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扔掉一些东西。
这是演出过后,付晶脑海里仅存的念头。
下台之前,他注意到面前那个女孩子的眼神完全变样了。
明明他自始至终未曾流露出一丝纯粹的情感,观众反倒为他献上了毫无杂质的热情。
也许是不知道乐队和成员的名字,付晶被一通没有内容的胡喊乱叫给震得耳膜疼。
原先的计划,是应该等待整场表演全部结束,跟着其它乐队一起去参加庆功宴,趁机混脸熟的;但是付晶不能喝酒,加上赶着回家复习功课,于是提前订好了回松市的动车。
季吟开车送他去车站。
即使是踏上了回程的路途,付晶依旧能够感受到大脑一反常态的亢奋。
成段的旋律伴随着零散的画面,在他的意识空间里铺天盖地地轮转。
他唱出口的故事全是虚假的。
而回应他的渴望全是真实的。
付晶知道现在季吟的心情非常好,可是他不想说话,于是故意举了本书挡住自己,一如河蚌紧紧关上了封闭的壳。
夜晚,站在亮如白昼的车站前,就好似站在一条漫长隧道的出口处。
未来的诱惑过于耀眼。
他拖着行李下车,想在离开之前把项链摘下来还给季吟。
对方没要,他说:“送给你了。”
低头摸了摸那枚光滑而冰凉的眼珠,付晶接下了新世界递给他的第一颗糖果。
今天的演出是有录像的。
他跟在季吟身后,边走边心不在焉地想:等下一次向诗回家——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一定要逼着他用房间里的投影仪,把我唱歌的样子认认真真地看一遍。
不对,看十遍。
“付晶。”
闻声,他茫然地抬起头,一个没留神,直接撞在了那道声音的后背上。
“跟我一起留在这里。”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由自主地冲着红色身影的方向迈了一步。
“你大学不念了?”
“我休学了。”
作者有话要说:
*O.A:Opening Act的缩写。文章里也解释过,暖场乐队。
*义眼项链/戒指,图案是荷鲁斯之眼。
荷鲁斯之眼:古埃及人最常用做避邪的护身符。代表着辨别善恶、捍卫健康与幸福。(来自百度百科)
*观众席里的妹子是妙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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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晶对小季没有恋爱情感,是崇拜+雏鸟情节+轻微PUA,想成为大佬那样的人,想跟大佬一起工作,但是不想doi。
·关于小季的唇钉,感兴趣的话可以搜索Dahlia Piercing或者Dahlia Bites的图片。
·今天突然多了十几个收藏,受宠若惊QAQ谢谢大家!!!!!
第38章 第38章
-向诗视角-
这周,向诗时隔许久地回了一趟家,准备跟父母商量填报志愿的事。
学校下周有模考,他打算只待周六一天,好多腾出点时间回去准备。
说是和父母商量,但在这种人生关键节点的选择上,他总是很会为自己拿主意。
付晶说要考的医学院,他也填了。
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就是单纯因为付晶想去。
虽然高中不得已分开了,不过向诗依旧隐秘地盼望着,到了大学两人还能继续当回同学。
志愿表上的大部分学校都集中在松市,至于其他城市的高校,他只是象征性地填了两所TOP2。
晚上,付晶约了他去附近的咖啡店,说是“有重要的事要讲”。
在当前这个节骨眼,向诗理所当然地以为,他口中的“重要的事”肯定和填志愿有关,于是在出门之前,把自己用铅笔填完的表格一并塞进了背包。
距离不远也不近,骑车跟走路耗时差不多,他纠结了会儿,最后决定骑车去。
向诗其实很疑惑,有什么事非得出去讲?在家说不行吗?
下楼取车的时候,他发现付晶的那辆自行车不在,更加莫名其妙了:既然都要出门,为什么不喊我一起走。
最近的天气开始逐渐热了起来,空气里的湿度很高,潮腻而粘滞。
仿佛画面中一个孤独的像素点,向诗沿着梅子海的海岸线缓慢地移动着。
没有风。
身边偶尔掠过几只低飞的蜻蜓,低气压的窒闷让这些脆弱的昆虫显得不堪重负,连翅膀都有气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想起几年之前,有次晚上跟付晶一块儿骑车回家,就是在这条路上吵了一架。
他似乎能够看见两个模糊的身影,从对面的车道上飞驰而来,与此刻的自己擦肩而过。
当时付晶说什么来着。
“我干嘛非得跟你一样?”
“不管学什么,不都应该是因为想学才主动去学,而不是因为有人逼你,威胁你,说你不这样以后就没出息。”
“我有脑子,会思考,不用别人来告诉我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三年后的向诗,想告诉过去的自己:千万别跟他吵架。
他以后会想通的。
海平面看起来阴沉沉的,与彤云密布的天空沉默以对,呈现出了吞光的黑。
快点出太阳就好了。
向诗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宛如拨快了时间的进度条,将那些往事统统甩在了身后。
再过几个月就要结束了。他想。
说起来,除了学校里那些蠢透了的表演以外,我好像还没见过付晶站在台上唱歌的样子。
如果考完试以后他有演出,我瞒着他偷偷去看一看好了。
躲在观众席里,吓他一跳。
想到这里,向诗终于满意了。
也许在目的地静静等待着他的,不再是一件“重要的事”,而是一颗埋藏在心底许久,即将发芽的种子。
-
红色头发的年轻男人和付晶并排坐在对面。
而向诗独占着双人座。
他有些不高兴,因为这样的位置安排,首先就很奇怪。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季吟。是付晶的……嗯,乐队的队长。”
对方开口的同时,向诗注意到了他嘴唇旁的两颗唇钉,猛地回忆起了那个关于喝水会不会漏的幼稚讨论。
近距离观察之下,他发觉这个人比想象中的还要有气场。
虽然始终面带笑意,却隐藏着一种教人难以靠近的距离感。
或者说,傲慢。
“向诗。”
他礼节性地回复完,点了杯意式苏打水。
所以不是填志愿的事。
意识到这一点后,冰凉的失重感陡然爬上了背脊,就好像踩空了一截楼梯。
向诗觉得,自己正处在一场无限放缓的坠落之中。
他不知道最后会跌落至何处,不知道身体会碎裂成什么样子。
只知道他根本无法控制住,脚下这股难以抗拒的引力。
付晶伸出手,推过来一个信封。
“这是我们下一次演出的门票。”
向诗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而那个人只是神色平静地解释道:“演完的第二天我就要去吴市了,我希望在走之前,能跟你道个别。”
他拿出票子瞥了一眼,日期是五月份。
“什么意思。”
一阵电流麻痹了手指,使得那张门票脱离了向诗的指间。
“你不考大学了?”
没有回答。
他甚至怀疑刚才问出去的那句话,被一头看不见的怪物叼在口中,咬碎,咽下,吃掉了。
“不考。”
宣告判决的声音并非来自付晶,而是季吟。
向诗完全没心思去理会他。此时此刻他的眼睛里,除了付晶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再也装不下其它。
不能再跟他吵架了。
他会讨厌我的。
极其努力地克制住内心情绪的波动,向诗缓慢而清晰地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知道。”
付晶抬起双眼,直白地回应道。
他的目光里没有掺杂进任何狂热、冲动的底色,干净而明亮。
那张熟悉的面孔,冷静得让向诗感到惧怕。
如果他表现出过剩的期待,抑或是热血上头的兴奋,那么向诗会相信,他是被那个红头发给骗了。
然而他没有。
坐在面前的付晶,看起来非常清醒。
我已经全部决定好了,今天就是来告诉你一声,你支持也好,不支持也罢,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他几乎能够听见,付晶说出这些话时的语气。
“为什么。”
不需要冠冕堂皇的解释,向诗只是想用追问的行为,设法去阻挠。
“因为合同签好了,因为像他这个年纪能签公司的寥寥无几,因为他想去。”
季吟珠连炮似的说完,把掉在桌子上的门票重新收进信封,推到了向诗鼻子底下。
他麻木地盯着那个纯色信封,纹丝不动。
明明是关于付晶的事,旁人解释起来却头头是道。
季吟什么都知道,而自己一无所知。
我才是被排除在外的那个人。
身体里好像打翻了一个瓶子,冰冷的液体逐渐蔓延到他的四肢,向诗突然觉得很冷,冷到他的手在轻轻地发抖。
我以为,无论任何事,他都会跟我说的。
可能我们做出的选择不一样,但他至少,会试图让我去理解他的想法。
那是一种被依赖,被重视,被信任的感觉。
可惜现在,那种感觉消失了。
“对不起。”
话是对着向诗说的,然而讲话的人,只是一味注视着他绞在一处的手指。
“你没有对不起我。”
说着,向诗用力抓住了付晶的右手手腕。
他的五指自然弯曲着,食指和中指非常难看地向外歪斜,中指的顶端摩出了丑陋而厚实的茧子,如同一张欲哭无泪的脸。
“你对不起的人,是你自己。”
恐怕没有人比向诗更加清楚,这三年来他是如何拼命的了。
紧扣的手指越收越紧,就像是要抓住一把流逝的沙子,抓住那些即将付诸东流的努力。
而那只手腕的主人,慢慢流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他生硬地移开了视线,望着窗外灰蒙蒙的风景,轻轻挣了一下,将手抽了回去。
空荡荡的指头迟钝地动了动,什么也没有抓住。
这个时候,季吟似乎看不下去了,他用不太客气的语气问道:“你知道挣钱是怎么回事吗?”
“你能不靠父母,独立生活下去吗?”
从嘴唇开始,向诗感到自己整张脸的肌肉,逐渐僵硬了起来。
季吟抱着胳膊,以看似耐心的口吻,讲述起了施虐的话语。
那柄喂了毒药的匕首,一下下刺进了他的耳膜。
“我来告诉你,他读完大学,毕业了会怎么样。”
“为了不被同龄人比下去,找个所谓的好工作,看上去光鲜亮丽,其实每天都做着不喜欢的事,浑浑噩噩,活得像个量产型机器人。”
“如果别人问他,你的爱好是什么,他回答唱卡拉OK。然后极其偶尔地回想起来,读高中的时候,曾经有过机会,能签唱片公司。”
“不过那跟现在的他也没有关系。因为他不知道今天几点能下班,不知道明天会看谁的脸色,不知道下个月的信用卡该还多少钱。”
“可能这个机会,就是他人生中唯一的闪光点了。”
“毕竟到了那个时候,他每一天的生活几乎毫无差别。只是为了完成别人推过来的任务,只是为了拿到工资、维持生计、看起来体面,才必须睁开眼睛去劳动。”
察觉到对手已经丧失了反击的能力,他咄咄逼人地继续进攻着。
“你用来拖住他的东西都是虚的。我告诉他的未来是具体的,有规划的,马上能实现的。”
“他想考哪个大学我不知道。但是去了吴市,今年之内肯定能出唱片。”
“到时候他回这里演出,你来看他不就得了。”
“说不定别人还会羡慕你,可以轻而易举地跟他说上话。”
一通话讲完,季吟满不在乎地靠回椅背上,一脸不耐烦地转起了嘴上的钉子。
向诗的头脑一片空白。
从小到大,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话。
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反驳,因为那是他从未面对过的世界。
他以为所有的使命到考大学就结束了。
为什么除了读书还要管别的事?读书还不够吗?
为什么和其他大人说的不一样?
眼前的这个红色恶魔,一脚踩碎了他所居住的象牙塔。
向诗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些翻滚着的千言万语,似乎拥有势不可挡的力量,激烈地冲撞着他的眼球背面,也许下一秒,就要一发不可收拾地倾泻而出。
追着付晶固执的侧脸,他选择了避重就轻:“你爸妈知不知道?”
一听到这句话,季吟放肆地嗤笑了一声。
“你好好笑啊,自己阻止不了就搬家长出来,小学生告状?”
向诗虽然脸色煞白,但并没有再自乱阵脚,冷冰冰地回击:“你已经大学毕业了,就不要拖别人下水。”
“不好意思,我没毕业,休学了。”
季吟挑衅地看着他,一双眼睛似笑非笑。
“我是学医的,本科要念很久。”
学医的。
整个松市只有一所医学院。
向诗机械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了付晶一眼,又茫然地回到了季吟的身上。
过去三年的时光如同飞速翻过的纸张,噼里啪啦全部拍打在他的脸颊上,抽得人生疼。
原来,要考好大学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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