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璧在头晕目眩、脑子里飞速思考之际,偷偷的瞥了一眼齐墨的脸色。
齐墨这几日起早贪黑,特别是近日又风程仆仆,在外奔波整整一日,脸色本就不太好,也晒黑了些。如今被沈怀璧一吓,心头更是急不可耐,脸色便更差了。
沈怀璧刚要出言安慰他,心中便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如果自己真的,没救了呢?
那当初选择把他的真心收纳于掌,起初便是不是错的?
沈怀璧垂下眸子,纤长的睫羽簌簌颤动,三千发如鸦羽如瀑布般披洒在他肩上,无端显脆弱极了。
“到底怎么了?”齐墨见他良久不说话,心中更是急,轻轻地替他捋着后背,意图让他更舒服一点,还不忘端了杯水过来:“师哥,是哪里不舒服么?前几日未曾见你……”
沈怀璧挣开他放在自己后背的手,带了些躲闪:“无妨,只是这鱼腥味太重,我闻不惯,实是无事,让我缓一缓便好了。”
齐墨见他脸色还是青白,哪里有他说的无妨的迹象,当下便猜测沈怀璧在骗自己,当机立断道:“还是找大夫来看看吧。”
说罢,他便拔身往外走,又被沈怀璧一把拦住:“真的无事,我困了,先歇息了。你把东西稍加收拾一下,今夜回你房里睡吧。”
他这脸变太快,齐墨还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没动呢,就又收到了来自对方的一记瞪眼:“还不走?”
齐墨无奈,沈怀璧若是固执起来,三头牛都不够把他拉回来的,更何谈一个小小的齐墨?
齐墨手脚麻利的收拾了桌上的残羹冷饭,看着沈怀璧安安稳稳的盖上了被子,走之前还不放心,特意亲自走上前替他掖平了被角。
沈怀璧对他的行径极为不满,怒道:“我不是三岁小孩,自己的被子都盖不好么!快滚回去睡觉!”
齐墨见他还有精力骂人,心下知晓他已经比先前好多了,一边受着骂一边退至门外,帮沈怀璧掩上门,还不忘笑着对他道:“那师哥可要好好休息,千万不能踢被子哦。”
沈怀璧怒火中烧:“知道了!还不快滚!”
齐墨等到里面熄了灯,这才真的从他院子里出来了。
齐墨自己的院子就在离他两条小道的另一间院子里。
他推开房门,却没有急着睡觉,而是点亮一盏灯,兀自在桌前坐下。
小二哥已经帮他把今天他从集市上带来的东西放进他房间了,齐墨零零碎碎的东西买了不少,其中大多都是有关沈怀璧的。
他解开包袱,从里面掏出一本书,书页上赫然写着几个字:
修身养气法大全。
齐墨作为一个专信民间偏方,注重道德传承的好公民,自然是对此类医科用书最为上心,并且深信不疑——
谁叫他家还有个病号呢,况且这病号脾气还不太好,三天两头的冒火,再不修身养性可真怒火烧心了,齐墨身为病人家属,更学学这医科之道。
今日沈怀璧的举动实在令人担忧,齐墨却偏偏叫不动他,也不知什么缘故,沈怀璧还不肯让大夫来帮他看看到底是什么问题。
齐墨早就觉心有蹊跷,却不知到底是什么问题,只是猜测,那是沈怀璧有意要瞒着自己。
既然沈怀璧不告诉自己,那他只好自己来查查看了。
他翻开书,从第一页找到“头晕目眩,突发干呕”那一节,迅速翻了过去。
只是齐墨硬着头皮看了许久,却终究没有走到一大堆密密麻麻的文字里,看出本书作者到底写了些什么内容。
看来这本书也不是什么良心好书,不配为后世流传。
齐墨默默的想,刚打算把书扔到一边去,明日再去找个大夫好好问问,余光便瞥见了书上的最后一行字——
“突发急性干呕者,在排除伤风感冒发热等状况之后,还有一种,便是孕者之妊娠反应。”
齐墨灵光一闪,好似突然发现了其中奥妙。
现下沈怀璧还怀着身孕,自然少不了剧烈反应。况且这孩子是早几个月之前便有的,他齐墨就算再不知道世事,也曾经听闻过怀孕的人,在怀孕中期是经常会剧烈呕吐,浑身乏力,头晕目眩。
沈怀璧该不会是……孕吐了吧?
齐墨不注意咽了口口水,迅速合上那本方才让他醍醐灌顶的书,像是在掩饰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一般。
沈怀璧,他知道有这个孩子的存在吗?
据齐墨对他的观察,沈怀璧目前是真的没有发现的。
他们俩的关系已经开诚布公至此,二人已经心意相通了,就算沈怀璧再不能接受这个孩子的存在,觉再荒谬,他至少也会静下心来与齐墨好好的谈一谈,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不闻不问,当做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的。
所以说,沈怀璧怀孕的这件事只有齐墨和那个诊断出他身孕大夫知道。
到了沈怀璧真正知道的那个时候,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不可思议、嫌弃、觉恶心么?
这孩子本就来的名不正言不顺,沈怀璧就算爱他,估计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接受这个孩子的。
虽说这是他们俩的血亲骨肉,但是……
难免会有隔阂吧。
齐墨叹了口气,不再去想这些令人忧愁的事。
他解开那个厚重的亚麻色的包袱,从中拿出一个叠的四四方方的白色小包裹。
这是他为还没有出生的孩子,准备的礼物。
无论是是小男孩还是小女孩,他都买了干净整洁的小衣裳,小鞋子,漂亮精致,虽然手艺比不上宫里绣娘做的那么多花样,却也顺眼的很。
齐墨极为满意。
可如果沈怀璧真的不愿意接受这个孩子,执意想要打掉他,齐墨就算再遗憾,也不会违背他的想法。
手心手背都是肉,二者不可兼,只能让他自己舍弃心头血了。
他叹了口气,就着月光,细细看着那堆漂亮的小衣裳。
他再也不能等让沈怀璧自己发现了,如果那样便为时太晚,不仅沈怀璧会怨恨他,连那个侥幸出生的孩子也不一定对他有什么好脸色。
齐墨想要的从来不是牵强附和,而是满心欢喜的遇见。
他把小衣服又整整齐齐地叠回包袱里,把那个白色的包裹放进柜子藏起来,像是在埋藏心中的一丝眷恋,一份念想。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像个没事人似的把桌上的书塞回包袱里。
浅淡的月华伴着蓝色的雾,斜斜的从窗户里打进来,给地面铺了一层冷白的霜。
齐墨推开门,绕到小厨房拎了一壶酒,坐在冰凉的石凳上,一个人就着月色独酌。
也不知是人醉了酒,还是月醉了人,齐墨给自己灌了两三杯之后,便有些昏昏沉沉的,两块眼皮像打架一样,怎么也支楞不起来。
他垂下头假寐了一会儿,院外突然响起了乒乒乓乓的声音,随即是一阵乱响——
“将军呢!客栈外面有一支军队等着呢!说是不把将军交出来,便一把火烧了这客栈!”
作者有话要说: Orz最近实在太忙了呜呜呜,对不起姐妹们!我会加油更新的!
第43章 汗牛充栋
齐墨急急忙忙的往里走, 正好碰见沈怀璧披上衣裳走出来。
“师哥,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沈怀璧摇了摇头, 轻轻说:“该来的还是来了, 怎么躲也躲不掉的。”
齐墨不由有些疑惑,放轻声音, 小心翼翼道:“师哥,怎么了?你知道来追赶我们的人是谁吗?”
沈怀璧点了点头,也没再隐瞒他:“你可还记得华容这么个人?”
齐墨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是花满山庄里那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神医华容?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十一,你错了。”沈怀璧收回了放在远处火光融融的目光, 继而看着他:“华容是什么人,你可知道?”
天下神医的美名可不是什么空穴来风,齐墨不单单听过他的名字,还见过他这个人。
那年是宫中哪个深受父皇宠爱的妃子罹患恶疾, 咳血两月不停,太医们忙得焦头烂额, 汤药服了不知道多少, 却还是没有见效。
最终还是那妃子的娘家, 斗胆请求父皇开恩让华神医进宫,为那妃子医治。
齐墨平日不住在皇宫里, 而是在读书的私塾里面, 按理来说应当是丝毫不知这件事的。
可那日说来也赶巧, 齐墨一月进宫一次去见他父皇, 刚要走的时候,那贵妃眼看着就不行了。
父皇还没见着,他这个做儿子的当然是不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
可若是他再不回去宫门就要关了,到时候齐墨若按时回不到私塾里, 夫子肯定会责罚他的。
于是,齐墨就站在出宫门前,踟躇了好一会儿,恰巧就看见了那华神医进了宫。
华神医虽是被一大堆人簇拥着,却还是齐墨让一眼就认出了他。
原因无二,实在是那华神医穿的太过异于常人,一身雪白的道袍,面容也被一个斗笠给遮住,看不清半分。
“那就是华神医?听说是宫外来的,你没听着吗?宫里那位快要不行了,侍郎大人在皇上门外恳求了半日,这才夺得圣恩,让人进宫来了……他真能医好吗?”
“谁知道呢,若要是真医不好的话,那可真是冒犯天颜了,有九个头都不够杀的。”
齐墨回头,瞥了那两个正在小声交谈的宫女一眼。那两个宫女见他看过来,立即闭上嘴,不敢说话,只是唯唯诺诺的对他行了个礼,贴着墙角溜走了。
华神医听见这边响动,转头往齐墨这边看过来,风恰好吹过垂下来的面纱,让齐墨看清了对方一双黑得看不见底的眼睛。
不知什么原因,这双眼睛却迫使齐墨垂下眼,不敢与他对视。待他再抬起头来,那路人马早就已经进了宫门,再也不见半点影子了。
沈怀璧沉默着听他说完,揣摩道:“十一,你觉得这华容到底是什么人?我驻守江北十数年,却从未听过这名震中原的天下第一神医的名姓。”
齐墨道:“我怀疑这天下第一神医的名号也是别人胡闹似的给他杜撰的,只是当他真的医好了贵妃的病时,这个名姓就被传扬起来了,师哥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
况且江北地处偏远,消息难免滞涩,但是我却不知道,这华神医改名换姓,却远远龟缩到了小小一个徐州的地下山庄里蛰伏起来,到底是何居心。
如果真是按照师哥所说的话,我们在明处,对方在暗处,但也不能总是保证来追我们的人,就是华神医。
退一万步说,就算对方真是华容,我们也根本不知道对方到底有什么企图,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这时候,徐毅的车马已经准备好了。到底是跟了十多年的主子,徐毅一见到沈怀璧,就忙里忙慌地说:“将军!你先走,我们来殿后!我已经打好了招呼,马车会把你们一直送到城里,将军现在里面休憩一二,我们这些属下,等事情完了之后就会赶过去与将军汇合的!”
沈怀璧却不为所动,把玩着手指上戴着的扳指。
徐毅以为他是放心不下齐墨,便咬了咬牙,狠下心转头对齐墨说:“十一殿下,你也和将军一起走!时间紧迫,属下还要拜托殿下您照顾好将军。生死危难关头,容不得半刻容缓了!”
齐墨这才看向他,轻轻说:“都统大人,你让将军先走吧。将军的身体不好,我也劝不动他,但是如果我也走的话,我知道,我们俩必须有一个人要见到这华神医。”
沈怀璧道:“我也要留下来。外面的人是人是鬼,拉出来见见就知道了。”
门外早已火光冲天,临门的人手持着火把,乌泱泱的部队一直蜿蜒到山道远处,照亮了半边天幕。
客栈的老板早就带着伙计们跑了——他们宁愿受点钱财上的损失,也不愿意在此地丢了性命。
为首的一人戴着黑色的鬼面,全身黑色的衣裳,像是黑夜里的鬼魅一般。
“里面的人还不出来,是等着我们放火杀进去吗?”为首的那人桀桀笑道:“人人都说沈怀璧沈将军大公无私一心为民,谁知为了一己私利,却在一个小小的民间客栈里躲了起来,罔顾整个客栈人的性命,沈怀璧啊沈怀璧,你看看,你到底变成什么样了?”
齐墨捏紧了拳,骨节摩擦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怀璧却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轻轻说:“ 激将之法罢了,我要是连这点场合都没见过,那我打的那些仗当真是白瞎了。你有什么可激动的?当他放屁就行。”
徐毅见事态紧急,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了:“将军!你现在必须走!外面人究竟是谁我不管,我只要将军能够平安到达平城,东上京城,夺得一席之地……将军!你还忘了沈家的血海深仇了吗?!他们的血和泪,都已经消失了吗?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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