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袋子砸在墙壁上,破了口子,白白胖胖的大白兔四下炸开,七零八落。
巨大的声响阻止了苏丽接下去要说的话,也打断了她脑海中的美丽画面,她猛地站起身,指着方芝骂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个样子!乱糟蹋东西,糟蹋别人的好心,你这样是不会有人再爱你的!”
“爱”对小孩子来说,是多么严重的词啊。
不用你做什么,光是说一句,爸爸爱你,妈妈爱你,孩子都能开心地笑起来。
不爱,没有人爱,简直是最残酷的惩罚和诅咒。
方芝砸完了东西还是不说话,身子梗得笔直。苏丽被气得火冒三丈,蹲下身把糖一颗颗捡回去,嘴里止不住地唠叨。
说来说去也就是那些话,小孩子不听就是不听,劝也没用。
苏丽捡完了糖,攥在手里,大步出了图书室。
回去的路上碰上一堆玩闹的小孩,凶巴巴地把人叫过来,然后把糖塞了过去。
孩子们愣了愣,然后欢呼着拿着糖跑了。
夜很深了,方芝还在图书室里看书。
那本书被她翻了一小半,有几张页面皱巴巴的,是水珠砸上去又干了的痕迹。
熄灯时间到了以后,咔嚓一声,整个世界都暗下来。
方芝收了书,等视线适应了黑暗,慢吞吞地把书塞进书架,然后转身往出走。
她看到了一颗糖。
白色的糖纸反射了点窗外的月光,躺在图书室的地上,十分显眼。
像是夜之精灵送来的礼物。
方芝走过去,一脚把那颗糖踹到了书架下
面。
逼仄的黑暗缝隙里,再没人能看到这礼物。
第三天,陈念依然在妈妈的陪同下来福利院准时报到。
不同的是,今天她俩是坐公交来的,陈念用的自己的小学生公交卡,妈妈花的陈念的小金库。
陈念:“……”
一块钱都不给我。
两人依旧留下来吃晚饭,这次苏院长在忙没陪她们,妈妈去打饭的时候花的钱还是陈念的小金库。
陈念:“……”
是时候考虑下童工可以干什么活了。
陈念端着饭碗,上面盖着最便宜的菜。依然坐到了方知著对面。
方知著垂眸吃饭的时候睫毛会微微颤抖,像振翅欲飞的蝴蝶,陈念几次看到恍神,别人饭都快吃完了,她还有一大半。
方知著瞄了她的饭碗一眼,陈念立马道:“你想要加什么菜吗?我去给你买。”
方知著低下头继续扒饭。
旁边桌有人突然冲她喊:“我们吃饭不花钱!”
是个年龄很小的男孩,右胳膊有明显的残疾。
小傻子,陈念心里嘟囔一句。
男孩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朝她走过来,指了指她的碗:“你都不吃肉的吗?今天红烧肉可好吃了。”
陈念:“我不爱吃肉。”
男孩:“我奶奶也这么说,其实是她没钱买肉。”
陈念:“………………”
男孩:“我给你去打肉……”
陈念赶紧拦住了他:“我不吃我真不吃,我这里好多好吃的呢。”
男孩看向她的书包。
陈念静静地和他对视,半晌,男孩舔(更多小说加群7 12273271)了舔(更多小说加群7 12273271)嘴道:“有多好吃啊?”
陈念叹口气,把包抱进怀里,摸索半晌,掏出个星球杯递给了男孩。
“谢谢!”男孩拿着星球杯快乐地跑掉了。
方知著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陈念也赶紧站起身,抱着书包跑到了方知著跟前,敞开了书包口给她看:“你喜欢吃哪个啊?”
方知著转身就走。
今天时间还早,陈念瞄一眼她妈妈的饭也还没吃完呢,于是遥远地给她比了个口型,然后就跟着方知著跑了。
方知著一直
在往外走,陈念一直在问她:“你要吃星球杯吗?你要吃大大泡泡糖吗?你要吃真知棒吗?你要吃旺仔小馒头吗?你要吃喔喔奶糖吗?你要吃亲亲虾条吗……”
她这么一路问过去,方知著没吱声,其他的小朋友在她屁股后面吊了一串。
方知著来到水槽跟前洗碗,水槽有些高,她得踮着脚。水哗啦啦地流出来,方知著洗碗的动作很快,但手指立马还是被水激得通红。
陈念赶紧把书包往后一转,甩到了背上去。
“没有热水吗?这么凉怎么洗啊,你不要碰了,我来……”
方知著屈起胳膊肘,在她身上狠狠撞了一下。
到底是小孩子的身体,陈念被撞的往后踉跄几步,书包口子还大敞着,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掉了出来。
屁股后面吊着的小孩们一阵惊呼,七嘴八舌。
“你东西掉啦!”
“吃的都掉地上了!”
“要被踩坏了!”
“我帮你捡!”
陈念回头,看到那些小孩已经快速捡起了地上的零食,但谁也没自己偷偷拿走,全都给陈念递了过来。
尽管那些眼神一个个都赤|裸裸明晃晃地写着:我想吃。
陈念:“……”
她到底是个四十岁的内核了,遭不住这些本来就可怜的小孩再这么可怜。
“掉地上的我不要了。”陈念道,“你们拿走吧。”
还有人往她跟前塞,陈念摆手:“我真不要了,我还有……”
“她嫌脏。”方知著突然道。
所有人都愣住了,小一点的孩子倒不会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只是方芝说话了这事,就足够大家惊奇。
陈念瘪了瘪嘴,回头看到方知著冷冰冰的表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方知著甩了甩手上的水,往外走,陈念把包拉好,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两人上了宿舍楼,方知著放下了碗筷,准备去图书室。陈念堵在她门口,朝她张开手心。
里面躺着颗巧克力。
对于小孩子来说,这国外进口的巧克力是特别贵的东西,对于福利院的小孩来说,这巧克力更是他们想都不要想
的东西。
“这个最好吃。”陈念道,“给你。”
方知著抿紧了唇,她盯着陈念,半晌,恶狠狠地道:“别人给的脏,我不要。”
第8章
不受嗟来之食啊,陈念在心里默默地给方知著点了个赞。
只是这么小的孩子,说了两句话都和脏字有关,陈念开始反思,方知著是不是有洁癖。
女明星永远都是香香软软的,女明星的家里也永远有保姆打扫得干干净净,女明星和她做某些快乐的事的时候,倒是从来都没有嫌弃过她。
但女明星说过,她十分喜欢陈念,喜欢到可以为了她改变自己,所以陈念现在还真没法判断。
把这个问题默默地记在了心底,陈念又在方知著的屁股后面跟了一段,明确地用行动告诉她,她不介意方知著刚才说的话,这点小挫折是完全赶不走陈念的。
一直送方知著到了图书室门口,陈念往里面看了两眼,这才自顾自地跟方知著抬手拜拜,然后转身去找妈妈。
出来的时候碰到了很多小朋友,有面熟的,也有没见过的,都睁着闪亮亮的眼睛瞅着她。
陈念抱紧了自己的小书包,缩到了妈妈身边。
刘春花看她一眼:“红人了啊。”
陈念牵住了她的手往外走:“妈妈也红。”
刘春花:“这么多小朋友,你就喜欢漂亮姐姐一个?”
陈念:“要么多来两个?”
刘春花楞了两秒,抬手在她脑门上戳了一下:“你最近成精了。”
今天是周五,两人回到家以后,陈军杰正在客厅泡脚。
因为明天不上班,所以就有时间慢悠悠地泡脚看电视,品个茶下个棋。
往后这习惯持续了很多很多年,导致陈念猛地一瞅见这画面,就有时光如梭的感觉。
陈念抬了抬手里的袋子:“爸爸!妈妈给你买的烤鸡!”
“哎呦。”陈军杰笑起来,“今天吹的这是什么风,让你一毛不拔的妈妈……”
刘春花打断了他的话:“念念求着我买的。”
陈军杰嘴上一拐弯:“念念真是爸爸的小棉袄。”
小棉袄故作活泼,一蹦一跳地到了爸爸跟前,把香喷喷的烤鸡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爸爸这一只都是你的,念念不跟你抢。”
“念念最喜欢吃鸡腿。”陈军杰捏了捏她鼻尖,“两只
腿都是念念的。”
陈念傻呵呵地笑了笑,而后话题便猛地转了个大弯:“爸爸你希望我长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陈军杰:“快乐的人。”
陈念:“不需要善良吗?”
陈军杰:“你本来就很善良。”
陈念:“我有好多好多书,但是有些小朋友读不上书,那我可以把我的书捐给有些小朋友吗?”
“可以啊……”陈军杰顿了顿,反应了上来,“是……那个小朋友吗?”
刘春花呵呵冷笑:“被你女儿套路了吧?”
陈念才不管这些,她上前拥抱了爸爸一下:“爸爸真好,爸爸也是善良的爸爸。”
说完她转身进了爸爸的书房,打开书柜的玻璃门,便开始给方知著挑书了。
陈军杰在外面喊:“念念你怎么跑爸爸书房去了啊,你的书在你的小书柜里啊。”
陈念拉长声音回他:“善——良——爸——爸——我会把你的爱——心——传递出去哒。”
陈军杰:“……”
刘春花:“……”
陈军杰泡完了脚,刘春花坐到了沙发上。
两人开始分吃那只烤鸡,两只鸡腿都撕下来留给了陈念。
陈军杰道:“越来越得劲了啊她。”
刘春花:“可不,把自己的宝贝罐罐都砸了。”
“你也真是惯着她。”陈军杰皱着眉头,“不能让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刘春花翻了个白眼:“你去跟你女儿这么说啊,善——良——爸爸。”
陈军杰揪了揪自己的裤子:“哎……”
顿了顿又道:“小孩子就这样,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再过两天,就不去了。”
刘春花没应声。
陈军杰转了话题,开始和她说一些工作上的事。
好一会儿,刘春花突然接上了之前的话:“你觉得她多久就没兴趣了?”
“啊,”陈军杰想了想,“一周吧?”
刘春花:“要是一周还没呢?”
陈军杰:“她最多两周,我女儿我还能不知道了。”
刘春花:“要是两周也不行呢?”
“一月!”陈军杰斩钉截铁,“一个月是极
限了!如果一个月她还这样,我就……”
刘春花突然抓起盘子里的鸡腿塞到了陈军杰的嘴里,将他的话堵了个严严实实。
“别让念念听到了……”刘春花小声道。
福利院远,来来回回折腾得不少。
方芝的性格奇怪,任谁一腔热血不断地被拒绝,也要变凉。
陈军杰说的没错,这要真是普通小孩之间的友谊冲动,陈念确实可能连一周都坚持不下来。
但陈念到底不是个小孩了,方知著也并不是她的冲动。
周六一大早,陈念便醒来洗漱好自己,拎着整理好的一沓书,站在了客厅里。
陈军杰还在睡觉,刘春花从厨房里出来,望见客厅里的陈念,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挥着手里的菜刀指了指卧室:“今天让你爸带你去。”
“好的!”陈念欢快应下,奔到卧室里就是一套“让人清醒”组合拳。
她爸脾气好,可以任她作。
她爸心还软,指不定多看方知著两眼,就动了收养她的心思。
陈军杰被折腾得不行,终于为了女儿牺牲了自己的周末懒觉时光。
两人吃过饭便出了门,不到九点就来到了福利院。
周末小孩子们不用上课,大人们也能歇一歇。
福利院里静悄悄的,正提着水桶往外走的赵妈看见他们,给他们开了门。
“你今天真早。”赵妈同陈念道。
“阿姨早上好。”陈念嘴可甜。
赵妈乐呵呵地给她指了个方向:“小芝也醒来了,这会在后面菜园子里呢。”
陈念赶紧把手里的书塞到了爸爸怀里,迈着两条被棉裤裹得实登登的腿朝后园子跑去了。
这里是原来学校的操场,一大片地,因为也没钱做修整,便干脆搞成了菜园子。
安良冬天的菜园子,能长得好的,也就是趴窝的菠菜,深绿色的大叶片贴着土地长,陈念小时候不喜欢吃菠菜,长大了之后就懂了只有这样的菠菜吃起来是甜的。
菜园子里再没人,只有蹲在垅上的方知著。
衬着灰蒙蒙的天,像个团得紧紧的小鹌鹑。
陈念跑过去,变成了另一
只鹌鹑。
她顺着方知著的目光看着田里丑巴巴的菜,开始自动语音模式:“早上好呀,我是陈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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