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慢……”
“别吵。”
俞鹤年语气并不好,也没回头,“再吵我就要骂你了。”
“不是,”温瑜皱着眉,声音有点喘,“我是说你走慢点。”
俞鹤年这才停下来,扭头看温瑜。
外面太阳大,温瑜跟着他几乎是小跑了一段路,额上覆了层晶莹的细汗,被晒得眼睛眯了起来。
于是在那一瞬间,俞鹤年又想起了那只喜欢亲近他的猫。
但眼前这只猫显然冷血许多,俞鹤年刚一停下,温瑜就抽出了一直被俞鹤年抓着的手臂,另一只手在小臂上不太自然地蹭了蹭。
俞鹤年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气急了,扶温瑜的时候没想着扶肩膀,是直接抓的手臂。
见他确实不太舒服,俞鹤年缓缓地呼了口气,道:
“休息一下吧,那边有个长椅。”
这时候俞鹤年的语气和缓多了,仿佛刚才发火的人不是他。
温瑜自己没办法顺利走到长椅,只好由着俞鹤年扶。
俞鹤年这次很注意地没去碰温瑜裸露在外的皮肤。
扶着温瑜坐下,俞鹤年却没坐,就站在温瑜对面,沉声问道:
“今天怎么回事?”
温瑜抬头看他:
“什么?”
俞鹤年花了几秒组织措辞:
“为什么要自己去搬那个箱子?”
温瑜了然,却并不正面回答,只是说:
“顺手。”
俞鹤年才不信他。
那个箱子对温瑜来说负担太重,顺手这个词根本不是这么用的。
他接着又问:
“那你搬不动,为什么不喊人帮忙?”
这次温瑜不说话了,转过头,把目光放在了远处的球场,不再去看俞鹤年。
两人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长椅设在一棵大树下,树冠正好挡在长椅上方,阳光透过枝叶投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了温瑜的身上。
俞鹤年看着温瑜头顶细碎的光斑,很轻地开口道:
“温瑜,你和他们,是不是关系不太好?”
问话很小心,对俞鹤年来说应该是最温柔的语气,但问出的问题并不委婉。
温瑜听了,放在长椅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温瑜没回答,没抬头,没给出任何回应。
俞鹤年却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平时不太注意周边的人,只见过有人同温瑜说话,又知道温瑜在志愿者大队里呆过。
都是熟人了,温瑜和他们总不会像对他这样平淡陌生。
况且付瑶还主动和他聊起过温瑜,俞鹤年便觉得,温瑜虽然性子冷淡,但和他们的相处总会是和谐的。
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如果俞鹤年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虽然总有人会和温瑜说话,但从来都只是让他去做事时的一句简单吩咐。
说是吩咐,更像是把事情全部推给他。
而很多人对温瑜的态度,实际上并没有看上去亲切。
温瑜走在他们中间时,看上去是在人群中,实际上一直游离在人群之外。
俞鹤年静静地看着温瑜,没仔细问温瑜为什么关系不好,只是在更长久的沉默后,弯下腰,伸手把温瑜扶起来:
“走吧。”
这次动作很轻,说话的声音也很轻,像怕惊扰到温瑜。
而温瑜虽然仍是沉默,但也没再像刚才那样抗拒,在俞鹤年伸手要扶他时,只稍微犹豫了一下,就主动把手臂伸了过去。
第十章
医务室的校医检查了温瑜的脚。
温瑜穿着长裤,看上去只是脚踝肿了些。
但校医碰到温瑜的小腿时,温瑜没忍住哼了一声,俞鹤年才知道,温瑜的小腿也磕到了。
“应该有淤青了。”
校医说,“拿个冰袋给你敷一下,脚踝扭伤不严重,你走路注意点,或者最好少走动,几天就能好。”
温瑜点点头,应道:
“好的。”
俞鹤年看了看温瑜肿得老高的脚踝,总觉得不太放心:
“还是给他包扎一下吧?”
校医看了俞鹤年一眼,半开玩笑道:
“知道你担心了,但也不用太着急,只是肿的厉害,伤得确实不严重。”
也许是校医话里调侃的意思太明显,温瑜和俞鹤年的表情都很尴尬,默契地闭了嘴,不再接话。
然而校医似乎把这份尴尬理解为了不好意思,很是理解地笑了笑,然后吩咐俞鹤年把温瑜扶到里头的床上坐着。
几分钟后,校医拿来一个冰袋,让俞鹤年给温瑜敷那块淤青。
“把他裤脚撩起来,”校医指挥着,“最好是把裤子脱了,总之要看得见那块淤青,不然敷错地方也等于白敷。”
“脱……”
俞鹤年更尴尬了,捏着冰袋有些无措,“不是,让我……
这不合适。”
校医觉得奇怪:
“有什么不合适的?”
俞鹤年:
“……
我们只是同学。”
“哦,同学啊,”校医了然,倒是一点没尴尬,很直白地说,“看你急的那样,还以为你们是情侣。”
俞鹤年敢摸着良心讲,今天要是崴到脚的是齐颂和,他也会是这么着急的……
只是不会那么小心,说不定还会对齐颂和实施一些口头攻击。
但被校医这么说出来,俞鹤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就好像自己这份着急事实上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温瑜坐在床上从始至终没说话,听校医这么说,抿了抿唇,没想再让这个话题进行下去,对俞鹤年说:
“给我吧,我自己来。”
俞鹤年于是把冰袋递了过去。
温瑜接过冰袋,扶着床头站了起来,一抬头见俞鹤年还站在那里:
“你……”
“嗯?”
俞鹤年不解。
“……
你不出去吗。”
“……”
俞鹤年想到刚才校医说最好把裤子脱了,立马反应过来,耳根顿时红了,说话也结巴起来:
“我、我出去,我就在外面,你要是有什么不方便就……”
说到这,俞鹤年顿了顿,心想就算有不方便,叫了他好像更不方便,于是话头一转,“……
就先……
自己看着办吧。”
俞鹤年的反应让温瑜觉得有点好笑,好像即将脱裤子的是俞鹤年而不是他。
温瑜还没来得及说话,俞鹤年就转身退出去,拉上了厚厚的围帘。
温瑜在原地站了会,手里的冰袋拿久了,手指都被冻得有些疼。
等手掌传来明显的湿意,温瑜才开始动作,展开床上的被子坐进去,小心翼翼地避开淤伤和肿起的脚踝,脱下了裤子,随手折了折放到枕头的里侧。
被子外面只伸出了受伤的那只脚,被子拉到膝盖的位置,露出整只小腿。
温瑜把冰袋外面的水甩了甩,小心翼翼地贴上了那块淤青。
冰袋刚碰到皮肤的时候有点冰,温瑜不太适应地皱眉,稍稍挪开了点才重新贴上去。
俞鹤年没有进来,但温瑜莫名就觉得他就在那里,在帘子后面。
厚厚的围帘挡住人影,但完全挡不住那个人的存在感。
一阵铃声在外面响起,几秒后便中止,接着是俞鹤年的一声“喂?”
“……
临时有事……
在医务室。”
“嗯,受伤了。”
“没事,当缺勤扣吧。”
温瑜隐隐猜到了通话内容,看了看壁钟的时间,惊觉这时候已经一节课过去一小半了。
原本以为俞鹤年已经请假,温瑜才由着俞鹤年送他来。
现在想到俞鹤年可能是临时翘课送他来医务室的,温瑜突然有点过意不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医务室的空调打得比较低,不一会,裸露在外的小腿就变得冰凉,温瑜一直托着冰袋的手也有些僵。
恰巧这时围帘动了动,俞鹤年在外面说:
“换一下冰袋。”
过了几秒俞鹤年才进来,目不斜视地把冰袋递给温瑜。
温瑜接过来,在俞鹤年又要出去之前开口:
“没事,不用出去了,坐着吧。”
俞鹤年犹豫了一会,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温瑜觉得腿有些凉,放下已经快化完的冰袋,把腿收回被窝里,摸索着找到那块淤青,按上冰袋接着敷。
白晃晃的腿在俞鹤年的余光里一闪而过,让俞鹤年有一瞬间的晃神。
两人还是沉默着,看着床对面雪白的墙。
温瑜时不时看看墙上的挂钟,终于开口了:
“你……
这节课没请假啊。”
俞鹤年笑了声:
“不然呢,我一路都扶着你,我请没请假你看不见啊。”
温瑜像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句话,抿着嘴想了半天,只憋出一句生硬的:
“给你添麻烦了。”
他这幅礼貌疏离到不行的样子是他身上最让俞鹤年无法理解的地方。
但这么几次下来,俞鹤年已经摸清楚了,温瑜这人就是这个性子,离他近点的他就要推开,光推开不够,自己还要后退好几大步。
真拿这个跟他生气是没道理的,也不能一推就不靠近了,反而得强硬些。
就像在文化礼堂里,俞鹤年吼了几句,那几分钟里温瑜就很乖顺。
温瑜这么说了,俞鹤年就顺着接话:
“是啊,添麻烦了,我还要被扣出勤分,怎么办呢你说?”
俞鹤年有心思跟人开玩笑的时候语气非常欠揍。
温瑜有点无语,也确实想不到该如何,只好问:
“怎么办?”
温瑜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一脚踩进了俞鹤年的圈套。
俞鹤年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安静地看了看温瑜,突然问:
“你那天,是不是还有话没说完?”
温瑜压根不用费心回忆“那天”是哪一天。
但他没有马上回答,垂了眼看着浅蓝色的被面,半晌后才开口,声音又冷又轻:
“我觉得你很奇怪。”
“?”
俞鹤年第倒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他,“哪里奇怪?”
温瑜想了想该如何措辞:
“我们明明完全不认识,你却好像跟我很熟的样子。”
他看向俞鹤年:
“一般人被拒绝后不会觉得尴尬吗?
你好像完全不会,之后见面还问我是不是讨厌你。
我根本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讨厌你。”
温瑜难得一次说那么长的一段话。
俞鹤年听完,嘴角抽了抽,一下抓错了重点:
“你也知道被拒绝后会尴尬啊。”
温瑜没应声。
他这时的表情不像平时那样冷淡,而是真心实意的困惑。
从俞鹤年主动跟他说话开始他就觉得困惑,觉得对俞鹤年的举动完全无法理解。
在温瑜的世界里,对人群是有分类的,并且非常简单直白。
其中几类是:
主动接近的人,需要他主动的人,让他猜不透意图的人。
俞鹤年偏偏这三样都占了。
看上去,好像是俞鹤年一直在“主动接近”但每次面对这样的俞鹤年,温瑜都会觉得有一种奇怪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并不会使他觉得疲惫吃力,而是更像一种催促。
这种感觉就黏在俞鹤年身后,俞鹤年每接近一分,那种压迫就也接近一分,逼着他给出回应。
有时温瑜更倾向于把这种感觉归于“错觉”认为这个叫俞鹤年的Alpha实际上并不会带来这样的压迫。
但事实是,温瑜每次收到俞鹤年的目光,都会觉得压迫感又回到了自己眼前。
温瑜很排斥这种感觉。
他只想离得越远越好。
但俞鹤年显然无法共情。
他问出的每一句话都让温瑜难以应付,做出的每一个举动都像把身后黏着的那团压迫感拆了开来,要温瑜睁大眼睛看。
他现在还在把压迫感拆给温瑜看,在温瑜说出他很奇怪后,仍不屈不挠地对他说:
“你还没有回答问题。
温瑜,别想转移话题。”
温瑜对俞鹤年这种似乎是骨子里带来的熟络感到无奈:
“我回答了。
你说我还有话没说完,我刚才说了。”
“不是这个问题。”
俞鹤年直接把一个已经成为过期话题的问话拎了出来,“你反感吗?”
没说“反感”的是哪一个,这句话就好像包括了很多个方面。
温瑜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总结了一下,如实说:
“还好。”
俞鹤年不懂了:
“那就是不反感。
那你为什么拒绝?”
“因为我觉得你很奇怪。”
“……”
又绕进了这个死胡同,俞鹤年觉得温瑜这人是真的不会聊天。
他都已经快忘了上一次跟人说话这么费力是在什么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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