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墨静静的等待了一会儿,等到了沈怀璧的身子微微往他这边侧了一点儿,却没有等到有人开口说话。
齐墨眨了眨眼,刚想要把他的手塞进被子里,自己回去的时候,他看见沈怀璧像是梦呓一般,嘴唇轻轻动了一下。
他弓下身子,靠沈怀璧极近。
那两片淡无血色的薄唇轻轻翕动,齐墨听见了几个字——
“不要走……冷……”
齐墨板下脸色,径直抽走了自己的手:“冷你还知道踢被子?赶紧给我盖好了。”
他话是这样说,动作却轻柔异常,替他小心的掖好被子,凝视好一会儿他被汗水湿透的眉眼,这才转身离去。
迟钝如他,到现在翻倒回忆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知晓,沈怀璧他被梦魇住了。
沈家从前是三朝大家,却在他父皇这一辈开始没落起来。
沈怀璧的父亲叫沈青,大半辈子戍守边关毫无怨言,不知怎的,临到中年却意图谋反,被他父皇以判乱罪斩首。
沈家因此被遭牵连,全族上上下下三百余口人尽斩落刀下,还是父皇开恩饶沈青幼子一命,沈怀璧这才得以保全。
齐墨垂下头,初晨把他的影子拉的斜长。
师哥他,应当是梦见了很伤心很伤心的事吧。
他余光一瞥,却瞥见街边有家小店里面挂满了安神的香囊。
本来打算去买食材的脚步一顿,转而往里面去了。
第39章 百年好合
*
果然和齐墨说的没错, 沈怀璧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倒不是说他嗜睡,而是这几日都梦魇缠身,不得已而为之。
明艳的阳光从窗缝中洒进内室, 薄薄的像一柄刀。
他揉惺忪睡眼, 三两下披好衣服,刚准备翻身下床, 目光却在触及还整整齐齐放在床上的被子时顿了一下——
这是他自从醒来起,第一次在自己床上看见被子,沈怀璧自小有个这样的毛病,晚上不爱盖被子, 枕头床褥全部被他一脚踢下床,毫无转圜的余地。
自己……这是转性了?
沈怀璧有些摸不头脑,不连续的睡眠让他无可避免的有些头重脚轻。
他只能扶床架子,缓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来。
沈怀璧走出内室, 原本齐墨歇息的那个暖阁里面已经空无一人,被子整整齐齐的叠好, 放在床上。他愣了半晌, 才低低唤道:“十一?”
没人应答他。
出去了?
沈怀璧摇了摇头, 不由失笑。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估计他是因为害羞, 才一声招呼都不打便跑了。
像极了那啥……提了裤子就……
沈怀璧一怔, 捂住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红热了的耳朵, 故作镇静的喊道:“徐都统?”
徐毅就住在隔他一个院子的隔壁, 沈怀璧自从生病以后就极少唤他,他叫完以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现在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候,照理来说徐毅身为东大营的都统, 早就应该带那些将士们去整顿——无论今日出行与否。
约莫现在是不在的吧。
可出乎他意料的,没过半分钟,徐毅便敲响了他的门:“将军?您唤我?”
徐毅许久没有见到沈怀璧了,并非是他不想见,而是根本没有机会见。那十一殿下日日守在这边,像个变态似的偷窥他家将军的作息,他赶也不是留也不是,就只好看他徘徊门前,一天又一天,一副伤心寂寞可怜人的样子。
沈怀璧见他上下打量自己,不动声色系好身上的扣子,把那繁复的扣子扣到颈部,心中暗骂齐墨那狗东西不干人事,亲嘴就亲嘴,好端端咬他脖子干什么?又不是属狗的!
徐毅沉默半晌,望了会儿天,这才问了一句:“将军,您不热吗?”
沈怀璧故作平常姿态,镇定的挥了挥手,笃定地说:“不热。”
“……”徐毅心下信了,接道:“将军,唤属下来何事?”
沈怀璧淡定回答道:“哦,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你看见十一殿下去哪了吗?”
徐毅摇头。
敢情他和将军这好几天才见上一次面,他以为今日坚冰终于开始化解,结果找他来只是为了问那个小子?!
心情很复杂,但他不敢说。
徐毅憋气,闷声闷气地回答道:“属下不知。”
“真不知?”十月的艳阳天气正好,强烈的阳光照进庭院,刺得沈怀璧眯眼看他:“厨房没人吗?”
徐毅被他眼神激了一下,几乎是抢道:“今日属下早晨晨练时,看见十一殿下正在小厨房里忙活,像是在为将军熬药膳。属下约摸这么多时辰了,就是一锅大骨汤也该熬出来了吧,可厨房里面既没有殿下,也没有那锅汤。”
沈怀璧的瞳色浅淡,浅茶色的眸子在光线下显得愈发透明起来,流转浅浅的光华。
他薄唇轻抿,经过这么些天的疗养,两片唇瓣终于呈现出一种类似于健康的浅粉色,他身上随意披一件单薄的狐裘,里衣扣子系到脖颈,三千青丝没束起来,而是披在肩上,被小风一吹,鸦羽似的发散在空中,说不出的风流俊秀。
沈怀璧“哦”了一声,垂下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眼。他睫毛很长,垂眼时,纤长的睫羽簌簌颤动,如同停靠在指尖的孱弱蝴蝶轻振的羽翼,带一丝不为人知的脆弱。
庭院里有一架藤椅,在阳光最好的庭院中央,沈怀璧有心想要放松些,晒晒太阳,便移过去坐在上面。
谁知他没走几步,徐毅那人也不知好歹,竟亦步亦趋地跟他,像是无齿幼儿咿呀学步时须得跟自己的亲辈一般。
沈怀璧皱了皱眉,他看徐毅在自己身前傻站,不仅什么都不说,还要挡了自己的阳光,便赶他走:“无事的话,那你下去吧。”
他以为自己这么一赶,徐毅就算再愚钝,也听得出其中意思。
徐毅像是才回过神来,没往回走几步,却又折过身:“将军,属下这儿有一封信,昨日便拿了过来,我见你没醒,便一直没和你说呢。”
沈怀璧刚好坐下,闻言转过头问他:“我的?那是哪来的信?”
徐毅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转而从袖中掏出一封已经被他揉得皱皱巴巴的信封,递给沈怀璧。
“昨日属下外出,便看见那人在客栈门口徘徊踟蹰,本以为不是来找咱们这儿的人的,主下便也没理他。直到日落西沉,属下回来时,还看那人在那里痴痴等候,便上前问了一句。”
沈怀璧一挑眉,等他的下文。
徐毅不知是紧张还是怎的,咽了口口水,这才看他道:“那人先是问我,将军您是否住在此处,属下到底警惕,便也没回答他。他还站在外面好一会儿,才给了属下一只信封,让我务必把信带给您……”
沈怀璧皱眉:“他没说他是谁吗?”
徐毅摇摇头,如实答道:“不,他什么都没说,属下看他给了自己信之后,逃也似的走了……”
徐毅怕他以为自己刻意隐瞒,急忙解释道:“将军,属下不是有意瞒你的,实在是前几日您卧病在床,作息不定,属下不好去妄自打扰,属下……”
沈怀璧扬手,切断了徐都统还没说出口的滔滔不绝的辩解。他沉默了一会儿,用手指轻轻摁那封被压的皱巴扁平的信封,良久才道:“辛苦你了,你先下去吧,我自己在这儿晒晒太阳。”
徐毅有些迟疑,又实在不好违抗他的命令,只好一步三回头的恋恋不舍地出了院子。
十月的阳光实算不上刺眼,反而带些暖洋洋的暖意。金色的光铺洒在身上,像是为沈怀璧盖上了一层锦被。
沈怀璧迟疑良久,翻动纤细的十指,终于打开了信封。
里面什么也没有,没有毒药,没有信物,没有示威,只有一张扁平的纸,好端端被压在其中。
沈怀璧用两指捏起那张纸,白色的纸与苍白素净的十指相伴,在光下蕴染层层莹光,好看的紧。
半晌,沈怀璧垂下头,再也不会去看那封信,手腕反转那张普通的白纸,便被撕成了无数的碎片,沈怀璧从身上穿的狐裘的兜子里掏出一只火折子,点燃了那把碎纸片。
片刻后,那只信封与那张不为第二个人在知晓的信纸变成了一捧飞灰,在初秋的午后漫漫飞扬。
沈怀璧看了好一会儿空落落的手指,这才站起身,刚推开小门,徐毅不知何时又去而复返,神色激动:“将军,昨日那个人又来了,正在门前等,说要见你呢。”
沈怀璧收回了推门的手,嗓音冷淡:“不必理会,让他站吧。”
徐毅只好喏喏,以他的身份他是断不敢去问那个门口等一直嚷嚷要见沈将军的人,究竟是何方人物。
但是直觉告诉他,沈将军最终还是会去见那个人,并且这个人身上带的,是有关沈家的事儿。
沈家的事徐毅也不敢置喙,在江北东西两大营,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沈家永远是沈怀璧的逆鳞。
*
齐墨这一趟去的不巧。
像是平城这种小县城,又是在山里,物资本就极为不便,集市更是少有,半个月也不能等到个两三次。
不过这也无伤大雅,对他没什么好大的影响。因为齐墨买的都是些寻常东西,药材啊,食材啊,平城虽然小,但好在这些东西都有,不必让他千里迢迢跑出山去买东西。
然而齐墨忘了,平城这个小地方风俗繁盛,几乎是隔三差五就要举办一次盛大的聚会——
例如,今日就是平城的打秋节。
无论是城里还是郊外,几乎家家户户的男女老少都外出参加活动了,齐墨几乎跑了整个城东到城西,这才把必要的药材和东西都买全了。
但这种节日也有个好处,总有些耍小聪明的居民,喜欢在外面卖些糖葫芦,哨子糖之类的小玩意儿,专门赚那些孩子们的钱。
平成老百姓民风淳朴,爹娘都疼爱孩子,平常生活便困苦异常,如今进了城里参加活动来了自然不能吝啬,一串串铜钱大把大把地被那些孩子抓,兴高采烈地去街上买那些小玩意儿,再颇有得色的拿手中的战利品找自己爹娘去炫耀。
如此一来,街上便挤满了那些闹哄哄的孩子们,煞是吵人。
可齐墨不嫌弃。
他几乎是费力的从那些蜂拥而上的孩子们之间挤过,又笑扶好了几个不小心摔倒的孩子。
他甚至还给沈怀璧带了几串亮晶晶的糖葫芦回去,在绚丽的阳光照射下,漂亮的紧。
这一切都闹哄哄的,真好。
沈怀璧……他也一定会喜欢的。
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孩子,但是他现在已有生育,也不知自己知不知道,平时行事还是那么鲁莽。东大营可没人管他,可如今他齐墨去了,就一定会坚守自己的诺言,一直的守在他身边,好好保护沈怀璧——
和他没出生的孩子。
一定的。
齐墨早就已经从那些孩子们之间挤了出来,但还站在那街上,久久不肯走。
不知何时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拽了拽他衣角,声音还带哭腔:“大哥哥,大哥哥,他们欺负我……抱抱嘛……”
齐墨看几行泪痕从她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横横竖竖的流下来,一时心都有些软了。他躬下身,抱起她,闻见了她身上好闻的奶香味。
“怎么啦?谁欺负你啦?”齐墨看她,柔声问。
被他这么认真一问,那小女孩倒答不出话来了,只是双眼直勾勾的看他……手里拿的糖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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