匪的不杀之恩。”
他看着钟煦,意味深长道:“其中更是有一位女人质,爱上了劫匪,两人甚至还订婚了。”
钟煦忽然停下抠弄手指的动作,抬头看过来。
“听起来是不是有点不可思议?”心理医生对上他的视线,“人为什么会爱上一个曾经想伤害他的人呢?”
钟煦抿紧毫无血色的唇,双眼空洞洞的,像只怪怖的鬼。
“在危险情境里,自己的生命权被别人主宰,最开始肯定是害怕、恐惧,想跑又跑不掉,外界的信息也完全被阻隔掉了,这时候劫匪的一丁点善意都会被无限放大,人质就会慢慢开始接受现状,甚至将他视为高于生命一般的存在,无可救药地‘爱’上对方。”心理医生伸出食中两指,给“爱”手动打了引号。
钟煦迟钝地眨了下眼睛,僵硬的腰背也缓慢挺了起来。
心理医生倾过身,展现出更为诚恳的交流意愿。
“其实呢,这不是爱,而是一种很典型的心理防御机制,我们叫它‘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斯德哥……”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心理医生贴心地补充完整。
“斯德哥尔摩、斯德哥尔摩……”钟煦喃喃地重复两遍,突然疯了一样扑上去,双手狠狠掐住心理医生的脖子,原本空洞的双眼此刻红得要滴血,“斯你妈逼!我爱他,就是纯粹的爱!才不是因为什么狗屁斯德哥你妈!”
纵然他身体虚弱,但盛怒之下,瞬间爆发的攻击性还是很强悍的,心理医生感觉脖子都要被他掐断了。
挣扎中,两人双双倒地,发出的动静引起了门外柯俊远的警觉。他冲进来,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发狂的钟煦从医生身上扯开。
钟煦依旧在骂,骂得累了,就开始哭,到最后只能反复地强调他对仇野的爱根本无关病症。
“你们根本不懂,一点都不懂!我就是爱他,我他妈没病……我没病……”
“好好好,不是病,你很好的,”柯俊远强行把他按在怀里,不停地轻抚他的后颈,“深呼吸,没事了,冷静一下。“
可钟煦依旧很狂躁,歇斯底里的痛骂甚至将医生办公室外的其他工作人员也引了过来。柯俊远觉得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只能边安慰,边不停地冲那些人道歉。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男声,对方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
“回国吧,总要给他一个答案的。”
柯俊远循声看去,便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走进来,将身后的门关上,阻断了那些好奇的视线。
那人文质彬彬的,看起来有点眼熟,但柯俊远又一时间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这人。
他下意识起了防备心。
“秦瀚?”心理医生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被掐红的脖子,从地上爬起来,走到男人面前伸出了手,“你怎么来了?居然还知道来看我。“
秦瀚?
柯俊远觉得耳熟,正在尽力回忆时,便见秦瀚冲他身后打了声招呼,笑道:“钟煦,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钟煦依然被狂乱的情绪左右着,一时间并没有认出他,秦瀚自嘲地摸了摸下巴,打趣道:“好像我们每次见面,我都是以这句话做开场白,果然还是因为我太大众脸了。”
说完,他冲柯俊远绅士地递过手掌:“柯先生你好,我叫秦瀚。”
两手交握的那一刻,柯俊远突然记起为何这个名字如此耳熟了,因为他曾在搜集到的仇野资料中见过这个名字,是仇野曾经在疗养院时的主治医生!
各种猜测齐齐涌上心头,手不禁加大了力气。
“秦医生怎么会出现在这?”
“来参加学术交流会的,顺道过来看看老同学,”秦瀚不动声色地抽回被攥疼的手,指了下身旁的心理医生,然后侧头看向钟煦,笑了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钟煦,好巧。”
钟煦根本听不进旁人的交谈,他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秦瀚也没有强行上前打扰,而是将柯俊远叫去了门外,又重申了自己的意见——让他回国。
柯俊远自然不同意。
“为什么?”秦瀚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尖锐,“是他不愿回,还是柯先生不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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